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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双嫁女(4)

    我大奶奶俏声说:“哎哟,月老大人,你莫咯样子急咯。曲莲和半夏两姊妹,和她两个大辈子,夏枯,去懿家坝洲下,挑水救禾去了。做得小半天功夫,她们不想耽误嘞。”

    曾大老帽高声说:“方海,天冬,你们两个做新郎官的,看到没有?你们的新娘子,拜堂这一天,还舍不得耽误小半天功夫,这就是家教好!根本水源好!娶了这样的女子,是你们的福份呢。”

    长着大耳朵、长手长脚的方海说:“天冬啊,我们两姨夫,是不是到田埂上,把新娘子接回来?”

    天冬说:“姐夫,你说得对。我们快去吧。”

    两个新郎官的红皮箩,装着十个辞堂碗。第一个菜,黄花木耳瘦肉猪肝杂烩,叫做十全十美,又叫全家福;第二个菜,油炸肉丸,叫做金玉滚滚来;第三个菜,红烧鲤鱼,叫彬彬有礼;第四个菜,炸鸡仔,下面放着七个油炸鹌鹑蛋,叫做天鹅孵蛋;第五个菜,油炸咸鸭蛋醮精肉丝虾仁球,叫做儿孙满堂;第六个菜,虎皮扣肉,叫做金碧辉煌;第七个菜,清蒸双乳鸽,叫做鸳鸯比翼双飞;第八个菜,红烧猪蹄,叫脚踏实地;第九个菜,红烧半边脑头,叫半壁江山;第十个菜,排骨炖山药,叫福禄双全。

    另一个红皮箩里,装着大米,糙米,苦荞麦,红薯,玉米棒子。当然,老丈人家那块人情肉,四五斤重带骨头后腿肉,我们叫捧头,孝奉岳老子岳母娘,必须有的。

    人情肉是不能完全留下,我大奶奶早已完排我七姑母,留下一半,回赠一半。

    绑着红绸子的雄鸡公子,必须喂水,喂食,另外配一只尚未生过蛋的母鸡,塞进圆形的篾织的鸡笼里,打发给新郎官。

    方海将曲莲,天冬将半夏接回来,两个新娘子,全身都是汗水。我大奶奶说:“曲莲,半夏,快点去洗衣澡。洗完澡,好吃饭。”

    洗完澡,我的两个姑母,容光更加焕发。我的两个奶奶,帮着两新娘子,梳头匀脸。我大奶奶说:

    “你们两姐妹,现在,还是我们的宝贝女儿。迈出这扇门后,你们不再我们的家人,是亲戚。在婆家,不比娘家,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对待公公婆婆,不讲做到完完全全的孝顺,但起码要做到九九十足的顺。我住在添章屋场,不想听到你们两姊妹的风言风语,懂了吗?”

    “受到委屈,学会忍让。”我二奶奶说:“男人,永远是你们的主心骨,要晓得疼爱自己的男人…从胃开始…”

    我大爷爷觉得有许多话,交待两个女儿,心里乱,却无从说起。我七姑母喊:“开饭了,开饭了!”

    我大爷爷说:“方海,天冬,我们两个新娘官,坐上席。”

    方海说:“岳老子,我们做晚辈的,哪有资格坐上席?”拉着我大爷爷,往上席上推。

    “哎,方海,祖宗留下来的老规矩,这个上席,你和天冬,必须坐的。”我大爷爷说:“做女婿,在岳老子家里坐上席,一生一世,只有一次机会咯。”

    我二爷爷说:“方海,天冬,女婿,岳父岳母的半个儿子,我们叫你们坐上席,还讲什么客气?莫耽误时间了,吃了完,我们还要告祖。告完祖,早点发亲。你们的家里,多多少少,要几个客人在等着你们呢。”

    方海给我大爷爷,天冬给我二爷爷,敬了第一杯酒。之后,天冬给我大爷爷,方海给我二爷爷,敬了第二杯酒。

    我二爷爷从不喝酒,两杯酒下肚后,脸色酱红。吃过饭后,准备着告祖用的香烛,爆竹等用品。一小挂爆竹子,放在石灰坛子里,还好,未散掉。

    告祖,理所当然由我大爷爷来告。撤去案席,点上红烛,关上大门,我大爷爷跪在地上,烧了三页纸钱,口中念念有词:

    “伏以。中华民国十六年,岁次卯兔七月初三,兹有长沙府,龙城县,三十七都丰乐乡,西阳里,堂下大黄孙女曲莲,半夏,蒙大埠桥梽木山曾大老帽冰言,曲莲嫁洪家洲东来湾方海为妻,半夏嫁犁头嘴天冬为妻。值此佳期,虔备:清香宝烛,三牲酒醴不腆之仪,敬告于家堂香火,添章屋场堂上,曰:祖德流芳,恩泽绵长,今日联姻,日吉时良,两姓既合,永结同心。共坠爱河,幸福悠长,开枝散叶,家业兴旺。以申昭告,百世期昌。”

    我的两个姑母,曲莲,半夏,含着清泪,向列祖列宗行了跪拜之礼。打开堂屋大门,我大爷爷将曲莲的手,放在方海的手心里;我二爷爷将半夏的手,放在天冬的手心里。我大爷爷说:

    “嫁出去的女,瓢出去的水!曲莲,半夏,出嫁路上,不准回头!”

    我大奶奶拉着曲莲,我二奶奶拉着半夏,走到地坪里,千叮咛,万嘱咐。

    我三姑母曲莲,四姑母半夏,向长辈们行了一个叩首礼,各自挽着个靛蓝色印花包袱,迈着小碎步,跟着陌生男人,走了。

    我的两个姑母,过了安门前塘的石码头,没有回头;过了响堂铺街上的十字路口,没有回头;过了丰乐石桥,没有回头!

    我的两个奶奶,我大伯母黄连,我大姑母金花,我五姑母夏枯,七姑母,我爷老子决明,追到安门前塘的石码头,在挥手;追到响堂铺街上的十字路口,在挥手,在落泪。

    我大爷爷和我二爷爷,曲莲和半夏出嫁,心中甚是落寞,好久不说一句话。

    老半天,我二爷爷才说:“明天,轮到我们车贺家坝的水。那一粪荡氹的水,怎么够呀。哥哥,我大半生呢,从来没有做贼牯子,这一回,不去做贼偷点水来,几亩田水稻,恐怕救不出了。”

    “偷水?做得到吗?”我大爷爷说:“贺家坝,卧槽坝,都是用石灰、黄土、河沙和糯米饭砌的石坝,几乎滴水不漏。石坝仅留了一个三尺六寸宽的泄洪口,都用泥土、草皮,踏得严丝合缝,又有人值守。想偷点水,难呢。”

    “哥哥,我们大人去偷水,一是面子放不下,二是万一被人发现了,免不了要挨一顿打。”我二爷爷说:“我想叫三伢子决明去偷点水,不容易发现。”

    “小孩子,去偷水,以后长大了,养成一个偷的习惯,不好吧。”

    “哥哥,你莫管闲事,我去办。”

    我二爷爷陈皮,带着我爷老子决明,沿着坝水圳,一直走到贺家坝。贺家坝的沙洲上,长着许多我爷老子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子,开着各种颜色的小花朵。

    我二爷爷说:“决明,这种年头,天灾人祸,牵线不断。讲一句泻梅山坨坨气的话,哪一天,我和你大爷老子,突然不在人世了,你怎么活下去?”

    这个问题,我爷老子从未想过,像一个碰巴望着娘,不晓得怎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