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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偷水(1)

    “决明,故所以,你要学会生存之法。要生存,必须懂得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东西不能吃。比方说,野菜。”我二爷爷指着沙洲上的野菜说:“葛麻藤的根,竖麻杆子的根,丝茅草的根,可以吃;榆树皮,天星木皮,可以吃;荠荠菜,灰灰菜,鹅肠草,水芹菜,黄鹌菜,鱼腥草,野薄荷叶,蒲公英,嫩厥,马头兰,野蒜,野藠头,野葱,紫花地丁,刺嫩芽,血皮菜,枸杞叶,虎杖,车前草,夏枯草,野豌豆,麦瓶草,扫帚叶,黎蒿子,鼠曲草,地衣,野木耳,金樱子的嫩芽,可以吃;酸藤果,野板栗,无花果,黄牙果,余柑子,沙团子,杨米饭,五味子,抱布果,猫眼子,鸡卵黄,酒饼子,罗伞果,黑嘴蒲桃,盐梅,树梅,油麻果,可以吃。‘’

    我爷老子问:“哎哟嘞,有这么多的东西,可以吃?”

    我二爷爷说:“决明,你挖过猪草,看过牛。人畜是一理,猪、牛可以吃的东西,人,基本上可以吃。遇到饥荒岁月,你要晓得自救,哪些东西可以吃,哪些东西有毒,不可以吃,怎么个吃法,你多记着一点,对你有好处呢。”

    我爷老子说:“只怕是一时半会,我记了那么多。”

    我二爷爷说:“记不得,也要霸蛮记。”

    两爷崽,沿着河堤,从草坝子贺家坝向石头坝卧槽坝走去。

    两座坝中间的距离,约一里半路长。河中央,泥土与沙石之间,人工挖出一条深深的沟槽,有一层浅浅的水,但不见水流动。

    站在卧槽坝南岸的倒挂金台上,看整条西阳河,像一条打死了的乌梢蛇,静静地躺在西阳塅中间,快要发臭了。

    整个西阳河,到处有挑水救禾的人。上了年纪的人,肯定有人认得我二爷爷。我二爷爷对我爷老子决明说:

    “我呢,不方便去龙潭坝。决明,你沿着河堤,一直走上去,走到龙潭坝,仔细看看坝上、坝下的情况,怎么偷水,自己拿个主意。”

    我爷老子,折了一根细叶柳,捋掉树叶子,将长柳枝的下端,顺时针方向扭几扭,打上一个结,再将从卧槽坝下抓到几条黄辣丁,从腮帮子里穿过去。

    西阳河的草丛里,靠近有水的地方,把水草子、丝草子、水葫芦掀起,黄辣丁就躲在这些草下面。我爷老子干脆从河中间走,很快,他的柳条串,串上一大串黄辣丁。

    黄辣丁是非常有领地意识的鱼,不甘心离开自己的封地,离开国王或部属的位置,所以,即便是串上了柳条,黄辣丁向我爷老子提出外交照会:“嘎,嘎,嘎嘎。”

    挑水救禾的赤脚板汉子,长舌妇娘,谁都不会想,我爷老子决明,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是个偷水的贼,大白天,居然敢来踩点。

    来到龙潭湾屋场屋场,一大堆的赤脚板汉子,堂客们,站在一栋烂茅草房子的地坪里,议论纷纷。

    这个说:“胡七的堂客们,当真死得冤枉呢,没有饭吃,逼着堂客们出走借米。他堂客上屋走到下屋,硬是没有借到半斗米。胡七这个霸蛮汉子,屙不出屎来怪茅厕,把他堂客们,打了三个巴掌。他堂客们,一时想不通,一索子吊死了。”

    那个说:“哎哟嘞,堂客们一死,她那二岁多一点佃伢子,八九成养不活了。”

    一个老堂客们,大约是个长舌妇娘,嘴巴皮,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快速说道:“胡七那个撮巴子,还打人?他不晓得,胡七的娘家,不会来吵人命?”

    “吵什么人命?当我们龙潭湾的赤脚板汉子,都是软豆腐?人死属土,天气热。我青蒿老子表过态,待胡老七的娘家人见上死人一面,明天上午,就埋掉!天塌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屌事,我青蒿老子,一个人顶起来!”

    我二爷爷回到家里,对我大爷爷说:“哥哥,今晚上,贺家坝那里,肯定要守一夜的水。不如我们现在就把水车子,送过去。”

    我大爷爷说:“把脚踏水车送过去。手摇水车子,太费力,车久了,肩膀发酸。陈皮,你挑着脚踏水车的车架子,轻松一点。水车子,我来扛。”

    背着三丈长的水车子,我大爷爷,遇到熟人,就说:“绝灭火烟的天王老子,终于轮到老子车水了!”

    讲话是徒弟,听话的师傅。我大爷爷的话,话里有话,意思是说,轮到我枳壳大爷车水,若是哪个不听打招呼的二五崽,四六仔,栾心上长了绿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霸蛮货,敢来拦路截抢水圳里的水,我那三个爆栗子,不将你们像野藠子坨坨的小脑袋瓜子,敤出三个天井来,算你狠!

    虽说放了重话,我大爷爷枳壳,依然不放心。我大爷爷对我五姑母夏枯说:“五妹几啊,你两个姐姐出了嫁,这两天,你的肩膀皮都磨肿了,磨烂了。做好事,你休息一天,明天晚上,你和七妹几,要沿着水圳守水,要守一个通宵呢。”

    我大爷爷几句话,讲得我十四岁多一点的五姑母,眼泪长放。

    我大奶奶说:“五妹几,七妹几,我晓得你们,胆子小。我有一个好主意,到了夜里,听到哪里有响动,你们两姊妹,扯开喉咙喊:枳壳大爷来了!添章屋场的枳壳大爷来了!那些偷水的怂货,不吓得尿裤裆,那才是怪事呢!”

    我大爷爷几句话,把一家人,逗得哈哈大笑。

    我七岁半的爷老子,上个月,正式向宁乡沩山花鼓戏班子的春初花子,学习吹唢呐。

    春初花子个子矮小,原来在草台班子里唱丑角。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打个空心筋斗,恐怕像摔干麻拐子一样,当场报销掉,改了行,吹唢呐。

    老花子说:“决明,吹唢呐,首先得有精、气、神。基本功之一,就是憋气和换气。”

    “一口气,能吹上四五分钟、甚至是八九分钟的调子,憋气功夫,得出奇的好。换气不同,用鼻子吸入空气,吹嘴巴吹出空气。一个长调吹完,无需放下唢呐。”

    我爷老子的手还短,还不够按住唢呐的孔。练了好几天,只是吹出“呜呜呜”的乱叫声。春初花子急得不行,训斥道:“哎哟嘞!你咯个伢子,吹唢呐,站着吹!挺直胸膛!夹紧屁股牙缝!”

    “做好事咯!决明,你先别急着学吹唢呐,先去学会游泳。”

    “师傅,吹唢呐和游咏,有什么关系?”我爷老子问。

    “游泳时,你在水中能憋气多长时间?”

    “三四分钟,没问题,师傳。”

    “能憋上三四分钟,相当不错了。”老花子又问:“你嘴中含一根空心芦苇杆子,能换气吗?”

    “没试过。”

    “你怎么不去试?”

    “哎哟,师傅,我每天都有满天的事情干,不至于学过破唢呐,放下手中的功夫吧?”

    “心不诚,怎么学得会?”

    师傳春初花子一味的训斥,终于惹发了我爷老子的毛火子脾气,说:“师傳,你再要骂我,我把你的烂唢呐,丢到九州外国去。”

    一房看热闹的滑石痞子,说:“老花子哎,决明年纪这么小,一时三刻,学不会唢呐,正常嘛。”

    和我大爷爷合得来的老泥工师傳,聪三砌匠说:“枳壳大爷,看你三伢子决明的骨架子,将来,他和你一样,肯定会长得高大威猛,倒是一个学做砌匠师傅的好胚子。可惜,我年纪大了,不能把决明收为关门弟子。”

    我大爷爷说:“莫急,聪三师傅。到我三伢子到了十三四岁,抛得一个三四十斤的土砖动,再拜到你的大徒弟,竹初师傅的门下,不迟。”

    春初花子说:“聪三师傅。你存点什么心?霸蛮和我抢徒弟?”

    聪三师傳晓得春初花子是个急性子,故意逗他:“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丑花子,还用得学?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