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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签证

    还记得:又有一次,自己在河南嵩山少林寺,稀里糊涂就害起病来,请了几个大夫,谁也查不出原因,可过了三天,就又霍然康复。不久,就又接到了弟弟这样的信:“四郎兄,安康吗?我们几乎就不能再一同来奋斗了,半月前,我洗了冷水浴,是出了热汗下去的,上来发起了高烧,竟昏迷了三天三夜……”类似于这样:一方有了身体重大感受另一个也有同惑的小的与大一些的例子,还可以列举不少。甚至这次在东京再次团聚,谈起这些,两个人都回忆起了可敬的老祖母在他们十岁那年说过的话:

    “你们这一对呀,就是一个心灵,两个躯体罢了,从小就是难侍弄的。一个病,另一个也病,一个好了,另一个也好了。”

    世界上,还没有一本书专门解释双胞胎孪生兄弟这种心灵上的奇异同感现象,不过,他们自己是深知的。一个遇到了触及心灵上的事,另一个也有感受,这不是虚言,乃是一次次事实证明了的。那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无误,就跟神话中说的神圣的元体与化身,同样不可遭到致命的打击一样。

    小田四郎这个坚强的汉子不敢再想下去,竟失声痛哭起来。虽不是无法控制的嚎啕,却也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哽咽。这一阵又一阵的呜咽,来自一个坚强壮实的男子喉咙里:显得粗犷,沉闷,回肠九转,凄凉异常。假如他不是考虑地点、时间、身份,他也许要狂喊起来的,不过越是自己压抑自己的哭声,亚赛浓烟猛堵在冷气回顶的烟筒里一样,发散不出胸中的闷气,才越发摧肠扯肚,疼痛得久远呢。

    他一个劲儿地哭,低低的哭声震荡着空气,仿佛使惠仁饭店的这间屋子全颤抖了。别人在沉睡,还不知觉到这些,而值班室那个美丽的妙龄侍女,却再也呆不住了。何况她早知道小田四郎是个漂亮的单身汉,有名望,有地位,又有钱呢?她早从他住进来的第一天就钟情于他了,只是没有机会。因为他从来都不正面瞅她一眼。眼下当然是时机,再说听他那悲伤的哭泣,侍女的心也颤了,泪水也几经擦拭方没有留露在脸颊上。

    侍女又端了一杯新沏的热茶,踏进了他的卧室。

    小田四郎跪在地板上,仍旧是那身零乱的睡衣,泪水顺着脸颊滚到前襟又掉到地上,连地板也湿了一块。

    侍女怜惜地走到他身边,躬身说:

    “大佐先生,您哭得再伤心不过了,您要注意身体呀!”

    小田四郎根本不理她,动也没动,仿佛不知道她进来一样。

    侍女放下茶杯,给他身上披了一件衣裳,他也不动。大胆的侍女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决定要将他扶起来,她往上拉他,开始没拉动,再拉一下,他竟慢慢地站了起来。

    侍女心中一阵快活,她又大胆说:

    “先生,我扶您躺在床上吧。”

    他没反应。侍女强行扶他上床,他竟服从了。

    这时他不怎么哭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躺下吧,大佐先生……”

    他躺下了,两眼呆呆盯着天花板,泪水缓缓流到了腮下,滚到了脖子里。侍女掏出手绢给他拭泪,并将手绢给他垫在泪水流洒的颈下。

    侍女端详着他悲伤的神态他的眼窝深陷了,脸儿苍白了,喘唇干裂了,不到半夜工夫,他的奕奕神采消失了,换成了失形的病容。

    侍女轻轻给他盖上被子,柔声地说:

    “睡吧,先生,不然您会病倒的。”

    小田四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他在机械地执行命令。侍女在他床前踌踏了片刻,躬身倒退着出去,给他闭上了电灯。她,高兴地偷偷笑了,意想不到,他会顺从地听自己摆布。然而,瞬间,她又疑虑起来:

    开始听到他的喊声进去,他那痛苦的样子,显然是在做一个恶梦。然而叫醒了,他又这样伤心地大哭,是怎么了?是一件什么事儿使他伤心,还是他的神经失了常?她越考虑越觉事儿蹊跷,不由坐在值班室,呆呆地犯怔。

    小田四郎不哭了,但他也决没睡觉,时不时还从他卧室传来粗而且长的叹气声。侍女决定:一旦有机会,非问个清楚不可

    小田四郎悲伤过度,到了痴呆的地步。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听任侍女摆布,可他的大脑,一直在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亲爱的弟弟,他怎么了呢?是他真的死了,还是仅仅遭到了重伤?因为自己还没死,那么他也许还活着吧?可为什么我会有这样可怕的噩梦呢,算起来,他到北平不过才住了一个夜晚,难道这么快,就……

    转而他又想:以前固然兄弟俩总是有心灵上的同感,但还不能就凭此下绝对的结论。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应该迅速赶到北平去,亲眼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对,这是最实际的,于是他在朦胧中睡去。

    侍女这是第七次偷偷推开小田四郎卧室的门来窥探了。

    该吃中午饭了,他才疲乏地醒来,躺在床上睁开了红肿的眼睛。他是练功的人,往常是从不睡懒觉的。今天,他下意识地破了例。

    侍女殷勤地上前,躬身问候:

    “午安,先生……”

    “啊,中午了吗?”

    “是的……”

    小田四郎象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匆忙跳跃着下了床,穿上衣裳。侍女在一旁为他拉拽着衣裳袖子、下摆。他也仿佛没有觉察似的。

    “先生,请您去洗漱。”侍女躬身柔声说。

    他却戴上战斗帽,大步朝街上走去。

    侍女见他精神仿佛还不算正常,望着他的后背发着呆。陆军负责开出国签证的单位离惠仁不很远,大约只有四百多米,他照直走了去。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正准备下中班吃午饭,在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被他拦住了。

    他直言不讳地说:“给我开出国的签证,我要搭今天到沈阳去北平的班机。”

    “什么,你是谁?”

    办事员大概觉得他出言粗鲁,不耐烦地回问他。

    “你问我是谁?”

    他挺了挺胸脯:“我是小田四郎,军衔是大佐,我是北平侦缉处的长官。”

    “啊,小田四郎大佐阁下,午安”

    办事员的神色变得卑躬屈膝地了,向他躬了一下身子。原来,上峰今天早上特意发了一份只给一个人办理签证的命令。这个人,就是小田四郎大佐。并且在他的名下注上了“特急”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