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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吃一堑长一智

    大家东的东,西的西,有的闹了革命,有的在混饭吃,各在天涯一隅。有几个人的家,他恍惚还记得,不过,都是在郊外住。最近的一家,也得走到后半夜才能到,而且住那么偏僻的地方,自己以后怎么找组织,组织又怎么寻找自己呢?

    看来,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去蹲前门火车站的候车室了。不过,他又犯了犹豫。自己这身打扮,有几分像是卖艺的,可又没扛着刀枪棍棒,忒扎眼了!更何况腰里还掖着手枪,在那人多眼杂的地方,万一叫宪兵、特务们盯上了,岂不又是一场麻烦?

    猛然间,他想起:在一九年“何梅卖国协定”酝酿签字的时候,北平出过一个名震四方的义侠大盗,人称燕子李三的。他在被人追捕急了的时候,就躲到前门城楼的顶棚上聊避风雨。凭我的武功,上那儿去,亦是易如反掌。干脆,我也去试试吧。主意拿定,他目下唯一的目标,就是想办法填饱肚子了。

    迎面是一家小饭铺,好远就闻到了一股葱花、姜丝炝锅的香味,更引得饥肠咕辘辘直响。为了招揽顾客,会经营的掌柜将烧饼炉吊在迎街的窗户口上。过往行人一抬头,就看得见大师傅伏身条案上,如意地抚弄着冒着油渍的白面,一边揉着,一边从眼前的十几个小佐料罐里抓什么茴香仔、芝麻酱、大料面、盐花、花椒末什么的往里掺。

    “咣啷”一声,烧饼炉的吊盖被拉开了,大师傅接过徒弟递过的盖帘,开始冒着热气,将一个一个焦黄发脆的烧饼往外捡了。只听大师傅似学唱大鼓书的先生一般唱道:

    “吃来呗!吊炉烧饼脆又香啊,

    一毛买俩美名扬,

    七样佐料火候好,

    胜过肉包子赛冰糖,

    若有半句是假话,

    凭你掰开你白尝啊……”

    瞧他唱得那么惬意,那么自信,又有一股股烧饼香扑鼻而来,惹得穆耘忍了好几忍,还是忍不住偷偷往肚子里咽了咽口水。他虽说从小饱受饥寒,但大酒大菜也还是吃过,还从来没被便宜不过的烧饼馋成这个样子。看来,肚子不能骗人的。可身上偏偏一文不文。想到此,他不由又暗恨李素贞;你可真真是个扫帚星。自打我知道有了你,这已经是第二次挨饿了。唉,真晦气!

    他偏了偏头,想不看那扎眼的烧饼,快点儿走开。偏那起烧饼的师傅眼尖。就是忙着手里的活计,微微地一侧脸的工夫,就瞥着了穆耘冲着烧饼发愣的一霎神态。他把手中的烧饼掂了老高接住,从窗户口伸出脑袋,笑得眼眯成一条缝儿,冲他说:

    “刚出炉的烧饼,又脆又香,客官,您买几个?”

    穆耘十分尴尬,发窘地直拉衣裳。

    那掌柜的见此,又说:

    “噢,没带家伙,用衣裳兜着。可以,保准不掉渣儿,放心,掉了渣儿管换……来,接着……”他说着,举起了俩烧饼停在空中,意思让穆耘拉衣裳襟来接。

    穆耘慌了,慌忙回答:

    “忘了,忘了带钱出来了。”

    大师傅的一脸络腮胡子一翘,上上下下打量了穆耘几眼仍是笑着说:

    “哥们儿,没关系。没带钱,可以赊着。碰着出炉的烧饼不吃,白白不要了口头福,忒可惜啊。”瞧他说得多亲热,其实,他年纪大穆耘两轮以上,他们本是素不相识的。

    穆耘被饿得情急,一听说赊也可以,眼睛一亮,就直率地说:

    “好,那我就先赊几个吃,君子不赖账,以后再还。”

    “好啦,“大师傳一掂烧饼,“客官,里面请啦。”

    穆耘顾不得多想,大踏步进了饭铺。看样子,此处今天生意不大好,顾客寥寥无几。穆耘刚找副座头坐下,小跑堂的就过来照应,先抹了桌子,随后摆上了六个吊炉烧饼,一大海碗豆腐脑儿,外加一盘腌糖蒜。

    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须臾工夫,他吃了个一干二净,嘴巴一抹之后,只依稀知道滋味不错,连汤是咸是辣,烧饼是酥是软全不记得了。打了饱嗝儿了,看样子,肚子倒是饱了。

    穆耘想快点儿走,就喊:

    “掌柜的,拿账本来,记上……”

    小跑堂的过来,冲他一鞠躬,满脸陪笑,“客官,您饱了吗?不行,再来点儿……”小跑堂的又一鞠躬,笑着说。

    “不了,不了……”穆耘心里感激着,忙回答他。

    “您吃饱了,听我说……”

    “怎么,有话?”

    “是啊,本店概不赊生人的账!刚才,我们大师傅错把您看成西城王小六了……嘻嘻嘻——!”他仍是笑。

    “这……”穆耘一听,立时满脸涨红,就有些急了,眼睛瞪了个滚圆。

    “不过,”小跑堂的又一鞠躬说:“客官,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客官,委屈一下。您把这蓝卡叽布的褂子脱了吧。我们给您收着,您拿钱来再赎出去好了。”他一指穆耘小棉袄外面八成新的紧身外罩。

    穆耘此时真后悔呀,他恨不得一拳打倒小跑堂,也给自己俩嘴巴。他心说:我虽不是长在旧都,可也在北平不少年了,什么没见过,没听说过,怎么眼睁睁就上了当了?真是一念之差,追悔莫及。今天晚上没地方住,衣裳本来就单薄,再扒下一层,可够受的。可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吃了一抹嘴就走,当然不行。难道为几毛钱,还大打出手不成?“罢了,罢了!”他心里又想:“吃一堑长一智,让他们讹一下,就讹一下吧。下不为例。谁叫我此刻祸不单行呢!”何况,叫许多顾客瞅着,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他站起身来,开始解扣子脱衣裳。

    正是:

    旧都买卖此般做,过路君子剥层皮。

    谁料,就在此时,穆耘觉得有人从他背后拍他肩膀。他回头一瞅:只见一个白净面皮、面目英俊、身材中等匀称的三十多岁的男子站在那里,手里还托着一块大洋。他略感诧异,那人压低了嗓门说:

    “朋友,穿上农裳吧。这俩烧饼钱,由我还了。”他说毕,手一抖,把那块钱扔到小跑堂的怀里,有力地说:

    “来,算账。他的饭钱,我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