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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尾声

    秋日的早上,韦小宝和秦会之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穿着紫色官袍,一个穿着朱红色官袍,缓步走在御道上。

    “秦相,今天有空吗?下朝后一起去看金剧吧。中国戏班‘柔春社’来咱们临安了,下午辰时,城东瓦舍月季棚,演的戏目是《万花楼》。演出票十多天前就被一抢而空,前排票被炒到十两银子一张。”

    “这么贵,谁去看?”

    “多的是的人去看。”韦小宝说道,“秦相,我也抢到了两张票,今天下朝了,咱们一起去看看?”

    “能不能去,取决于官家什么时候退朝。”秦会之笑道。

    “最近几天官家退朝时间都很早。不到中午就走了。”

    秦会之说道:“这不是好兆头。”

    “为什么?”

    “说明帝王倦怠朝政。”

    “大错特错!退朝早,说明天下无事,四海太平。”韦小宝说道,“以前和中国打仗时,从早上天不亮开始朝议,一直议到到深夜,议来议去,又议出个什么来?百姓生灵涂炭,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如今天下太平,无灾祸,无战乱,皇上和咱们当臣子的才会无事可做,臣子无事可奏,官家早早退朝——要我说,这没什么不好。”

    “小宝,你的歪理可真多。”

    他们两人在皇宫门口停下,向守卫出示鱼符,往大庆殿走去。

    经过德寿宫门口,他们停住脚步。四十来个身穿五颜六色官袍的大臣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大臣们的中间跪着一个穿军服的中年男人。韦小宝认出他是岳飞的旧部王贵。四个宦官紧贴着站在他身边。

    “王将军,快要上朝了,你有什么冤情要禀告,直接去大殿里跟皇上说去吧。”一位年轻的宦官劝道。

    王贵站起来。“我没什么冤情。此刻我军职在身,按理说,没得皇上召见,不能来宫里。但这件事事出紧急,我晚来片刻,恐怕已经被人灭口了。”

    “王将军,你说的这件要紧事,到底是什么呀?”

    王贵环视众位大臣,朗声说道:“我,王贵,前行营后护军副统制,现鄂州驻扎御前诸军副统制,实名举报现鄂州驻扎御前诸军统制——张宪,意图谋反!连带举报保义郎岳云,伙同张宪谋反。”

    “诸位大臣,该上朝了。”官宦提醒道,“难道要让皇上等你们?”

    好些个大臣转身朝向大庆殿跑去,另有几个大臣留下来继续围观。和众人走到大殿前台阶时,韦小宝望了一眼身后:六个护卫将王贵摁倒在青砖地面上,往他嘴里塞着什么东西;王贵没做反抗和挣扎,任由护卫们拖着走。

    大臣们在大殿内等了约一个时辰,赵构这才姗姗来迟。直到过了酉时,太阳落山,赵构宣布退朝。整场朝议,自始至终没提到王贵的名字。

    大臣们离开大殿,边走边交谈。所有人几乎在谈论同一件事:王贵的殿前举报。

    韦小宝问秦会之:“秦相,你怎么看王贵的举动。武将谋反,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这种事情,真严重还是假严重,说不定呢。”秦会之说道。

    “何解?”

    “朝廷从武将手里收回兵权,本就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情,要是没处理好,轻则兵变,重则亡国。你想,这些个武将军阀们,平时杀人不眨眼,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跋扈至极,就怕连皇上也不看在眼里。从这些人手里拿回兵权的难度,不亚于给老虎套上狗绳。这次的军事整编,官家将张家军、韩家军、岳家军三军整编成御前军,算是做得比较成功。张俊、韩世忠和你的发小岳飞已经交出兵权,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这三人里头,谁都没有生事——”

    “我发小是最乖的。”韦小宝说道,“张俊和韩世忠虽然交出了兵权,但还在枢密院里做官,我发小岳飞只有虚职,一点实权没有。”韦小宝说道。

    “至于这些小兵小将——”秦会之说道,“军队整编嘛,谁上去谁下来,总有人不服。光凭一张嘴说人家谋反,谁知道是不是觊觎人家的位子呢?”

    “秦相慧眼如炬。”韦小宝称赞道,“官家应当让你处理军队整编事宜。”

    “要在以前,我愿意接手这种事。”秦会之说道,“现在?我才不想趟这浑水。王贵这事归枢密院管,就让张俊头疼去吧。反正他带兵打仗出身,懂这里头的门道,也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秦相,天色这么晚了,今天的戏是看不成了。这个王贵,又浪费我两张戏票的钱。”

    “下次吧。看戏嘛,总有机会的。”

    一连几天,韦小宝都没见着养父。他这随军转运使,本来就是个临时职务,不像他的养父,需要天天上朝面圣,他的职位只要求他每个月至少参加两次廷议。

    他预感到,总有一天,等到三大军阀的军队整编结束,官家会免掉他这个毫无用处的随军转运使。

    假如不做官,他能去干嘛?他不知道。再过一年,他就四十岁了。《论语》有云:四十而不惑,可他仍旧对人生充满困惑。在他内心,他仍旧只是个男孩:尽管羞于向人提起,可他确确实实是这么觉得的。

    十月月初,又到了该他上朝的日子。他正躺床上考虑请不请病假,逃掉廷议的任务——请病假算不上是有意欺骗朝廷,近些天他踢蹴鞠踢得昏天暗地,腿脚的肌肉酸痛得不行,养父秦会之敲开了他的家门。

    “小宝,今天你跟我一起进宫见皇上。”秦会之说道:“你的发小岳飞,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前些天,王贵不是实名举报他的上司张宪和岳飞儿子岳云谋反吗?你猜王贵为何说张宪谋反?——因为有人向王贵写了一份《告首状》,上面说岳云写信给张宪,信中让张宪向朝廷谎报中国四太子完颜宗弼派兵进犯鄂州的假军情,鄂州驻扎御前诸军进驻襄州,以此逼迫朝廷,让你发小岳飞重新回御前军任职,重掌军权。”

    “岳飞也被牵连进来了?也许整件事只是岳云、张宪这两个人私自谋划的,我发小并不知情。”

    “他知不知情谁知道呢?”秦会之说道,“一开始,王贵这事只需枢密院就能查办清楚,现在却牵涉到你发小岳飞——这等官至少保、节度使的重臣,张俊顺势把这烂摊子甩给我。我已经派人叫岳飞来临安自我辩白,现在赶着去宫里向皇上申请特设‘诏狱’——”

    “诏狱是什么?”

    “岳飞这样的朝廷重臣,哪个监察官员能审他,敢审他?诏狱是由皇上特批,专门用来审查高官的监狱,审案的一切流程都要经皇上过目,最后的判决也是由皇上定夺。”

    “看来是我官做得不够大,”韦小宝说道,“不懂里头的学问。”

    “小宝,你跟岳飞走得近,你陪我一起进宫,说不定官家有问题要问你。”

    韦小宝和秦会之被赵构召进寝宫。秦会之向赵构申请特设审问岳飞的“诏狱”,赵构回复道:“准了。”

    “皇上,这‘诏狱’的地点设在哪?主事人又由谁来担任?”

    “地点嘛,就设在大理寺吧,他们那是专门审犯人的。至于人选嘛,从监察系统里面挑吧,监察系统的人品性还算正直,其他大臣,朕不放心。”

    “从监察系统里选人的话……那就只有何铸和万俟卨够资格。”秦会之沉吟道,“何铸正当壮年,而且刚被升官为御史中丞,此人从小好武,身为一个文官,平时却喜欢舞刀弄枪,对武官极为钦佩;万俟卨就不说了,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在百官里有些声望,但此人性格执拗,爱认死理,我不记得以前哪次得罪过他,这老顽固三四个月不跟臣讲话,当真好笑又好气。‘诏狱’的主事人,臣看不如就选何铸吧?”

    “为什么?”赵构问道,“既然你说何铸钦佩武官,那他还能公正审理岳飞的案子吗?”

    “何铸是监察系统的人,不将个人情绪带入工作中——臣相信他这点素质还是有的。”秦会之说道,“如果这案子由万俟卨主事……谁经得住这老头的审查?假使臣落在他手里,说不定这老头都能查出点问题来。”

    “你也能被他查出问题来?”赵构脸上浮现一闪而过的微笑,“看来,秦相公你是有心要放岳飞一马了。”

    “下个月中国就要派特使来跟咱们签订和议。这个节骨眼还是少出点岔子好,咱们大宋的朝廷和百姓再也经不起折腾。”

    “难得秦相公有这份为国为民的心。”赵构说道,“这帮武将可就没你这般有良心了,他们巴不得天天打仗呢。秦相公,你可知道,当初张通古来跟咱们签订和议,韩世忠派人刺杀张通古的事?”

    秦会之目瞪口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皇上,这话可是当真?”

    “这是张俊审问王贵时,王贵抖落出来的。可恨朕一直被这帮狗胆包天的军阀蒙蔽欺瞒。”赵构咬牙切齿地说道。

    秦会之和韦小宝如同木棍一般杵在原地。无人说话。

    良久,赵构神色平复如常。“秦相公的提议在理,和议在即,还是少出点乱子好。就依你说的,由新御史中丞何铸主事勘查岳飞一案。”

    “臣领旨。”

    从皇上的寝宫出来,韦小宝问秦会之:“我发小入了‘诏狱’,最坏的结果是啥?”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判有罪。”秦会之说道,“无非就是夺去一切官职,然后流放。”

    “流放?”韦小宝吐了吐舌头,“流放到苦寒之地?”

    “小宝,你在胡说什么?”秦会之说道,“咱们大宋就这么大点地方,哪有苦寒之地?况且,对你发小岳飞这种富甲天下的人来说,流放不过是换个地方享福。”

    十一月初,韦小宝躺家里睡觉,被大街上的鞭炮声吵醒,出门一问,才知道中国派来的特使到临安了。他回到家继续倒头大睡。

    两天后,中国特使萧毅带着和议书离开临安城,一同离开还有赵构和他的护卫军。韦小宝和一班大臣站在城楼下,目送赵构和中国特使的人马远去。

    “这萧毅挣足了面子,竟然劳烦皇上亲自相送。”韦小宝说道,“而且还是一路护送到淮河,这都送到国境线了。”

    “官家怕萧毅半道遇上劫匪。”秦会之微笑道。

    “秦相,我发小岳飞的案子怎样了?他还没出来,我还等着跟他一起喝酒呢。何铸办案也太慢了,这案子要是交给我,我当天就给他结案。”

    “你发小的案子现在不是何铸在审了。”秦会之说道。

    韦小宝大吃一惊。“那是谁在审?”

    “昨天开始,岳飞一案由万俟卨负责。”秦会之说道,“皇上把何铸撤换掉了,有另外的任务交给他。”

    “什么任务?”

    “咱们既然向中国称臣了,那自然得派人去中国上交称臣誓表。皇上准备派何铸去。”

    “那岳飞……”

    “岳飞可能要吃点苦头了,不过也没事,无非是多挨几天审问,命是一定保得住的。”秦会之说道,“反倒是岳云和张宪,才该是你担心的。我听说他们俩的案子快结案了,很不乐观。”

    “我担心他们干什么?”韦小宝说道,“岳飞的案子什么时候结案?”

    “应该也快了。”

    结案那天,韦小宝在家煮了一碗馄饨,刚准备当晚饭吃,秦会之派来给报信的人将他家大门拍得震天响。“秦宰相让我通知你,岳飞一案的结案陈词出来了,你想去看的话,去大理寺找秦宰相。”

    韦小宝当即出门。一路快跑,跑过钱塘门,跑进戒备森严的大理寺。

    圆月低垂天边,月光清冷明亮。秦会之背手站在庭院里,身后的影子拖得老长。见韦小宝进来,他什么也没说,递给韦小宝一张纸笺。

    岳飞、岳云和张宪 三人的判词都写在这张纸上。“重仗处死?”他说道。

    秦会之沉默以对。

    “淮西之战,逗留不进……指斥乘舆?”韦小宝对着纸笺念起来,“这跟张宪谋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怎么就给判了死罪?”

    “判词写是这么写,最后怎样,还得由皇上定夺。”秦会之说道。

    说话间,赵构带着两个宦官和三个护卫闯进院子。他从韦小宝手里接过写着判词的纸笺,借着月光细读。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手背上青筋暴突,读到最后,薄薄的纸笺快被他揉碎了。

    “朕有话要对岳飞说。”赵构说道。秦会之指了指走廊上的一扇房门。赵构朝房门走去,很快转身停住。“黄彦杰,你可知罪?!”他突然大声呵斥道。

    宦官黄彦杰当即跪倒。

    “黄彦杰,去年冬至,岳飞派人给你送了一笔贿银,可有这事?”

    “回皇上,那时臣手头拮据,岳将军可怜臣贫寒无依,的确借给臣一笔银子。”

    “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三千两。”

    “三千两……你这狗东西,真敢收呀!”赵构骂道,“临安城的普通百姓一个月不吃不喝,所挣不过二三来两银子。只这一次,你就贪到了老百姓一百年也挣不到的钱。来人,拿下。”

    两个护卫蹿到黄彦杰身旁,一人摁住一只手。“皇上,看在臣尽心服侍你老人家日常起居的份上,饶臣一条狗命吧。”黄彦杰哀求道。赵构别过头去,冷冰冰地说道:“即刻将此人移交大理寺。”

    韦小宝一行人跟着赵构进到关押岳飞的审讯间。三十尺见方的房间里,四面墙壁旁各立着五只燃烧的红烛。一张长桌摆在南边墙角,桌旁坐着七个人,桌子对面是一张交椅,椅子垫着蒲团。岳飞坐在交椅上,手脚都被束缚住了。

    主审官万俟卨和六位副审官起身。赵构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快步走到岳飞面前。岳飞抬起头,直视赵构。两人无声地瞪着对方。烛光映照下,岳飞脸颊的赘肉和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一张中年人的脸,韦小宝心想,一张垮塌的,走向衰败的脸。他没来由地想到,他自己是不是也正顶着这么一张脸,无知无觉地活过了许多年月?

    赵构移开脚步,走到岳飞左侧。

    “岳飞,我问你,你和赵士?什么关系,他竟以全家人的性命为你担保?”赵构说道,“外官不得结交宗族,这个规矩你不会不懂吧?”

    “天日昭昭。”岳飞长叹一声,“我岳某人真要谋反,还会等到今日吗?”

    “我说你谋反了吗?”赵构闭上眼睛,鼻子里呼出一团雾气。岳飞偏着头,目不转睛地仰视赵构。

    “十五次。”赵构说道,“淮西之战,朕苦苦哀求你出兵,求了你十五次。你是不是以为朕挺不过来了?”

    岳飞发起颤来,嘴唇也止不住地上下抖动。赵构身边的宦官解下身上的褙子,给岳飞披上。

    岳飞抿着嘴,沉默着,视线始终落在赵构身上,好像这间屋子只有他和赵构两个人似的。

    赵构走到案桌旁,提起朱笔,在一张白纸上写起字来。写完字,他拿着纸走出审讯间。韦小宝跟着众人一起出门。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明亮烛光中的岳飞。

    他的发小,岳飞,此刻已经转头,和七位审问官无声对视。他端坐在一片亮光之中,仿若一尊神像。自始至终,他都没瞧韦小宝一眼。但韦小宝却看到他了——不仅仅看到这个位极人臣却身陷囹圄的岳少保,还看到多年前那个躺在河边,嘴里咬着狗尾巴草的少年。

    他记得,也许将永远记得的那一幕:他和岳飞,两个男孩,在一个春日的早上,并排躺在长满青草的河岸边。“小宝,这是神仙过的日子,”岳飞对他说,“用不着干农活,等着牛儿吃饱。”他在岳飞身边躺下,学着岳飞的样子,翘起二郎腿。“岳飞,如果永远不长大就好了。”当时的他这么说道。“就让世间的一切都为我们两个人暂停吧,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也许当时他这么想过。他和岳飞一起躺了多久?他记不清了,也不觉得这很重要。“我要走了,我要去砍柴。不带着柴火回家,我姑父会打我。”他将这当作是告别的话,留岳飞一个人躺在草地上。

    他终于明白过来:在这个场景,他才是留下来的那个人,岳飞早早便离开了河边草地,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时间的漩涡。现在,他也要离开了,他也决心离开了。

    赵构带着一群人来到审讯间外的走廊,将写着红字的纸片交给秦会之。韦小宝踮起脚尖,看清了纸片上的字:“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

    “我杀?”

    “秦宰相,这事要加急办理。”说完,赵构带着宦官和护卫走出院子。

    韦小宝站在他的养父身后,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赵构前脚刚走,庭院北边墙角处一扇小门溜进来一个人影。那人走近了,是枢密使韩世忠。

    “秦相公,我听人说,张宪谋反一案的判决已经出来了?”韩世忠嬉笑道,“可否给我看看?”

    秦会之望着明月,伸出右手,将写着大理寺判词的纸笺递给他。

    “岳飞重仗处死?大理寺的这帮人真敢判——只怕官家不会答应。”韩世忠转头对秦会之说道。见秦会之没拿正脸瞧他,他继续读纸上的判词:“‘临军征讨,稽期三日,斩。’——这倒没错,我大宋确有此律法,我带兵打仗多年,太熟悉了,岳飞他也确实没出兵,这不冤;‘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者,斩。’——这没什么好说的,我没在现场,不妄加评论。秦相公,岳飞这两项死罪,算是坐实了。

    “只不过——这张宪、岳云的案子……可有罪证?判词上说,岳云给张宪写信,让张宪谎报军情,可是这信已经烧掉了呀——还有其他证物和人证没有?”

    秦会之仰着脑袋,望着天边的明月,始终一言未发。韩世忠又问道:“秦相公,可有其他的罪证?”秦会之仍旧没有作答。韩世忠只好拍了拍秦会之的肩膀。

    秦会之扭头看着韩世忠,眼神里满是困惑。“嗯?”

    “秦相公,张宪、岳云一案,可有其他罪证?”

    “这个……这个……”秦会之支吾着,“这个……么……须有。”

    韩世忠往前踏出一步,和秦会之面对面站着。“秦相公,你这‘么……须有’三字如何服天下,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什么罪证没有,就判人家判张宪绞刑,秦相公,这说不过去吧?”

    “说不过去?那你跟大理寺那帮人讲去。”秦会之嗤鼻道,“韩枢密使,你怎么对张宪、岳飞的案子这么热心?他张宪和岳云又不是你的部下。”

    “秦宰相,话不能这么说。”韩世忠说道,“常言道,兔死狐悲嘛,大家同袍一场,难免要关心一下的。既然张宪一案,没有切实的罪证,那怎么能判人家绞刑呢,既然张宪和岳云是同谋,谋反信还是岳云写给张宪的,怎么他岳云就能保命呢?难道就因为他是岳飞的儿子?这判决明显不合理。”

    “合不合理——再说无益。”秦会之伸出左手,将那张写着赵构朱批的纸片递给韩世忠。

    “这是官家的笔迹?”韩世忠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三人都是死刑?岳飞也是死刑?宋太祖的祖训——”

    “韩枢密使,宋太祖的祖训,管得是他赵家的子孙,你我只是两个当臣子的,有资格置喙吗?”

    “是,是,秦宰相教训的是。”韩世忠忙不迭地点头,“既然官家要这样,我这当臣子的也没有意见。秦宰相,岳飞是该处死,张宪和岳云也该一并处死。”

    问斩岳飞前一天,检校少保杨沂中来到秦会之家里。“秦宰相,我有一事相求。”杨沂中说道。“请说。”秦会之说道

    “逆贼岳飞明天就要押往菜市口斩首。秦相公,能不能让我当监斩人?”

    “监斩一职,人人避之不及,杨相公为何毛遂自荐?”

    “秦相公有所不知。当日淮西之战,我和中国军队缠斗,如果有人来救援一下,我那数万禁卫军弟兄也不至于枉死战场。要不是自重身份,我恨不能当那操刀的刽子手,亲手砍了岳飞这贼人的脑袋。”

    “杨相公,你砍不掉中国人的脑袋,砍同朝大臣的脑袋倒很上心。”韦小宝从大厅屏风后走出来说道。

    “韦小宝!”杨沂中喊道,“你怎么也在这?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人话吗?你别以为你是转运使,我就不敢揍你。”

    “杨相公,明天就由你监斩岳飞吧。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秦会之说道,“我和韦转运使还有事情要商量。”

    杨沂中走后,秦会之从托盘上取下两杯茶,一碗推到韦小宝面前,一碗自己拿起来喝。“小宝,过几天城南角瓦舍有场金剧表演,戏班子是从中国来的,名字叫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反正挺出名的,有人送给我两张看票,你陪我一起去看。”

    韦小宝点了点头。“秦相,后天我想进宫,和皇上单独见上一面,不知能不能行?”

    “单独见面?”秦会之问道:“你想干嘛?”

    “秦相,你放心——”韦小宝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不是去刺杀官家的。我有自己的打算,等见完官家,我会说给你听的。”

    “小宝,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韦小宝耸了耸眉毛,等着秦会之说下去。

    “我不是在责备你。”秦会之停顿一会,说道:“我好久没听到你叫我‘秦爹爹’了,你反而像外人一般,喊我叫‘秦相’。小宝,我有些不明白,是不是我做的有些事情让你反感了?还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孩子们最终都会和父母生疏,直至形同陌路?”

    韦小宝使劲摇头。“我不知道,秦相。我不知道。”

    赵构在御书房接待了韦小宝。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线状书,韦小宝偷瞄了几眼,从书上的文字看,应该是《项羽本纪》。

    “皇上,臣特来请辞。”韦小宝说道,“请皇上辞去臣随军转运使一职。”

    “干得好好的,为何辞职?”赵构头也不抬地说道,“岳家军虽然没了,你还可以去御前军当转运使嘛。”

    “臣韦小宝实在没这个能耐,有负皇上厚望,死罪死罪。”韦小宝说道,“臣执意请辞,还望皇上恩准。”

    “既然你坚持要走,朕不好再劝了。你的请辞,朕准了。”

    “皇上,臣辞官以后,再想进宫见皇上,可能不太容易。”韦小宝说道,“所以,臣想借着今天和皇上见面的机会,请皇上兑现一下以前的承诺。”

    赵构站起来。“什么承诺?朕给了什么承诺?”

    “皇上当初答应过臣,臣有三次许愿的机会——”

    “好啦好啦,朕还记着呢,你直说吧,你有哪三个愿望,朕可以满足的?”

    “臣将三个愿望一并说出来吧:第一,臣希望收回全国县令对百姓的生杀大权。咱们大宋国内所有死刑案,都需要经过提刑司的审核和批准;第二,臣希望朝廷给全国各个街道配备一座望火楼,同时设立火灾保险署,职能是为那些在火灾中遭受损失的百姓提供援助,至于火灾保险署的经费来源,可以靠百姓平时自愿捐献——也许还有更好办法,也许皇上能够请大臣们一起集思广益;第三,臣希望废除医科中的咒禁科,另设公共卫生科,此学科专门研究群体瘟疫流行相关的奥秘。”

    赵构在书架前来回踱步,手指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没问题!”他突然喊出声来,挺住脚步,“这三个愿望,朕都能办到,朕都答应你。”

    元旦假期第六天下午,韦小宝一个人在家睡觉。秦会之找上门来。

    “走,今天难得我有空,一起去看场金剧。”秦会之对蓬头垢面的韦小宝说道。

    两人来到城东角瓦舍。检票的人告诉他们,他们要看的金剧所在的“牡丹”棚,已经满棚,没法再多进一个人了。秦会之失望至极,拉着韦小宝要走。韦小宝说道,那边的“菊花”棚在演“春歌”,不如去那边看看。

    “菊花”演出棚里也挤满了观众,秦会之和韦小宝不得不在最后一排的一张矮凳上坐下。舞台上,一男一女两位伶人手指上顶着四块方形手帕,时不时抛向半空。不像金剧里伶人高亢激越、声绕梁柱的嗓音,韦小宝完全听不清这俩春歌伶人的演唱声。

    他转过头,发现秦会之正盯着他。

    “小宝,你最近很颓废,我很担心你。”秦会之说道,“既然皇上已经同意你辞官——既然你不愿做官,小宝,人这一辈,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你从小聪颖,但不是所有的聪明人都适合做官,你和我是不同的人,你我有不同的路要走,重要的是,你找到你的那条路了吗?”

    韦小宝喉咙发干。他挤眉弄眼了一阵,好似眼睛进了沙子。秦会之平静地打量着他。他在逼我开口,韦小宝想道,他在等我开口。

    “秦相,我认为,这世界上,没人是主角。”他转过脑袋盯着前方的舞台,“没人是主角,因为所有人都是要死的。人这一辈子,短得就像白驹过隙,就像麻雀飞进宫殿。”

    “麻雀飞进宫殿——这就是你要说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

    “小宝,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另外一个人。你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在借你的嘴说话。”

    “我也有这种感觉。”

    春歌还没演完,台上的两个伶人一件一件脱掉身上的衣服,逗弄着观众,秦会之和韦小宝起身离开演出棚。

    夜幕早已降临。瓦舍内灯火通明,演出棚之间挤满售卖各种小吃、小玩具的摊贩,和外边的闹市不同,这里的摊贩并不高声叫囔,只是安静地坐在摊子前,等待顾客上门。

    此刻正逢一处演出棚散场,瓦舍出口处排起了长龙。出口旁有一个算命摊,摊主是一位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盘腿坐在铺在地上的凉席上,似乎在闭目沉思。

    韦小宝一时心血来潮,问道:“请问,算卦多少钱?”

    “那要看你算什么了?”中年男子回答道,“算婚姻一次一两银子,算财运五两银子,算吉凶十两银子。”

    “这么贵?”韦小宝啧啧称奇道,“别的算命先生,算一次命只要几文钱。”

    “一分钱一分货,我算得准,自然收费贵。”

    “小宝,我平常怎么教你的?”秦会之走过来,“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不该理会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

    “你这人好生无礼。”中年男人说道,“这样,我免费给你算一卦,你自己看准不准。”

    “不算。”秦会之说道。

    “你能为我养父算什么?”韦小宝笑道,“他婚姻美满,不爱钱财,可能还看透了生死——没什么可算的。”

    “他是当官的?”算命的中年男人说道。

    “你怎么知道?”韦小宝问道。

    “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我以后别在江湖上混了。”中年男人说道,“这样吧,我给他算算忠奸。他们这些当官的,最喜欢玩这套把戏。”

    “算忠奸?”韦小宝说道,“你比皇上还有眼光?”

    “当然不是算当代的忠奸了,他是忠臣、奸臣,那由皇上说的算,说他是就是,说他不是就不是。我算的是他子孙的忠奸。”

    韦小宝心想,秦会之的子孙,那不就是我韦小宝的子孙吗?“你算算看。”

    中年男人翻起眼皮,露出整个眼白。

    “不得了,这位相公的子孙个个都是忠臣义子,有个曾孙为国捐躯,战死沙场。”

    秦会之摇摇头,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微笑。“小宝,走吧。”

    “那你再算一个人,你算算岳飞后代的忠奸。”韦小宝说道。

    “岳飞?就是那个刚被砍头的军阀?”中年男人说道,“他死的那天,我专门放鞭炮庆祝了。”

    韦小宝说道,“这样吧,岳飞后代那么多,肯定有好人,也有坏人,你就跟算我养父一样,你算算岳飞孙子的忠奸。”

    “给钱,五两银子。”

    韦小宝从袖兜摸出一张面值十两银子的银票。“算了,找不开。不算了。”

    “别啊!一两银子也是可以算的。”中年男子又翻起了白眼,“岳飞有个孙子叫岳珂,是个大奸臣、大贪官,为了向朝廷要官谋财,拿他爷爷岳飞的名号扯虎皮做大旗,你猜怎么着,他还真干成了,当然这不是因为他岳珂编他爷爷的谎话编得好,而是因为——。”

    “走啦,小宝,人少了。”秦会之望着出口通道说道,“这人连撒谎都不会撒。”

    韦小宝和秦会之一起离开算命摊。身后传来摊主的呼喊:“相公,我费了这么多口舌,随便给点钱意思意思是应该的吧?二十文铜钱!相公,好歹给个二十文呐!”

    离开瓦舍,秦会之邀请韦小宝一起去家里吃晚饭。一进家门,王妈妈迎了上来。“你们可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会之,他在书房里等你呢。”

    韦小宝和秦会之在书房里见到了来客。那人五十岁出头,自称是福建路漳州的知州。“秦宰相,下官这次进临安述职,顺道过来看看你老人家。”那人说着话,递给秦会之一张案牍。

    秦会之对着案牍上的字念了出来:“……叛逆之后不应留,乞绝其急需,使尽残年。”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宰相,逆贼岳飞的几个儿子、孙子被流放到下官的地盘上了——朝廷每月给他们发一笔丰厚的赈钱养着他们,当真荒唐!逆贼的后代,就该让他们饿死!这帮逆贼之后既然落到下官手里,下官有一百种方法对付他们——”

    “禽兽啊禽兽!”秦会之厉声骂道,“枉你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用心如此恶毒,当真猪狗不如!你吃过的东西,猪狗都不屑吃!你给我滚!滚出我家!”

    “秦宰相……秦宰相……”来客一时语塞,“难道不是……秦宰相你下令处死岳飞的吗?既然如此……”

    “你给我滚。”秦会之骂道。

    漳州知州走后,秦会之将案牍交给韦小宝。“小宝,你要是闲着没事的话,明天就带着这份文书去福建路,交给岳飞的儿孙,让他们对当地的知州多加防范。”韦小宝回答道:“好。”

    从福建路回来,已是一个月后。韦小宝骑着一匹走路慢吞吞的驴子,骑到西湖岸边时,忽然见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他心生好奇,挤进人群,原来大伙在围观两个跪着的泥人塑像。他正要走,听到有人喊他养父秦桧的名字。顺着那人的视线,他见到泥塑底座刻着两个人名,一个刻着“秦桧”,另一个刻着“万俟卨”。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围观的路人。

    “我不知道,别问我。”路人回答道。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对方不是沉默着摆手走掉,就是和他一样茫然不解。

    “这还不知道吗?”一个年轻男人用字正腔圆的雅音说道,“这两个人是害死岳飞的主犯,”他指着秦会之的泥塑说道,“这是当朝宰相秦桧,正是他设计陷害岳飞,害得岳飞枉死。他身边这个,是他的同谋、跟班万俟卨,正所谓蛇鼠一窝。”

    “这两个泥人是谁放这里的?”韦小宝问年轻男人。

    “这很重要吗?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摆秦桧的跪像!”男人高呼道,“秦桧一手遮天,蒙蔽圣上,残害朝廷大臣,咱们临安老百姓看不下去了!”

    男人亢奋的语调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路人过来。韦小宝听不下去了,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回家了。当晚,他拿着一把锤子悄悄出门,将湖边两座泥塑砸了个稀巴烂。

    第二天下午,新的泥塑又出现了,而且在秦会之和万俟卨的跪像旁,又多了一个张俊的跪像。韦小宝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又一次砸烂了三座泥塑跪像。谁知两天后,四座新的泥塑跪像又被摆上了西湖岸边,除了秦会之、万俟卨和张俊外,他的王妈妈也被雕成了下跪的泥像。

    我的王妈妈跟岳飞之死有什么关系?韦小宝怒从心中起,回家抄起锤子,打算在西湖游人众目睽睽之下,砸烂四座泥塑。离开家门没几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拦住他的去路。“韦相公这是要去哪?我家官人韩世忠请韦相公去寒舍聚一聚。”这位自称是韩府家丁的少年说道。

    “我现在没空。下次再说吧。”

    “求韦相公发发善心,跟我走一趟吧。”少年求告道,“没请到韦相公,我家韩官人会说我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定要将我打个半死,我刚进韩府不久,就指着这份营生过活呢,韦相公,你发发菩萨心肠,莫让我为难。”

    韦小宝心软下来,拎着锤子,跟着少年进到西湖以西一处挂着“韩庄”两字的园林。在假山和池塘边弯弯绕绕地走了大半天,韦小宝在一座六角亭里见到了韩世忠。

    韩世忠坐在石凳上喝茶,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没开局的白玉象棋,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分别坐在他的两边大腿上,身上只穿了一层薄纱。

    一阵浪费口水的寒暄之后,韦小宝和韩世忠下起了象棋。韦小宝执红子,韩世忠执黑子。

    棋盘上一阵厮杀,韦小宝杀得韩世忠只剩下两象一将。

    “韦相公,我看咱们这局作和吧。你一个炮、一个兵、一个相,赢不了的。”

    “一个相怎么了?”韦小宝说道,“一个相也能赢。”他移动棋子,帅五平四。

    韩世忠嫌弃茶水凉了,让坐他左腿的少女去端一壶热水来。他拍了拍少女的屁股,转头对韦小宝说道:“韦相公,来作客,你怎么还随身带着锤子?”他移动棋子,将五进一。

    “韩相公,你听说西湖边上出现的那几个泥像没有?”韦小宝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糊涂蛋,认为秦宰相、张俊是害死岳飞的凶手,还为它们雕刻了几尊下跪的泥像——我要去砸烂这些泥像。”他移动棋子,兵五平六。

    “砸烂了,人家再造一座不就是了。”韩世忠说道,“人家再造一座铁铸的跪像,看你怎么砸。韦相公,老夫劝你,不要跟他们斗。”他移动棋子,将五退一。

    “他们?”韦小宝移动棋子,兵六进一。

    “那些造跪像的人。”韩世忠移动棋子,将五进一。

    “你知道是谁造了这些泥像?”

    “我天天在朝廷里混,这点事情还会不知道?”韩世忠说道,“雕凿秦宰相泥像的人,不就是宫里的那帮宦官吗?”

    “宦官?这帮糊涂蛋!谁为了国家好,谁为了百姓好,他们反倒侮辱谁,反倒雕塑那人的跪像,我看他们才是该下跪的人,他们才该雕成跪像,供天下人参观!”

    韦小宝陡然起身,险些打翻棋盘。穿薄纱的少女提着茶壶回来了,为韦小宝和韩世忠倒上茶水。

    ”韦相公不要冲动嘛,人一冲动就容易犯错,就容易犯蠢。来,喝杯香林茶,去去火气。”

    韦小宝坐回石凳上,接过韩世忠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淡绿色的茶水,顿时唇齿生香。“这帮没种的阉货,净干这种下三滥的事。”韦小宝骂道,“他们跟秦宰相有仇吗?”

    “不是跟秦宰相有仇。”韩世忠说道,“是他们咽不下这口气——韦相公,你想,岳飞生前花重金贿赂这些宦官,岳飞一死,等于他们的财神爷没了,你说要是你,你会不气吗?我早听说,这帮宦官个个都在居室里挂了岳飞画像,把岳飞当财神爷般,上香供奉。韦相公,你再想想,普通老百姓,十个里面有八个不识字的,不知道衙门朝哪哪边开的,他们哪里知道岳飞一案的主审官是谁?”

    “这帮宦官,如此羞辱当朝宰相,官家难道——”

    “官家?难道韦相公还想向官家上书不成?”韩世忠笑道,“韦相公,老夫要劝你不要跟这帮宦官斗,你以为老夫是怕你得罪这些阉货?老夫是怕你得罪这帮阉货后面的人呀。

    “韦相公,再怎么说岳飞也是咱们大宋的大臣,不可杀大臣——太祖遗训犹言在耳——杀大臣,违背太祖祖训,往重了说,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韦相公,你想想,这事是不是只能由秦宰相干?

    “——当然啦,岳飞那家伙确实该杀,说什么只要一万人马就可以踏平我韩家军,我还说我韩世忠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可以踏平他几万岳家军呢!他岳家军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太嚣张了,不然也不会死,老夫一定要在墓碑上刻下这个教训,警示我的子孙后代。”

    “岳飞死得太可惜了,”韦小宝叹息道,“他为朝廷效力多年,死后连个谥号也没能得到一个。”他移动棋子,炮三平五。

    “罪臣不配得谥,”韩世忠不屑地说道,他搂紧两位少女的腰,少女痴痴盯着韦小宝,韦小宝避开她们的目光。

    “就算给他谥号,他这种人,最多最多——‘武谬’公,不能再高了。话说回来,没有谥号就没有谥号嘛,有什么要紧的?岳飞他一个种地的出身,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算他有本事的,他也享过福了——又给子孙留下几辈子吃不完的财产,这个人,这辈子也算是值了。”韩世忠说道。他移动棋子,象三进一。

    ”值了。”韦小宝说道,“不像我,奔波了几十年,什么也没落得。我才是该被同情的那个。”他移动棋子,炮五退二。

    “韦相公,何出此言呢?”韩世忠说道,“怎么叫什么也没落得?你看看周围这座园林,韦相公可喜欢?”他移动棋子,象一进三。

    “嗯。”韦小宝移动棋子,帅四进一。

    “喜欢就拿去吧。”韩世忠笑道,“韦相公以为今天老夫请你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将这座园子送给韦相公你呀!”他移动棋子,将五退一。

    “韩相公,我韦小宝无功不受禄。”他移动棋子,兵六进一。

    “韦相公,当初老夫刺杀张通古一事,你一直为老夫隐瞒,老夫感激你呐。”

    “这不算什么。”韦小宝摆手说道,“官家知道你是主谋后,不也没拿你怎样吗?”

    “现在没办我,不代表以后不办我。”韩世忠说道,“我韩世忠以后还要承蒙你韦相公多多照应。”他移动棋子,象三退一。

    “我照应你?我无官无职,怎么照应你,明明是你照应我才对。”韦小宝移动棋子,相七进五。

    “韦相公虽然不再做官,但凭韦相公和秦宰相的关系,怕是没有哪个官比得上韦相公。”韩世忠移动棋子,象七进五。

    “我跟秦宰相什么关系?”韦小宝移动棋子,炮五进七。

    韩世忠“嘿嘿”干笑两声。“这朝廷上下,谁不知道韦相公打小跟着秦宰相,作他的书僮,秦宰相膝下无子,韦相公和秦宰相的关系,自然是——情同父子啦。”韩世忠终于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

    “秦宰相不是我韦小宝的什么人,秦宰相是官家的人,是老百姓的人。”

    韩世忠从腰带解下一串钥匙,放在棋盘旁。“这是园子大门和各个房间的钥匙,韦相公请收好。韦相公觉得这园子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尽管提出来,我叫人按照韦相公的意思重新修整。”

    韦小宝没去拿钥匙,却拿起了棋子。“将军。”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