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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国家了不得也?官家又不修德!”

    “皇上,这一把火烧下去,可再没后悔药吃了。”宦官黄彦节匍匐在地上,劝道:“听臣一言吧,皇上,这些船只可是咱们朝廷花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呀——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买来的呀!”他起身抱住赵构的大腿。

    赵构不为所动,仰头瞭望河畔对岸。他举起手中的云头纹佩剑。“点火。”

    传讯官跳下看台,跑动起来。他在红色地毯的尽头停住。另外一个传讯官接他的班,继续向着河畔跑去。

    “皇上,烧了船,中国人打过来,咱们跑哪去呀?”黄彦杰仍在苦苦哀求,“有了船,咱们可以跑到海上,跑到岛上——东边有个琉球岛——咱们可以先跑到琉球岛去躲一阵子,皇上,听臣一句劝吧——”他突然停止哀哭,怔怔地望着河面。

    火已经烧起来了:从龙山渡口到对岸的渔浦渡口,大小、样式各异的船只铺满整个河湾,船上的桅杆和楼屋早已被拆掉,变成了一堆木料堆在甲板上,火焰附着在这些木料之上,从一条船蔓延到另一条船。火焰,以及烟雾——白色、黑色、黄色的浓烟在河面上空盘旋。

    一阵微风吹来。松节油和猪油的气味盖过了木材燃烧的焦味。

    “不跑了。”赵构收刀入鞘,喃喃自语道,“朕不跑了。”

    火势蔓延到对岸岸边的船只。与河岸这边由穿着黑色制服的禁卫军,穿着五颜六色官服的文武官员组成的队伍不同,对岸的看客们全都跪在地上——他们是渡口边卖鱼虾、生鲜蔬菜为生的贩夫走卒,是临安城的普通百姓,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中少有的几次见到皇帝的机会。

    也许我应当跪在对岸——奇怪的念头就这么从韦小宝的脑子里冒出来了,也许我应当是那跪在地上的人群中的一员。跪着,耐心地等待这场大火熄灭,然后悄悄离开临安城,向南走,向西走,也许还可以试试向东游?

    皇上当众烧掉的船只,足以表明他想要和中国人背水一战的决心。问题是,他韦小宝想不想和中国人背水一战?按照养父的那套君君臣臣的说法,作为皇上的臣子,自然是要和皇上站在同一战线。可是他怀疑,就连养父也没想过信奉这套说辞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假如中国军队再一次打过来,他有足够的勇气,拿起刀,拿起枪,拿起斧头或者拿起一块地上捡来的石头,再一次杀人,或者被别人杀吗?(他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临安城里没什么东西让他留恋的——不光临安,整个大宋,都没有让他留恋的东西,不像他的发小岳飞,有数不清的商铺等着岳飞去收租,有几百套别墅等着岳飞去享受:他什么也没有;他对皇帝也不够忠诚——至少没有忠诚到要去为皇帝送命的地步。他的养父秦会之会为皇上送命吗?他觉得很可能会的。尽管在送命之前,养父会念上几句儒家名言,就像江湖好汉接头时念出几句切口。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的一个事实是:养父对他的教育彻底失败了,也许他永远成不了一个真正的士大夫。

    有人拍他的肩膀。是宦官张去为。“韦相公,皇上召见你。”

    他走进皇宫内殿时,赵构正在内侍黄彦节的协助下脱去身上的铠甲。“韦小宝,朕又要委派你一个任务了,”赵构说道,“还是你由你去岳家军当随军转运使吧。”

    “这转运使,不是由辛相公在当吗?”

    “别提了。辛次膺这个死脑筋,又跟岳飞闹矛盾了。”赵构说道。

    “辛相公一上任就查帐了?”

    “查帐?他辛次膺甚至都没有机会到鄂州上任。”赵构已经穿上上朝时常穿的红色衫袍,说道:“岳飞一得到辛次膺上任的消息,就派人给辛次膺送了一大笔金子,谁知道辛次膺这死脑筋,死活不收岳飞的贿赂,跑到鄱阳躲起来了,两人还没见面呢,就先闹僵了。朕想来想去,也就你韦小宝和岳飞最合得来,你曾经也当过一次岳家军的随军转运使,朕没记错吧?当时也没出什么风波。”

    韦小宝跪倒在地,说道:“臣从没收过岳飞的贿赂。”

    “蠢东西。”赵构骂道,“眼下,你觉得朕还会在意你收没收贿赂的事情?完颜宗弼撕毁和议,占领陕西路和河南府,指定还有下一步动作。社稷危亡,朕的天下全靠这些武将撑着呢。他岳飞想贿赂谁就贿赂谁去吧,他贿赂朝臣,说明他心里还有我这个皇上,他要是连朝廷命官也不看在眼里,那才是有大麻烦了。”

    “皇上英明——”韦小宝说道,“明察秋毫。”

    “你立即启程去鄂州上任。韦小宝,如今你也算是朕的心腹了,”赵构说道,“你可得好好哄着岳飞,要是连你也被他从鄂州赶出来,那这鄂州可就真成了他岳飞的独立王国了。”

    “臣必定不辱使命。”韦小宝说道。

    动身去鄂州赴任之前,韦小宝先去了秦会之家里。夜深时分,秦会之走进书房,韦小宝喊了一声“秦相”。

    “怎么鬼鬼祟祟躲在这,吓我一大跳。”

    “我是来和秦相告别的。”韦小宝回答道,“皇上又派我去鄂州当岳家军的随军转运使,说是只有我和岳飞合得来。”

    良久沉默之后,秦会之说道:“岳飞此人极会钻营,盘踞鄂州多年,想必他已经经营出一张官官相护的利益网,朝廷再不派人进驻,恐怕他岳飞要拥兵自重,鄂州自成一国。”

    “岳飞不会谋反的。他不是这种人。”

    “人是会变的。”秦会之惨淡一笑,“中国向来以讲信用著称,这次不也背信弃义,撕毁和议了吗?可惜我竟然天真地相信了张通古的话,却没想到他一回中国就变脸了。”他叹气道:“小宝,我希望你记住我这个教训,还是老话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是的,中国没有首先撕毁和议。韩世忠是这场误会的始作俑者。他张开嘴,想要对秦会之说出真相,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原谅我,父亲,他默念道,我怕死,我怕韩世忠的报复。

    “秦相,你也变了。以前你总是劝皇上审慎行事,少动兵戈,如今怎么像那些以战为生的军阀,天天写折子,请求皇上出兵攻打中国?”

    “小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谁有理,我为谁说话。”秦会之说道,“饶是如此,靖康之乱那年,尽管我大宋并不占理,但那是大宋生死存亡之际,我不是也劝谏皇上,要和中国——那时候咱们还叫它金国——死战到底。”

    “如今是不是又到生死存亡之际?”

    “谁知道呢?这要看它们中国是怎么打算。完颜宗弼想拿咱们大宋怎么办,我是一点也猜测不出来。他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赶跑咱们驻扎在河南府、陕西路的兵将,尝到甜头了,知道咱们大宋军队不堪一击,他不会罢手的,上次的‘搜山检海’行动,他意在活捉官家,以泄咱们大宋背盟之愤。这次他完颜宗弼是背盟的一方,他自知理亏——凭我的人生经验,自知理亏的人,是最容易发狂的,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天人共怒的事情来。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中国要打,咱们跟它打;中国要和谈,咱们跟他和谈,但最好是能跟完颜宗弼要个说法,问问他为何翻云覆雨,前脚刚签下和议书,后脚就反悔。”

    “也许——”韦小宝迟疑着,小声说道,“中国向来信守承诺,为何这次却撕毁盟约,而且这盟约还是他们主动找咱们签订的,也许——也许此中另有隐情。也许咱们应该派个人和完颜宗弼当面对质,好好和他们沟通沟通。”

    “小宝,你这番话要是让朝廷里某些人听去了,他们定要说你私通中国。”

    韦小宝索性说道:“咱们大宋早就向它中国称臣了,那岂不是说,咱们宋国人——中国把咱们称作江南——咱们江南人也算是中国人?既然都是中国人,那就应当以和为贵,中国人为什么要打中国人?”

    “你的意思,是让咱们坐以待毙?”秦会之歪着头,对着烛光中的韦小宝左看右看,如同在打量一只怪物。“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中国讲信用,咱们顺应天理,向它称臣,如今中国背信弃义,咱们还向这样的国家称臣吗?天下断没有这个道理!”

    韦小宝黯然不语。他面朝秦会之,双膝跪地,给他磕了一个响头。

    “小宝,你这是干什么?”

    “秦相,假如中国人再次和大宋打起仗来,小宝既然担任随军转运使,免不了也是要上前线的,刀剑不长眼,小宝就此身死战场也说不定。秦爹爹,小宝感谢你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请你多保重身体。”

    秦会之扶他起身,眼眶里闪着泪光。“小宝,倘若你真身死战场——”他哽咽道,“倘若如此……小宝,你是个忠臣孝子。”

    从临安到鄂州,韦小宝骑着朝廷送他的骏马,一路上磨磨蹭蹭,走了二十来天才到鄂州。

    岳飞摆了一桌酒席,为韦小宝接风洗尘。岳家军的几个大将在旁作陪。韦小宝见岳飞神色凝重,问道:“岳飞,看你一脸哀愁模样,难道你也在为即将到来的中宋大战发愁。此刻临安城里,也是一片愁云惨淡,百官都绝望得很。”

    岳飞说道:“让我发愁并不是中国人要打过来这件事,而是一个梦。”

    “一个梦?”

    “前不久……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岳飞说道,“我梦到我被大理寺关押在大牢里,狱卒告诉我:‘辛丞相负责审理你的案子。’醒来后,我想了想,咱们大宋朝廷里,官家叫得上名字的,姓辛的官员,除了他辛次膺,还有谁?这次他被官家派到我的地盘当官,我好心好意款待他,送他金元宝,这人不仅不接受,还跑到江南西路的鄱阳去了,此事着实让我心忧如焚。”

    “这个人不识抬举,还不如当初就做掉他。”张宪说道。

    “张统制,话不能乱讲。”王贵瞄了一眼韦小宝,接着又瞥了一眼岳飞,“辛次膺再怎么不识好歹,毕竟是朝廷命官,咱们和他同朝为官,总该对人家尊重一点。韦相公也是朝廷命官,咱们也应该对韦相公尊重一点,来来来,韦相公,喝上一杯。”

    “岳飞,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梦是反的。既然你梦到下狱,那就说明你永远不会下狱。”韦小宝说道,“说起来,你怎么平白无故做这种怪梦?被大理寺收押的,大多是文官,而且多是贪官污吏——”

    张宪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韦小宝,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咱家岳少保心虚理亏,所以才会梦见自己被大理寺收押不是?”

    “张宪!不得放肆!”岳飞抓起酒壶,灌下一大口葡萄酒。“小宝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好朋友说话,不需要忌讳这么多。”他转过头,对韦小宝说道:“小宝,你在皇宫待的时间比我长,私底下,官家对我的态度怎样?”

    韦小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他吞吞吐吐说道:“你和官家平时不都有书信往来吗?他的态度从书信上应该可以看的出来。”

    “我问的是他私底下的态度。”岳飞有些不悦,又往嘴里灌下一小口葡萄酒。“自从我做了那个下狱的噩梦,总睡不踏实,总觉得官家对我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韦相公,你是不知道,”王贵小声说道,“官家这人疑心病很重。就拿这次郾城之战来说,我给官家上奏,说我们打赢了,你猜官家怎么说的?官家说:‘岳飞之捷,兵家不无缘饰,宜通书细问。’摆明了就是猜忌我岳家军,认为我们谎报战果嘛。”

    “就是。”张宪说道,“官家也不想想,如今世道,谁没这么干过?就拿他韩世忠来说,黄天荡一战,被完颜宗弼打得就剩他和几个贴身护卫逃回来,输成这样,他韩世忠还有脸在给官家的奏折上说他把完颜宗弼赶跑了,最后怎么着?官家不还是给他韩世忠封赏了。如今这年代,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给官家的奏折,怎么吹都没事,而且官家也喜欢听我们吹牛。”说着说着,张宪径自大笑起来。

    “郾城之战……朝廷里很多大臣对你们岳家军不听军令,私自弃城逃跑的行为很不满……有人讥诮你,说你身为河南路招抚使,却跑到鄂州躲起来了。”韦小宝说道。

    “我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岳飞说道。

    韦小宝接着说下去:“但官家力排众议,说你岳飞有审时度势、灵机应变之才,还说他让你和刘锜一起坚守河南府的命令并不妥当,他没料到中国军队进攻得如此迅猛,他还夸你为大宋保存了作战力量。”

    “郾城之战,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多亏老天爷的庇佑,下了一场暴雨拖住中国军队。”张宪插嘴道。

    “我们岳少保,可是官家一手提拔上来的。”王贵笑着说道,“官家和岳少保的关系好着呢,自然要帮着他说话。”

    “官家真是这么说我的?”岳飞的表情柔和了不少,“若真如此,那官家也算是通情达理。”

    “岳飞,你听说了没有?官家这次在临安城的龙山河,烧掉了朝廷储备的所有船只。官家这次是想和中国人血战到底了。”

    “韦相公,依下官看,官家多虑了。”王贵说道,“中国人要想打咱们,早就打过来。他们只是想收回河南府和陕西路,稍微教训教训咱们而已,我跟中国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他们的脾气我还不知道?要不是韩世忠这从中作梗,破坏和议,中国哪里会整这出?可怜官家,至今被蒙在鼓里……”

    “你又不是官家,你怎么知道他被蒙在鼓里?”张宪问道。王贵张了张嘴,没接张宪的话头。

    韦小宝在岳家军军营里一间独门独栋的两层高的营房里住下。

    岳飞时常来找他喝酒谈天。韦小宝问岳飞,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一起放牛砍柴的日子?真是一段艰难时光,岳飞感叹。艰难,但是快乐,韦小宝说。

    岳飞说,你还记得武戎吗?韦小宝说,武戎?岳飞说,就是那个经常欺负你的,家里开米店的,这次北伐,我见着他了。

    韦小宝说,好像有点印象。

    岳飞说,他还在河南府待着,现在成了乞丐,他还向我讨饭呢。

    韦小宝说,乞丐?不会吧?我记得他家里挺有钱的。

    岳飞说,此一时,彼一时,小孩子以后会变成哪样的人,谁说的准呢?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韦小宝说,一个放牛娃,变成了一个军阀。

    岳飞说,没错,人这一辈子,遇到的变数太大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房子不会,土地不会,房子永远在土地上摆着,可以留给子孙后辈,小宝,还没买房吗?

    韦小宝说,没有。

    岳飞说,要不我送你一套吧,我的房子多得数不清,我送你一套在庐山的别墅,以后咱们一起上庐山养老。

    韦小宝说,不用,我这人注定一辈子漂泊,房子对我来说不重要。

    岳飞说,你的想法不成熟,等以后你会想明白的,总有一个时刻,你会想要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

    韦小宝说,别光喝酒了,吃点菜吧。

    元宵节那天,岳家军全军放假半天。趁这机会,韦小宝坐马车去到鄂州城区散心。马车行驶到黄鹤楼脚下,韦小宝推开车门,一个传令兵骑马冲到他面前。“韦转运使,岳元帅急令你回军!”传令兵的唾沫飞到韦小宝脸上。“出什么事了?”韦小宝问道。传令兵摇头。韦小宝骑上车夫为他准备好的一匹黑色骏马,马不停蹄赶回岳家军军营。

    “中国军队打过来了。”全军会议上,岳飞说道,“最新消息,完颜宗弼过了淮河,准备进攻寿州。”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完了。一切都完了,中国来真的了。”

    “淮西现在归张俊和刘锜负责,跟咱们岳家军又没有关系。”

    岳飞说道:“咱们现在也要做好迎战中国军队的准备。虽然他们不太可能来攻打咱们鄂州,但准备总是要做的。”

    两天后,岳家军收到一条从淮西战场传来的消息:寿州的守将弃城逃跑。中国军队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寿州。与这条消息一同来的,是一封从临安发出,途径宣州,最后达到鄂州的御札。

    岳飞读完御札,脸色阴沉。“官家让我即刻出兵,星夜奔驰到江州应援。”

    “岳元帅,这次出兵咱们带多少人?带多少人马?”王贵问道。

    “带什么带?谁说咱们要出兵了?”岳飞说道,“我这就给官家写个折子,趁完颜宗弼南下,咱们岳家军可以去偷袭他的老家,看官家怎么回应。”

    六天后,他们收到赵构的第二道御札。“官家不让咱们去打完颜宗弼的老巢,坚持让咱们去江州,”岳飞轻蔑地笑了笑。

    “岳元帅,那咱们该带多少人去合适?”王贵说道,“我听说,连杨沂中的人马都被官家派到淮西,跟中国人干仗了。”

    “杨沂中?”韦小宝说道,“他不是临安的禁卫军吗?那谁来保卫皇城?”

    “还保卫皇城呢?这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大决战啦!官家豁出去了!临安城四万禁卫军,全派出去打仗了。”王贵说道:“岳将军,咱们将哪支营队留在鄂州?这次出兵,应当挑些最好的马匹出来——”

    “谁跟你说咱们要出兵了?”岳飞瞪了王贵一眼,说道:“我最近几天得了感风病,待我向官家奏明病因,看他怎样回复。小宝,我嗓子总是不舒服,你给我开点药。”

    韦小宝煎煮了一壶板蓝根,送到岳飞的营房。“身体好点了吗?”韦小宝问道。

    岳飞端坐在交椅上,捏起一张碗碟里的大葱烙饼,就着清酒吞咽下肚。他对韦小宝微微点头,继续低头研究铺在桌上的牛皮地图。

    “岳飞,你还不出兵救援淮西吗?”韦小宝问道。

    岳飞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岳飞,我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劝你,希望你不要生气,无论如何,该出兵了。”韦小宝说道,“虽然这次完颜宗弼来势汹汹,但宋军未必会输。”

    “未必会输?”岳飞抬起头,凝视韦小宝。

    “岳飞,你听过那句话没有——困兽犹斗,穷寇莫追。中国军队战斗力超群,可它再怎样能打,要想攻下整个江南地区,我看也没那么容易。江南不比中原,此地遍布崇山峻岭,藏身之地数不胜数。完颜宗弼骑兵骁勇善战,但在这江南之地,他的骑兵优势很难发挥出来——岳飞,你是带兵打仗的人,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你想过没有,如果官家打赢了完颜宗弼,你会怎样——你会成为众矢之。岳飞,你是我多年的好友,我不忍心——”

    “出不出兵,我自有分寸。”岳飞突然说道。

    韦小宝颔首致意,离开营房。

    当天下午,岳飞带着王贵和八千骑兵,浩浩荡荡向着东边进发。张宪成了岳家军临时最高统帅。“岳元帅,盼你凯旋而归。”出征前,张宪挥泪告别岳飞。

    岳飞出征后的第十二天,宦官张去为来到鄂州。“韦转运使,跟我一起去池州走一趟吧,劝劝岳将军。岳将军待在池州不肯走了,皇上说岳飞或许会听你的话。”

    韦小宝和张去为在池州清溪河畔见到了岳飞。

    “岳将军,请你看看皇上给你写的御札,言之切切,情之殷殷呀,”张去为说道,“皇上请岳将军出兵舒州,岳将军待在这池州是所为何事呢?岳将军,勿再耽延,请速速出兵。”

    岳飞仰着脑袋,观察河面上往来的船舶,对张去为的问话充耳不闻。

    张去为继续说道:“岳将军,临出门时皇上特意让我转告你,这次的淮西之役,事关重大,我大宋的社稷存亡,在此一战。岳将军,请速速出兵。”他退后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对着岳飞磕头,嘴里不住地念着:“请岳将军出兵。”

    磕了十来个响头,他停了下来,额头上沾满泥巴和血迹。他扑到韦小宝身下,双手抱住韦小宝。“求韦相公劝劝岳将军。”

    韦小宝掰开张去为的手,走到岳飞声旁。“岳飞,我听说张俊、刘锜、杨沂中三军集合,正往柘皋赶,这清溪原本是被中国军队占领的,如今不也被他们三位收复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跟着一起上战场?”

    岳飞转头看了一眼韦小宝,继续盯着河面。“不是我不想去支援,是没有粮食。打仗没有粮食怎么行呢?难道让我岳家军去当人肉靶子?”

    韦小宝转身,将张去为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张内侍,你也听到了,我劝也劝了,可是岳飞不听我的。”

    张去为哭哭啼啼说道:“既然如此,我回临安向皇上复命去了,皇上他老人家肯定等我等得心焦。”

    张去为离开后,韦小宝也想离开。岳飞却不让他走。“你刚才劝我出兵打完颜宗弼,自己却脚底开溜。你留这池州陪我吧。”韦小宝哑然失笑,本想说,你是三军统帅,带兵打仗是你的职责,怎么倒说得这是我的份内事一样。想是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他只好顺着岳飞的意思,留在池州,陪他喝酒、下棋、聊天。

    接下来的十天,岳飞又陆续收到枢密院发来的行军军令和两封赵构的亲笔信札。枢密院的军令,岳飞连拆也没拆开来过。赵构写的御札,岳飞每封都看了,至于御札上写了什么,韦小宝不得而知。

    两天后,岳飞又收到了一封御札。跟御札一起来的,是皇上的贴身内侍毛敦书。

    “岳将军,皇上特意吩咐了江南西路的几个漕臣,让他们听你调遣,军粮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啦,岳家军,请出兵吧。杨沂中指挥使的殿前司跟完颜老贼杀得难解难分,殿前司军损失大半,独木难支,就等你去救援呐。”毛敦书说道,“韩将军和张将军此刻也都在柘皋,和敌人苦战了几天几夜……”

    “韩世忠和张俊战况如何?”岳飞问道。

    “败了。”毛敦书流泪道,“都败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岳飞冷笑一声,转头对身边的王贵说道:“韩世忠这人平时吹牛吹得厉害,说什么岳家军是杂牌军,他韩家军是正规军,结果呢?王贵,你只派一万人马,足以蹉踏他韩家军、张家军了。”

    王贵低头不语。

    “岳将军谦虚了。韩将军、张将军哪里配和你岳将军相提并论,当初岳将军五百人马打得完颜宗弼十万大军节节败退,如此战绩岂是韩家军、张将军能比的?”毛敦书说道,“岳将军,请出兵吧。眼下国家危亡,天子蒙尘,咱们大宋就指望你岳将军一个人了,请将军救国家于水火,解天子于倒悬。”

    “国家?国家就了不起?”岳飞冷笑一声,“官家?官家又怎样?官家又不修德。再说,谁说我没出兵,我这几天去舒州打探消息了,从舒州断他完颜宗弼的后路,这不叫出兵吗?”

    “岳将军,我在这耽搁太久,现如今战事吃紧,皇上命我急去急回,我该回去了。”毛敦书刚走出两步,又回身说道,“岳将军,别些个文臣武将,不把我们当人看,只有你岳将军是真心对我们好。我门这些内臣始终记念你的好,我这次回去,会在皇上面前为你圆融,就算以后得了个欺君之罪,我也甘心,岳将军,你保重。”

    毛敦书走后的几天,岳飞又收到几道御札。他拿给韦小宝看,御札内容依旧是让岳飞去支援韩世忠。韦小宝问岳飞,从鄂州算起,官家到底给你发了几道御札,岳飞回答道,十五道还是十七道,记不太清了,问这些干嘛?又不重要。韦小宝说,官家是真的看重你,你算是官家的心腹了。

    在这之后,一连十天,他们再没收到临安来的御札。直到三月中旬的一天,王贵拿着一份从枢密院发来的军令,神色异样。

    “岳将军,”王贵对正在下围棋的岳飞和韦小宝说道,“朝廷让咱们立刻回鄂州听令。至于韦转运使——秦宰相召你回临安。”

    “淮西呢?”岳飞问道,“不让咱们去给完颜宗弼当肉靶了?”

    “岳将军,完颜宗弼退兵了。”王贵说道。

    阳春三月,正是踏青的好时节。韦小宝想道,此时西湖边的垂柳该生出嫩芽了吧,如果这时候去湖边散散歩,闻青草芬芳,感微风拂面,该有多惬意——可惜天不遂人愿,身为臣子,上朝议事是他的日常工作,他不得不和三十位同僚挤在这间昏暗的大殿,和皇上商谈政事。

    此刻发言的人是吏部员外郎范同。他说话声音细小无力,吐字含混,带着很浓重吴语口音。也许正因如此,赵构才紧挨着站他身边,听他讲话。

    “……岳飞、韩世忠、张俊这三人……”

    “岳飞”这两字将韦小宝的思绪从西湖岸边拉回到现实。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范同讲话。

    “……不如以犒赏‘柘皋之捷’的名义,将他们三位大将召唤到临安城,”范同说道,“给他们升官,让他们去枢密院。至于他们的兵权……臣建议,皇上可将淮西军、淮东军和京湖三宣抚司统制的兵权划归给尚书省 、门下省、中书省以及枢密院,军队的名字也应当改改,不叫某家军,改称统制御前诸军,归皇上指挥。”

    “就按爱卿说的办吧。”赵构摆摆手,转身走上御台,坐回到椅子上。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要启奏的?”赵构问道。

    又有人从大臣队伍中站出来奏事了。韦小宝们记念着范同说的收兵权事情,想着既然岳飞过几天要被皇上召来临安,那他正好可以约岳飞出来喝酒玩乐一番。

    廷议结束,文臣们从大殿鱼贯而出。韦小宝放慢脚步,直等养父走到他面前。

    “秦相,等会一起去看瓦市看戏吗?”韦小宝说道,“城东瓦市来了一支从中国来的戏班,很有名的,一起去看看吗?”

    “中国来的?”秦会之皱起眉头,旋即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咱们不就是中国吗?”

    “是,秦相说的对,咱们也是中国的一部分了。”韦小宝大笑起来,“我的意思是,北边来了一支金剧戏班,我想去瞧瞧——秦相不也一直对金剧很感兴趣吗?”

    “等下次有时间再去看吧。完颜宗弼刚退兵不到一个月,太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秦会之放慢脚步,思索一会,说道:“说起来,这事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咱们在淮西战场溃不成军,完颜宗弼明明可以直取临安城,为什么突然又撤退了?这就好比踢蹴鞠时,就差临门一脚,却突然放弃了。”

    “完颜宗弼不是给送来一封责难咱们大宋的文书吗?上面怎么说的?”

    “哼,文书?上面说得冠冕堂皇的。”秦会之轻蔑地说道,“说什么自古以来,中国都推崇‘怀柔镇远,广施仁德’的外交政策,如果咱们大宋肯向中国称臣,并且以淮河为界,重新和他们划定国界——还有,每年给他们一笔钱,弥补中国与大宋之间贸易逆差导致的白银外流,他们便立刻退兵。”

    “所以官家答应了他们提出的条件?”

    “欢天喜地答应了。”秦会之小声说道,“我只觉得此事特别可恨。明明是他们中国先撕毁和议,悍然南侵,却表现得像咱们大宋才是有过错的一方似的。”

    “也许……”韦小宝说道,“也许确实是咱们大宋有错在先呢?”

    “小宝,你在说什么?”秦会之呵责道,“这次交战,咱们大宋是唯一一次占理的!此事全怪张通古这个卑鄙小人从中挑拨,当然完颜宗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相,我只是觉得奇怪,中国向来说话算话,为何这次却表现反常?我想总是有原因的。”

    “无非是想多占点土地罢了。”

    “可是当初他们攻陷河南府后,立即就撤兵了呀。”

    “小宝,记住,人是会变的,形势也是会变的。中国这次背盟,正是明证。”

    韦小宝叹气不语。

    他们一齐走出皇宫大门,沿着御街朝南走。秦会之在路边一辆三驾马车边上停住脚步。车夫拨开车帘,秦会之弯腰钻进车里。

    “你先回去。”秦会之说道,“我还要去枢密院,有一些交接文书等着我去写,方便张俊开展工作,以后枢密院就归他张俊管了。”

    韦小宝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秦相,咱们这才刚从皇宫里出来呢。”他站在车外,透过车窗对养父说道,“张俊他们还没来临安呢,你怎么知道是他张俊当枢密院的头头,也许是韩世忠——又或者是我的发小岳飞?”

    秦会之摇头说道:“怎么可能是岳飞当领头的?他太年轻了,我记得他跟你年纪一般大?韩世忠虽然年纪大、资历老,但在淮西一战,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官家写御札命令他出战,这老狐狸找理由,故意拖延了两天,等中国军队撤退了才发兵支援,官家正为这事恼他呢,怎么可能让他主事枢密院?”

    “所以秦相你猜测皇上会让张俊做主,韩世忠和岳飞做副?”

    “这不是我的猜测。这是官家早就定好了的:张俊和韩世忠当枢密使,岳飞当枢密副使——”秦会之压低声音说道,“小宝,放权容易收权难,收兵权兹事体大,淮西兵变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谁会在这个时候揭官家伤疤?这些军阀平日里嚣张蛮横,欺行霸市,鱼肉百姓——张俊,把贪污来的银子融铸成一个两人高的大银球,还取名叫“偷不走”;岳飞,当着众人的面,差点将朝廷命官殴打致死;韩世忠,专好淫人妻女,还同时纳三个名妓为妾。小宝,如果这里面任何一件事情是我们文官干出来的,朝廷会拿我们怎样?早就革职查办了!偏偏这些人不是文官,是军阀,朝廷不仅对他们的恶行视若无睹,反倒还哄着他们呢,韩世忠娶的那三个妓女,朝廷不就封她们做“国夫人”了吗——孔圣人在世,一定又要说‘礼崩乐坏’一类的话了。就凭他范同一个人,就算他有劝官家收兵权的主意,他敢提出来吗?他就不怕这些个无法无天、有钱有势的军阀报复?

    “收兵权是官家的主意?”韦小宝凑近车窗,小声说道。

    秦会之未作回答。马车向前驶动,越跑越快,车尾掀起阵阵扬尘。

    事情果然如养父说的,韩世忠和张俊被一纸诏书召来临安的当天,当即将铜兵符上交给朝廷,又在当天去枢密院报到。岳飞比他们两人晚到六天,但也在赵构和百官面前,同意了朝廷让他卸任岳家军将领的决定。退朝后,韦小宝拉着岳飞,要请他喝酒。

    “鹏举,好久未见,甚为想念。一起去喝点小酒?”

    “喝就喝。去哪喝?”岳飞问道。

    “狗儿巷的有一家酒铺装潢得挺雅致的——”

    “去巷子里喝酒干嘛?”岳飞说道,“去‘满月楼’!”

    “那的酒水价格,皇上才花费得起。”

    “我出钱行了吧?”岳飞说道,“我出钱,你请客,够义气吧?”

    两人去到临安城的“满月楼”酒楼,进到二楼的一间豪华包厢。

    “鹏举,恭喜高升。”韦小宝说道。

    “高升什么?”岳飞一脸不屑,“我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会不知道,这是明升暗贬?小宝,你是故意讽刺我是不是?”岳飞从正在为他两人倒酒的店小二手里夺过酒壶,咬住壶嘴,仰头痛饮。

    “我跟你开个玩笑嘛。”韦小宝说道,“皇上收掉你们的兵权,将你们的兵卒划给他自己统领,这也是没奈何的事,他的禁卫军全死在淮西战场了,连个保护他的人都没有。”

    “谁让官家将禁卫军也拉出去打仗的?打又没打赢。”

    “官家当初是想着和完颜宗弼拼命嘛,谁会想到完颜宗弼又像上几次一样,打赢了就退兵呢?谁都以为,完颜宗弼这次南下,不捉到官家不罢休——你不也是这样以为的吗?”

    “小宝啊,世事难料。就凭官家几句话,我辛苦经营多年的军队就这么拱手让人了,天知道我为了壮大这些人马受过多少委屈。”店小二端上来一盘熊掌和炒松果,他看也没看一眼,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酒,“你读书多,你跟我讲讲这叫什么——”

    “这叫‘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韦小宝说道,“语出自《尚书》。”

    “小宝,你又不说人话了。”岳飞说道,“我只知道这叫‘狡兔死,走狗烹’。我、韩世忠、张俊就是走狗,现在天下太平,官家要烹饪我们了。”

    “现在说‘天下太平’,为时尚早。”韦小宝说道,“中国那边十一月才会派特使来跟咱们签订和议。就算真签了和议,又能真正和平多少年?反正现在我是不太相信这和议那和议的,能维持十年就可以给佛祖烧高香了。”

    “你相不相信不重要,官家相信就行了。”岳飞‘嘿嘿’一笑,“要是真像你说的,和议破裂,咱们又和他中国打起来,到时候让官家自己上战场去。”

    “鹏举,你放心,真到了那时候,官家肯定会将兵权还给你们的。”韦小宝左手抓着熊掌,右手提着酒囊,啃一下熊掌,喝一口果酒。

    “那时候我都老了。”

    “那你就安心养老。”韦小宝放下空空的酒囊,抓起桌上的酒壶,放鼻子下闻了闻,一股酱香浓郁的白酒味扑鼻而来。他浅饮一口,不敢再多喝。“反正全大宋到处都有你的房子,不像我,别说家徒四壁,就连家都没有。临安的房子太贵,光从房价上来讲,我希望打仗。打仗了,我就能买得起房了。”

    “小宝,你读书读傻了。你和你养父都一样,都是读书读傻了。”岳飞拿起装着白酒的酒壶往嘴里“咕咕咕”灌,“谁让你不早点买房?怪你自己吧。”

    “哎——岳鹏举,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在大理有没有置办产业?”

    “大理?”

    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中国准备从段氏手中收复大理国,当初咱们宋太祖‘宋挥玉斧’,把大理送给段氏,如今他们中国又要‘中挥铁斧’,让大理国向中国称臣,万一此事成了,那大理的房价会怎样走势?岂不是也会大涨一波?你在大理有产业没有?我猜想你是有的,你房子都买到广南西路去了,会没顺路出国,去大理买房?”

    韦小宝絮絮叨叨、前言不搭后语地乱说一通,等了半天,却没听到岳飞答话。再一看,岳飞已经瘫睡在酒桌上,不省人事。

    韦小宝起身下楼,留岳飞一个人在二楼包厢。他脑子晕乎乎的,出门时差点摔倒到门槛上。

    门外的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凉风吹来,打在他滚烫的脸上。他认出了那人。

    “韦相公,大中午的就喝成这样,不太好吧?”那人说道,“——你还穿着官服。穿着官服,就代表朝廷的形象。临安城老百姓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看呢。”

    街上熙熙攘攘,车马川流不止。韦小宝站着不动观望了马路一会,发现并没有行人盯着他看。

    他甩开了那人的手。“罗汝楫,你少骗人了。”韦小宝说道,“指责别人的时候,别忘了先瞧瞧自己,你自己不也穿着一身青色官袍吗?”

    “可是我没像韦相公这样喝得醉醺醺的呀。”罗汝楫说道。

    “你哪知眼睛看见我醉醺醺的了?”韦小宝放慢语速,以便让对方听清自己的吐字。醉醺醺?我现在真是醉醺醺的模样吗?为什么我觉得我的脑子清醒得不得了?比清醒还要清醒。

    “韦相公,跟你一起进酒楼的是岳家军将领岳飞吧?”

    “是又怎样?我和我朋友一起喝个酒,这没什么问题吧?”

    “和朋友喝酒当然没问题,但是——”罗汝楫正色道,“韦相公,你身为岳家军的转运使,负责监督岳家军将领们的风纪,你怎么可以和岳飞搅在一起呢?这不合规。”

    “岳飞已经不是岳家军的将领了,他下午就准备交出铜兵符,明天就要去枢密院报到。而且我也不是正经的转运使,我是被官家临时调派任命的,等军队整编一结束,我还不知道会被官家怎样呢。”

    “韦相公,休要拿快要卸任做借口。你还不知道吧,大部分大臣的贪腐行为,正是在快要卸任的几天几个月里做出来的。”罗汝楫抓住韦小宝的手腕,“韦相公,岳飞有没有送你钱财?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岳飞在酒楼里面睡觉呢。”韦小宝说道,“你去里面叫上一杯茶水,等岳飞醒来,你自己问他。”

    “这种销金窟,一杯茶水的钱,够得上我半个月的俸禄。”罗汝楫说道,“韦相公,还是请你跟我说说吧。岳飞是不是请你帮忙办事?还是求你手下留情,不要揭发他军中的贪腐?他是不是想继续在枢密副使这个位子上继续贪腐,所以提前跟你打招呼?”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韦小宝甩动胳膊,说道:“岳飞他还用得着继续贪腐?这枢密副使的位子,你以为他看得上么?他跟我讲过,以前官家任命他过当枢密副使,他当场就推辞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汲汲营营吗?”

    “他还跟你讲了什么?”罗汝楫又问道。

    “罗汝楫,你撒手。我看在你和我同属监察系统的份上,这才跟你瞎扯几句,你不要不识抬举,”罗汝楫仍旧死死掐着韦小宝的手腕,韦小宝疼得直咬牙,抬起右手冲着罗汝楫,说道:“罗汝楫,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给我松手,别逼我扇你。你一个副七品小官,当街纠缠我这官家直接任命的转运使,这要传出去,你就不怕给朝廷抹黑?”

    罗汝楫松猛地松开手。韦小宝跌倒在地,骂出一句脏话。

    回到家后,韦小宝爬上床倒头便睡。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他竟一时半会想不起昨天发生过什么事。

    八月伊始,临安城刚下过一场太阳雨,干旱的土地上,打蔫、枯黄的草木恢复了些许生机,但空气反倒比没下雨之前还要闷热。韦小宝和姑妈李清照各自坐在屋檐下的阴影处的两张并排放着的摇椅里,争论得面红耳赤。

    韦小宝说,既然咱们大宋已经变成了中国的蕃属国,科举考试的时间,自然也应当和宗主国保持一致,而且——韦小宝拖长语调说道,姨妈,你要清楚,连孔圣人的后人都和中国站在一边的,科举考试考什么,不就是考孔圣人对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教诲吗?孔圣人的后人都对中国皇帝完颜亶设定的科举时间没意见,咱们不应当尊重孔圣人子孙的意见吗?

    姨妈说,可是中国这么大,大家都在同一个时间段考试,那得多麻烦?南北国情不同,时令也不同,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觉得咱们大宋的科举时间应当跟中国错开。说完这话,姨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好一会,她才停住笑声,继续说道,小宝,你一个从来没参加科举的男人,我一个不准参加的科举的女人,两个人为中宋两国科举考试时间该不该统一争来争去,当真好笑,简直是闲得没正事干。

    韦小宝说,闲得没正事干才是最快乐的。

    姨妈说,是呀,以前咱们和中国打仗,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战争害死了多少人呀——前唐陈嵩伯写过两句诗——“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小宝,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我觉得大宋向中国称臣,没什么不好的,中国人对咱们大宋并不坏——反正对咱们老百姓并不坏,至于那些皇室贵族,那些军阀,他们不愿称臣,也许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和平万岁。”韦小宝说道。

    “和平万岁。”姨妈说道。

    “姨妈你等着,我去拿西瓜给你吃,井水泡了一下午,该泡凉了。”

    “西瓜?那玩意该多贵,一两瓜一两银子。”

    “这瓜是从新开的海上丝绸之路运来的,是第一批进来的货物,我养父说,等海上丝绸之路路线稳定下来,西瓜的价格会更便宜的,到时候老百姓也能吃得上西瓜了。”

    “就凭开拓了这海上丝绸之路,你养父功德无量,老百姓会感念他的。”

    院子大门传来“砰砰”两声响,像是有人在用力砸门。

    韦小宝拉开门。他的发小岳飞站在门外,手撑在门框上。“一起去喝酒。”岳飞说。

    “可能不行。”韦小宝回头望了一眼院子,摇椅上空空如也。姨妈可能趁他来开门的当儿,躲进了房间里。“我姨妈来了,我准备向她学学写诗词的诀窍。”

    “写什么破诗词,”岳飞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个姨妈。走,一起去喝酒,我今天可算遇着鬼了。”不由韦小宝分说,岳飞拉着韦小宝,又来到“月满楼”酒楼。

    “我被人弹劾了。”刚一入座,岳飞便说道。

    “弹劾?被谁弹劾?”韦小宝问道,“不会是罗汝楫那小鬼吧?你放心,他那只算是议论而已。”

    “我说的不是罗汝楫,姓罗的今天在百官面前讲我的那些坏话,我都知道。”

    “你今天都没上朝,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皇宫里的一举一动,我清楚着呢。”岳飞拿出一张奏折,甩在桌上。

    “这是……白简?”韦小宝拿起黄皮封面的奏折端详,“落款人万俟卨——这只是副本。”韦小宝说道。

    “原件已经在官家手上。我被罢官了,小宝,我现在连枢密副使都不是了。”

    酒菜全上齐了,岳飞为韦小宝倒完酒,拎起酒壶豪饮两口。“太欺负人了。我倒不是稀罕这枢密副使的官位,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姓万的,姓罗的,可千万别让我知道他们有亲戚在我鄂州的地盘上做官。”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旦谏官正式给皇上发弹劾的白简,不管真有错假有错,被弹劾的官员立即停职待查,自古以来就这规矩。”韦小宝说道,“景祐四年,谏官韩琦一份白简,弹劾四位当朝宰相,结果怎样?四个宰相一天之内全被免职;司马光、包拯……这些台谏官,哪一个不是搅得当时的官场天翻地覆?别说咱们当臣子的,就连官家,不也被这些御史弹劾过吗?官家见了这些人也是要忌惮三分。所以呀,岳飞,我劝你不要跟这些人见人厌、鬼见鬼愁的谏官死磕,反正你现在有了那么多套房子和商铺,还用的着做官?官家罢你的官,那就让他罢呗,罢了官,他还能拿你怎么样?太祖的墓碑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刻着‘不杀大臣,不杀言事官’几个字,官家还敢违背祖训,杀了你不成?依我之见,岳飞,这事就这么让它过去好了。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岳飞喃喃念道,“说得好。来,小宝,咱们不醉不归。”

    “今天真不行。”韦小宝说道,“我要回家给姨妈做晚饭。”滴酒未沾的他离开桌旁,走出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