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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昌平城外唐军阵营中，黑齿常之、李多祚等人于中帐议事，余封作为最年轻的将领在一旁听令。众人围着沙盘开始讨论如何击破骨笃禄大军，李多祚以为可以兵分两路夹击，另派一支精锐断了突厥粮道。黑齿常之沉思片刻，觉得或许是个办法，但稳妥起见他并未表态。
“报——”传令兵冲至帐门前说：“启禀总管，有契丹兵马前来投靠。”
“哦？”黑齿常之闻言大喜道：“看来李尽忠等人尚畏国朝之威，命其驻扎营右，宣将领前来议事。”
“喏。”
不多时，牙门将引者几位契丹将领入帐，为首一人是个青壮年的汉子，身形颇为壮硕，唇周一圈碎胡子，双目如桃核般大，鼻梁直挺，头顶髡发，两鬓至脑后有多股小辫子。只见他捧着配饰绒毛的簪缨胄对黑齿常之行礼道：
“松漠都督，左武卫大将军李尽忠麾下野狼军统帅李楷固见过总管。”
“我等见过总管。”
黑齿常之打量起李楷固，发现此人竟已是二品境界的高手，心中颇为欢喜，又与李多祚对视一眼，点点头然后对李楷固说：
“李将军，诸位将军一路辛苦了，且来共商退敌之策。”
“喏。”
原本帐中将领让出三四个身位，众人围在沙盘周边开始新一轮讨论，之前李多祚建议的断粮道与两面夹击之法便暂时被搁置。在得知李楷固共率骑兵万人而来后，黑齿常之决定以其麾下士卒为决胜关键，欲邀突厥可汗阿史那骨笃禄来一场正面决斗。
另一边，突厥大营中，阿史那骨笃禄正与手下贤王、群臣商讨击破黑齿常之的对策。只见一衣着淡棕色暗地团窠纹丝袍，散发至肩的方脸汉子双手捂在心口鞠躬说：
“大汗，此次唐军虽仅七万人，但黑齿常之、李多祚精于用兵，善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不可轻敌。”
“左贤王多虑了。”又一位衣着青灰丝袍，一头卷发的男子反对道：“我突厥好儿郎二十万，优势在我，大汗，只消许我统军五万，保证杀他个片甲不留。”
“巴尔萨，你还是这么冲动，莫说是黑齿常之，就是我来设计，只用两万人就能击溃你所谓的五万儿郎。”
“你……”
“好啦，”骨笃禄有些不耐烦地说：“右贤王，比勒巴拉伯也是谨慎起见，你二人不必争执。”
二人闻言互相不对付地看了一眼，然后对着骨笃禄行礼告罪，看着默不作声的群臣，骨笃禄想到阿史那婆黎前往乌兰山之前说的话：
“大汗，春日出兵不必过于求成，可先以此战剿灭部落里的反对者，然后秋收前后南下掠夺，可命九姓铁勒等部同往。届时吐蕃高手来援，既能获取粮食、金钱、女人，也能挫败唐军锐气，如果有机会，将黑齿常之等人一网打尽就更好了。所以，纵使此战失败，一可统一突厥内部话语，二可使唐朝将领产生骄心，所谓骄兵必败。”
骨笃禄还在思考中，有麾下兵卒来报。
“启禀大汗，黑齿常之送来战书，邀您三日后决战。”
“哈？”骨笃禄有些气笑了，拿过战书就扔到火盆里说：“你去告诉信使，他黑齿常之哪来的信心能与本汗抗争，也不必战书，三日后日上三竿，两军一战，倒要看看谁是英雄。”
只说三日时间转瞬即逝，黑齿常之排好阵势与骨笃禄对峙，命李多祚为左领军，统两万人马；爨宝璧为右领军，统两万人马；自己则是自领中军，统三万人马。另遣弟子余封随契丹野狼军统帅李楷固率精骑万人于阵后待命。突厥这边，阿史那骨笃禄居中，左右贤王与十大梅录分列两边，更有一人头戴折乌帽子，外穿青色宝象暗纹缎地狩衣，下着紫罗袴，一副倭人打扮。不待黑齿常之邀战，就见那倭人对着骨笃禄行礼后策马前驱，来到两军阵中央，对着黑齿常之说：
“可是燕国公黑齿恒元当前？”
“正是。”黑齿常之不顾左右劝阻，打马向前回应道：“你这倭人是何来历？”
“黑齿公。”倭人拱手后恭敬回答：“在下故百济佐平、日本小西王鬼室公福信之曾孙鬼室义德是也。”
“原来是故人之后，令祖便是鬼室集斯了吧？”
“正是，家祖亡故多年，空溜我兄弟三人苟活于乱世。”
“三人……若按‘仁义贤德’解，你兄弟三人当是‘仁、贤、德’，看来你是最小的。”
“不错，黑齿公果为高人。”
“好了，”黑齿常之面容一肃说：“两军交战可不是叙旧的，你有何事，说完便滚。”
“公非常人，当识天命。”鬼室义德持缰拱手道：“今李唐祚衰，牝鸡司晨，有武氏当朝独断，党同伐异。便是此刻，神器有更易之危，社稷有倒悬之难。突厥与唐，兄弟也，大汗与天子，叔侄也。今兴兵而来，欲解万姓之苦，江山之乱。公不若弃暗投明，随大汗攻入洛阳，可成勤王之功，以全君臣之义。届时或可得封瀚海之王亦未可知。”
“住口！”黑齿常之闻言怒喝道：“蕞尔小贼，岛夷之畜，不知天高地厚，妄议江山社稷。昔二圣临朝，大唐兵威四海，岂不知安东、安北、安西、安南四方都护府之蕃众皆仰慕天朝。而今天后坐镇中央统御黎庶，此诚国朝之幸，天下之福。北夷蕃子不服王化，屡犯良民，天下人得而共诛之。今日任你巧舌如簧，亦难动我军心，且回去引颈就戮罢！”
“在下于吐蕃祥雄学宫修习十载，闻论钦陵赞普称公之勇武，不想亦有牙尖嘴利之能，如此，稍后便不必顾念故国同源之情分了，告辞。”
说完，鬼室义德冷着脸拱手一礼，调转马头便回到突厥阵中。骨笃禄见鬼室义德无功而返倒也不觉可惜，而是抽出弯刀向前一指说：
“儿郎们，粮食、女人就在前方，杀！”
“将士们！”黑齿常之真气鼓荡，声传数里道：“建功立业就在今天，杀光突厥人！”
“杀——”
大唐与突厥近三十万人马杀到一起，突厥虽难以支持二十万人尽数骑马，却也保证了十万轻重骑兵的建制。而唐军，七万人中也有四万铁骑，算是能与突厥骑兵有来有回地对杀，剩下三万兵马则是分不同将领统帅，以复合兵种的军阵，既抵挡了一部分骑兵的冲击，也在与突厥步兵进行白刃战。
“果然惨烈，小将军，我等何时出战？”
在战场外五六里处，策马缓步游走的李楷固看着远处四起的烽烟，不由得对黑齿常之派余封前来协助统兵的决策有些失望。余封面对李楷固的疑问自然是知晓其心中顾虑，奈何他确实仅十四岁，被人轻视也是自然，当下耐着性子说：
“李将军勿忧，两军甫一交战，尚未有合适战机，待师父杀出一个转机，你我再入场不迟。”
说着，李楷固顺着余封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黑齿常之正在与骨笃禄短兵相接，双方军士都识趣地让开很大的空地，没眼力见的早就被肆虐的气劲震死了。只见黑齿常之与骨笃禄兵刃磕碰不断，双方过招二十以下均奈何不了对方。骨笃禄这边有些疑惑，但他没想太多，而是自腰间再度抽出一柄弯刀，他双手双刀左右轮转，黑齿常之连忙左右挂刀挽花后退。
“哈哈，黑齿常之，你的武力到头了，本汗断月双刀的威力今非昔比，看我三招斩了你。”
说完，骨笃禄双刀猛然加速挥动，竟有如弦月般的刀气似无尽浪涛般涌向黑齿常之。黑齿常之见状瞳孔一缩，手中重刀以真气催动于身前以掌心环首为圆心飞速转动，形成一道浑圆的气盾。只听得“乒乒乓乓，噼里啪啦”一阵响声，弦月刀气被气盾挡下大部分，但有更多的刀气将地面轰出许多大坑，而远处更是传来许多人痛苦的哀嚎。黑齿常之闻声回首一看，他被身后景象惊住了，约莫数百人的大唐与突厥士兵倒地不起，周围尽是断肢残腿。由此可见如骨笃禄这般迈入“人杰、地灵、天命”境界的“神勇者”在战争中的威力是何等恐怖。
“第二招，天狼噬月！”
骨笃禄说完双脚蹬地如炮弹般射向黑齿常之，他身后土地在恐怖的力道下炸出尘烟，黑齿常之无心顾虑那些凄惨的军士，专心应对骨笃禄的攻击。在战场的军人大部分都是八九品的武者，在此之上便开始有个一官半职，而今纵然是四品、三品武者上了战场，又能在这惨烈的绞肉机下存活到几时呢？
“没用，没用，没用的，哈哈哈！”
骨笃禄双刀正反挥动快速斩击，黑齿常之且防切退，听着对手那轻蔑的语气，心中一沉。再见骨笃禄快速出刀之际猛然两刀一卡，皆劲力之威与黑齿常之的重刀互相斩入半寸。黑齿常之见状一愣，转而与骨笃禄眼神对上，只见对方眼中有了些许疯狂之色，骨笃禄双刀一拧，神勇者的劲力迫得黑齿常之护腕都撕裂了，他下意识地松了点手，结果重刀被骨笃禄缴下，“嗖”地一声飞向远方。
“师父。”
远处余封大致看到战场中的场景，整个人内心都难以平静，他看向李楷固，也是一脸担忧。察觉到余封的视线与情绪，李楷固勉强给了个微笑的表情说：
“战场瞬息万变，为今之计只盼燕国公能化险为夷，你我见机行事。”
不说余封与李楷固如何各怀心思，再见骨笃禄，看到黑齿常之猛然后退的狼狈之态讥讽道：
“黑齿常之，你也就今天，不成人杰，终为蝼蚁，第三招，朔晦无定！”
说完，骨笃禄手持双刀护胸，旋即上举向外落，身后竟出现十余条同样持刀的手臂。黑齿常之稳定心神，右脚一撮脚下散落的长枪，提于手中戒备。但见得骨笃禄仿佛是不断分化出虚影，冲杀向黑齿常之，有的持刀如同满月之势迫人心神，有的如同半月之隐令人难料，还有手中无刀似闲庭信步一般杀机无限。
“死吧！”
骨笃禄大喝一声，九道虚影早已将黑齿常之手中长枪斩碎，而九影归一之时，双刀已然要抵在黑齿常之喉间与腹部。此时的黑齿常之大脑无比空白，蓝天白云映衬下，四周喊杀之声消散，面前的敌人也不见了，此时脚下乃是青青河边草，风动柳叶飞，一道之内的声音传入耳边。
“阿耶！”
“……”黑齿常之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一个小姑娘跑来，他颤颤巍巍地说：“明珠？”
“阿耶，是我呀，怎么了？”
“你……”黑齿常之蹲下摸了摸才五六岁大小的黑齿明珠说：“又偷跑出来玩了？”
“不是哟。”小黑齿明珠狡黠地辩解，她绕着黑齿常之走，边走边说：“阿耶，我是来看你练武的。”
“看我？”黑齿常之有些疑惑，全然未注意小黑齿明珠每走一步长大一些，他说：“想学的话，阿耶教你啊。”
“不是哟，”小黑齿明珠说：“习武，习武，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此时，黑齿明珠已然长成道姑模样，黑齿常之猛然反应过来，不待他说什么，就见女儿站在河边背对自己说：
“阿耶，你的所思所感是什么？”
“我？”黑齿常之陷入沉思，他喃喃道：“保家卫国？武道争先？名传百世？到底……是……什么？”
黑齿常之直觉周遭光景突然暗淡下来，漆黑一片，不远处一道光束落地，露出黑齿明珠的身影，她猛然转身问“是什么？”旋即黑齿常之右边一道光束落下，还是黑齿明珠，也是同样动作与发问，随后数十光束依次落下，几十个黑齿明珠在一同发问。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黑齿常之感叹之际猛然一顿，吟诵道：“马革裹尸千里路，百战黄沙万骨枯。莫怕将军鬓发白，山河几度皆为墓。谁言道理语醍醐，武艺封侯爵为鼓。棋官落子定乾坤，却待清风飞雪渡。”
黑齿常之吟诵完诗句后，所有光束合而为一，黑齿明珠也只剩面前这一位，四周景观恢复为河边扶柳。只见黑齿明珠拂尘一挥，左手并作剑指飞身点入黑齿常之眉间，随后化作流光融入黑齿常之体内。待到黑齿常之再一睁眼时，他的视线回到战场上，骨笃禄的刀锋虽然刺痛身体，但身体已然做出反应。只见黑齿常之周身真气暴动，身体向后倾斜，颈部皮肤虽已被骨笃禄的气劲划破表皮，却也未再进一步受伤。就这样，黑齿常之拧身切入，双拳轰出，骨笃禄一脸不可置信，仅能做出收臂防御的反应，随后便被轰飞十余丈，沿途撞死撞伤两军士兵无算。
“怎么可能？”骨笃禄压下喉管的腥甜，起身抹了一下嘴角说：“你不过是一品宗师，如何能敌我这超品神勇之力？”
“哈哈，”黑齿常之扯下头巾在脖子处一围道：“皆以为一品宗师，再进一步便是人杰，岂不知万般玄力归于身，知天知人是真人。”
“什么意思？”
“我承庄周之悟、圣贤之明，于一品之路走入大宗师，可勉力与人杰一战。如今为大汗所激，明悟己身，人杰之力成已。”
说完，黑齿常之周身气劲翻涌，便是二品高手也难以切入半分，连带着仿佛天象都跟着搅动起来，狂风大作，阴云密布。阿史那骨笃禄见状脸色铁青，连忙呼唤左右贤王、十大梅录同来围困，奈何两军厮杀过于惨烈，听命前来的不过六人。
“太好了，师父这是破境超品，李将军，时不我待，咱们冲吧。”
“好！”李楷固见状有些激动，高声下令道：“儿郎们，随我冲，杀散突厥贼子！”
“杀！”
余封与李楷固引着一万狼骑杀入突厥阵营中，本就为黑齿常之突破的天象所影响的突厥士兵差不多是触之即溃。再看主将征战之处，迈入人杰境的黑齿常之随手一招，重刀在握，竟然能与同为人杰境的骨笃禄联合一品高手左右贤王、一品与二品兼有的四大梅录打得旗鼓相当。此时阿史那骨笃禄肠子都悔青了，眼见事态发生重大逆转，想起婆黎的话语，连忙强攻两下闪身退后高声呼喊：
“撤军，快撤！”
说罢，阿史那骨笃禄率先骑上自己的宝马名驹，什么也不顾地撤离，一时间突厥方军心涣散。黑齿常之、李多祚、爨宝璧等人合兵一处，与余封、李楷固一同追杀三十余里，清扫后发现竟歼灭突厥五万余人，俘获三万多，另获得马匹两万余，粮草数万石。捷报传于神都，武则天及朝中官员无不振奋，对前线将士大加赏赐。
“这就是阁下说的合作？帮着黑齿常之丰功伟绩？加官进爵？再这样下去，就算他过两年就死了，也有希望得入武庙了。”
“周大人莫急，”一个模糊却隐约还有清丽之音的声响自黑袍中传来：“此番不过是试探一二，在下已备好多个对策与证据，只待黑齿常之入套，一步一步走入深渊。”
“如此，”周兴沉吟片刻说：“本官便再信你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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