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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带有冷冽之气的春风晃醒了扶余封，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尚有余烬的火堆，环顾四周才回想起自己一个人逃至百济祖庙。不多时，扶余封将身体活动开，虽还有些寒气入体的不适，但已无大碍。此刻饥肠辘辘的他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先寻处水源，补一下津液。
“阿弥陀佛。”
“谁？”
扶余封警惕地环顾四周，看到远处杂草之间有一黑袍僧，虽然知晓来人是释门子弟，但也不敢放松警戒，而是恭敬道：
“不知大和尚所来为何？”
“阿弥陀佛，小施主不必慌张。”和尚说：“贫僧法号道明，于佛国寺修持。”
“原来是道明大师。”扶余封点点头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贫僧此番乃是应剑氏兄弟相邀而来。”
扶余封闻言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了，冲我来的。不待他有什么反应，道明和尚笑着说：
“贫僧特来解斗，剑氏兄弟于海东也算豪杰，不过被几位施主戏弄一二，非要分隔生死，岂不知冤冤相报何时了？”
“大师的意思是……”
“贫僧已将兄弟三人劝退，并答应无等山四位院首共参大道，只是去之前还差与施主一晤，特来相会。”
“多谢大师解围。”
扶余封闻言对道明和尚作揖行礼，这和尚回礼道：
“阿弥陀佛，小施主，之所以能寻到阁下，还是与施主身染佛韵有关，贫僧能感觉到施主应是受大德高僧佛法涤荡过身心，不知可否赐教？”
“咕噜噜……”扶余封肚子开始鸣叫，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明回以微笑，他自怀中取出一包油纸，里边包了三个豆饼，递给扶余封。扶余封取了一个豆饼咬了一口，慢慢嚼完咽下，然后说：
“应该是三年多前，在宁州，在下与来自高丽的印实法师等人有过交集。”
“是这位啊，那就对了。”道明说：“印实长老佛法冠绝海东，鲜有与之辩经而胜者，那不知长老他……”
“唉，说来造化弄人。”
扶余封边说边席地而坐，道明也是盘腿坐下，看着眼前的少年边啃豆饼边说起陈年旧事，待扶余封说完他所见证的流程，道明感叹道：
“世事无常，长老他如此圆寂，也算求仁得仁，想来是证就阿罗汉果位，引得佛光普照，得以护佑小施主。”
“嗯嗯……”
扶余封嘴上应答，但心里却想：这么多年了，还能有僧人依托这手段找到我，看来佛门不可小觑，不知道明珠姐能不能帮我去掉这标记，话说宋夫子虽然指引我来海东，却也未点明我身上的情况，以后得多多小心了。
勿怪扶余封年纪轻轻便开始心性多疑，只因他这一年来经历太过复杂，导致个人求生的欲望不断增强，遇到些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便会疑神疑鬼，怕东怕西。道明和尚似乎看出扶余封的一些想法，却也不点破，他起身把豆饼塞入扶余封怀里说：
“阿弥陀佛，扶余小施主，你即承袭此姓，便要背负其所带来的因果，只是如今还是先去与同伴汇合吧，想来往东北方向去应该能有所收获，贫僧便告退了。”
“大师慢走。”
扶余封将豆饼揣入怀中，目送道明和尚离去后，自己也奔着东北的方向赶路。原本他以为能很快地见到苏布烈等人，谁承想，最先找到的是不良人常九馔他们。此时，福荣正灰头土脸地跟着他们赶路。
“常帅。”扶余封追上去抱拳道：“大家都还好吗？”
“扶余县子，”常九馔有些惊讶道：“想不到能在此与你重逢。”
“苏大哥、铁虎他们……”
“无妨。”常九馔说：“正在养伤，说来应该怪这厮。”
常九馔说话间指着福荣，而福荣却不乐意了，他赶紧靠近扶余封，陪笑道：
“兄弟，他污蔑俺呀，污蔑俺。”
“……”扶余封闻言有些皱眉，面色冷冽地问：“当初我问你有什么瞒着的事，你却说没有，如今这局面，你怎么说？”
“俺，俺，俺这……”福荣眼珠子一转说：“俺也没想到啊，只道是因为国事追俺，谁能想到还有私情。”
福荣感叹之际，扶余封听常九馔说了关于这个靺鞨人勾引剑氏兄弟的妹妹之事，闻言也是没好气地白了福荣好几眼，心想：我要是有妹妹，肯定也当宝贝，你这厮偷心就跑，忒不利落。
“福荣兄所为非君子之行。”
“嗨呀，什么君子不君子的，俺也不太清楚，你们中原的先生说的那一堆俺是听不太明白，要不然也不会逃出来，俺阿玛总让俺学，一点也不闯荡。”
“别岔开话题。”扶余封有些生气地说：“因为你，我们这些人各个带伤，这可不是说说就能完事的。”
“俺这，俺这手里没啥好表示的了。”福荣有些为难，他想了想试探道：“那‘萝卜’俺多帮你们要点咋样？”
“哼。”扶余封对着常九馔耳语一二，见对方点点头，他说：“先养伤，然后你带路，有什么合适的，给我们也算是补偿了。”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福荣面色如同霜打的茄子，此时不答应也得答应了，随后众人回到一处不良人据点，扶余封见到浑身绷带的铁虎，眼角淌下泪水。
“大人。”铁虎声音有些微弱地说：“俺没事，俺可有用了，拖住了一个高手。”
“是。”扶余封吸溜着鼻涕，抹掉泪水说：“虎子哥厉害，虎子哥……呜呜呜……”
“大人。”苏布烈此时身上也有几处包扎，但整体状态较好，他安慰道：“没事，我们都没事。”
“呜呜呜……”扶余封说：“我……以后，大家要死一起死，有困难一同面对！”
显然，扶余封为自己发令分散逃离后自己先跑一步而感到愧疚和羞耻，尤其是当他得知苏布烈几人逃跑失败，险些丧命，更是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好在苏布烈、铁虎等人不住安慰，才让这个刚刚十七岁的少年内心好过些。
养伤的时间一晃而过，除了铁虎尚不宜受风外，其他人都恢复了原本的状态。在给铁虎包得严实后，一众人在常九馔带队下一路赶至太白山附近，只见这高山颇为巍峨，顶峰耸入云中，也不知会否因爆炸而荡然无存。一行人等在入春以来的最后一场雪中进了山林里，行进许久后的众人有些疲惫，扶余封也是一脸怀疑地看着福荣，而福荣则是急得脑门冒汗，就在此时，远处林中传来有些蹩脚的唐韵汉语，激得常九馔等人立刻警戒。
“你们是什么人？”
那种若有若无地被什么东西锁定的感觉被扶余封感应到，他赶紧找了颗树藏身戒备，就见福荣摘了帽子，脑后辫子垂下说：
“比巴拉乌突（儿）乌朝吉！”
“……”
一时间所有人都关注福荣，他的声音传出去不久，那种被锋矢锁定的感觉消退，一群穿着皮草的汉子快步赶来，将扶余封等人围住，为首的一个男人一脸络腮胡子，但看着也虽然四十多岁的样子，但扶余封肯定此人不过二十出头（PS：参考宝鲁日）。这人头戴白狐皮帽子，两鬓有小辫发坠下，手拿一张近一人高的强弓，身上也是熊虎兽皮做的衣服。只见他来到福荣近前，用力捶了对方胸口，然后二人熟络地聊了小会儿，随后福荣拉着他来到扶余封近前介绍道：
“兄弟，这是俺在白山部的好兄弟，叫，叫……”
福荣没想明白靺鞨语跟中原话的转化方式，反倒是那男子有些无奈地笑着用民族口音浓厚的唐韵汉语说：
“小兄弟你好，俺叫阿巴开布乎（勿），你叫俺布乎（勿）就行。”
“布……乎……勿？”
“也行。”布乎（勿）点点头说：“一路来多谢你们照顾俺这兄弟，来，大家跟我回营地，请你们吃山珍。”
“这……”
“嗨呀，兄弟，你说啥这个那个的。”福荣一把揽过扶余封，边走边说：“咱们不都说还的嘛，来了就是自己人，别客气。哦，对了，俺想起来了，布乎（勿）是鹿的意思，就打猎打的那种，你叫他大鹿就行。”
布乎（勿）闻言脚步一轮，回头对着福荣翻个白眼，随后继续带着族人和扶余封一行前进。白山部并不是一个聚在一起的靺鞨部落，布乎（勿）所在的是白山部核心区域，常年定居于太白山，约莫万人的规模，此外围绕太白山周边大概还有大大小小三十多个接近四万人的小部落，这些都是白山部靺鞨直系势力，基本都沾亲带故。而再远了，白山部的管理能力不足，也就零星有些远亲部落还以白山为信仰，综合来看，归属于白山靺鞨的人超不过十万。
“这里，就是俺们白山核心地区了。”回到营地的布乎（勿）对着众人说：“俺们这边虽然打猎，但也学着中原弄了些田地，就是不太会种，看天吃饭了。”
“少族长好。”
“你好。”
布乎（勿）用靺鞨语回应着来自族人们的问候，随后吩咐手下去准备篝火和宴席，福荣则是跟扶余封窃窃私语道：
“怎么样，俺有面子吧？”
“有有有。”
扶余封有些无奈地应承着，此刻的福荣就好像献宝的孩子，就等人夸他。随着天色渐渐变暗，白山部的营地升起座座熊熊篝火，其中一处便是布乎（勿）来招待扶余封等人的地方。此刻每个人都围着篝火盘坐于兽皮上，身前有烤鱼、烤鹿肉、一碗不知名的野菜汤，还有一罐子浊酒。
“今天，白山部迎来的客人，俺的好兄弟乌突（儿）乌朝吉和他的兄弟们。”
布乎（勿）举着一碗浊酒对着四周的族人和扶余封等人说：
“乌朝吉是俺最好的兄弟，俺愿意把命给他，扶余兄弟他们一路保护乌朝吉过来，就是保护俺，所以，他们就是俺兄弟。大家欢迎兄弟们来做客！”
说完，布乎（勿）将酒水一饮而尽，周围的人也都有样学样地喝酒，扶余封遥敬布乎（勿），然后将浊酒一饮而尽。白山部的酒水味道有点冲，但是并不难喝，扶余封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酒中似乎有山参的痕迹。
“再来一碗，敬俺兄弟乌朝吉。”布乎（勿）说：“他出去晃荡这么久，回来后第一个来看俺，说明什么？俺俩是最好的兄弟。他带着扶余兄弟等人来说明什么，说明都是好兄弟，所以，干了。”
布乎（勿）盛好酒，然后再度一饮而尽，其他人便也是如此。眼见着布乎（勿）还要说，福荣连忙起身揽住他，把自己碗中酒饮下后说：
“好好好，兄弟欢迎俺们，开心，高兴，所以……”福荣看着布乎（勿）道：“吃起来，喝起来，跳起来！”
“啊对！大家吃！喝！”
布乎（勿）应和道，随后又给福荣续上一碗酒，然后二人有说有笑地边喝边聊，不多时，不住地有人围着火堆开始跳舞。这是一种很简单的跳跃动作，就几个造型来回跳跃扭动，可以看出很原始的风格。扶余封、常九馔等人倒是入乡随俗，饮酒舒适后便跟着跳起来，一直到接风宴席结束，众人在布乎（勿）的安排下入帐歇息。
翌日，扶余封在颇有些寒冷的皮帐中醒来，看着正在重新生火的苏布烈，他打了个招呼，随后又裹紧身上的兽皮被子，靠在地穴墙边有些愣神。不多时，铁虎也醒了，三人围着火堆取暖，待到身子感觉热乎后才从夯土踏道的门廊处走至外边。此时，白山部的民众已然开始新一日的劳作。
“兄弟，你们起来啦。”
远处传来福荣的声音，只见他正带着布乎（勿）等人往这边走，扶余封迎了两步行礼道：
“两位大哥，早上好。”
“嗨，兄弟客气。”福荣揽过扶余封的肩膀一甩头说：“走，咱们挑宝贝去。”
“……”
扶余封闻言有些诧异地看向布乎（勿），见对方没什么不悦的神情，于是点点头，随后众人在福荣的招呼下和布乎（勿）的带领中来到一处山洞。
“就是这了。”福荣笃定地说：“咱们进去，布乎（勿）答应好了，大家喜欢什么都可以拿。”
福荣话音刚落，布乎（勿）已经举着火把进去，扶余封与福荣则是跟着走进去，随后苏布烈、铁虎及半路跟来的常九馔等人也进了洞中，余下几名白山部的勇士在外看守。
“哈哈，兄弟，你看。”
走了片刻，众人熟悉洞中昏暗后，福荣来到一个柳条箩筐处抓紧起一把珍珠说：
“这都是白山的姑娘们春夏之际沿江东去入海采摘的，大吧，老多了。”
扶余封见到这么多大珍珠也是有些惊奇，但他点点头，并未上手，福荣见状放下珍珠边走边说：
“喜欢就拿哈，这里还是有不少宝贝的。”
随后福荣又往一处箩筐走去，而常九馔路过珍珠箩筐时手掌背后一转，内力外吐，摄取十余颗珍珠，旋即与随行手下做了两点眼神交流。
“你看这个。”福荣从箩筐中抓出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玉石、玉饰品说：“俺看你们中原人可喜欢这玩意了，咱们也挺爱用的，所以布乎（勿）这儿有好多。”
说着，福荣又从旁边的一筐里抓出一把玛瑙说：
“这玩意儿也有，不过是从西边换来的，想要也能拿。”
一连介绍许多东西，扶余封都只是点点头，倒是常九馔偶尔吸纳一些交由手下收敛，至于苏布烈、铁虎，他们倒是无所谓，自家大人能选好东西就行。福荣此时拿出一颗眼珠大的珠子，布乎（勿）看向他的眼神就仿佛在问：你认真的？福荣则是一脸放心有我的表情说：
“扶余兄弟，你看这个，洞中都光彩夺目，据说是江中神龙的珠子，你要不要拿走？”
“福荣兄。”扶余封有些无奈地说：“这些都是布乎（勿）大哥的东西，你们关系再好，你这随便就往外送，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俺……”
“俺爱听这话。”布乎（勿）打断福荣的言语，他说：“扶余兄弟这是真把俺当兄弟了，没事，乌朝吉这家伙承诺的，俺绝对认。不过，俺看兄弟你啥也不拿，是看不上这些宝贝吗？”
“不不不。”扶余封摆手道：“其实福荣大哥之前答应过帮我求取一些山参，其实，我们这边还想要点好药草。”
“……”布乎（勿）一愣，然后说：“就这？”
“对。”
扶余封点点头说，忽然想到还欠常九馔等人的人情，还待说什么，就听常九馔传音道：县子不必为我等谋划了，些许好处方才已然取得，如今我等要去拜会白山靺鞨酋长，若无旁的事情，咱们便就此分别吧。
就在扶余封消化常九馔的话语时，布乎（勿）突然抓了一把珍珠、玉石等珠宝原料就往扶余封怀里塞，边放边说：
“好兄弟，拿去，些许‘干巴萝卜’和野草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俺亏待兄弟呢，一会儿俺就带你去萨满那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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