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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高丽旧事

    却说布乎(勿)见扶余封不贪图财宝,反而是想要些杂草野菜,心中甚是欣赏,除了赠与一些珠宝原料外,还承诺带他去取山参。众人离了藏宝洞后,常九馔带着手下先行告辞,前去面见白山靺鞨酋长,布乎(勿)则是带着扶余封、福荣等人往白山萨满处走去。

    “大萨满。”

    布乎(勿)领着众人到了一处井干木屋群,一个衣着看起来有些褴褛的长者正一手拿钵一手从里拿着一把碎糜随意撒着,各式各样的鸟儿约莫十余只,落在四周啄食碎糜。长者听到布乎(勿)的声音,转身正对几人,扶余封才看清,此人确实有些年岁,一脸褶,肉有些下坠,是个老妇。她身形虽然清瘦,却还算高挑,外边看起来褴褛的服饰其实是编织的坠子,内里其实是素白的绸缎袍子。老人家将鹿角帽子抬了抬说:

    “布乎(勿),你来了。”

    “大萨满,俺来看你了,带了些兄弟。”

    “乌朝吉小子算是熟人了。”大萨满看向扶余封几人问:“这几位?”

    “哦,小子扶余封。”扶余封拱手作揖道:“见过大萨满。”

    苏布烈、铁虎也随着扶余封行礼,大萨满走到房檐下,把钵放到架子上,然后坐在木梯处说:

    “鸟儿已经告诉我要来人了,扶余这个姓氏最近十来年甚是少见,说吧,有什么事?”

    “大萨满。”布乎(勿)笑着说:“俺这小兄弟人好,俺答应他给他些干巴萝卜、野草什么的。”

    “呵!”大萨满哂然一笑道:“干巴萝卜、野草?没有太白山神恩赐这些宝药,你能活到现在?布乎(勿),打猎伤了脑子?”

    “大萨满,去年俺还给乌朝吉不少,这……”

    “给是可以的。”大萨满看着布乎(勿)说:“但你的措辞我不喜欢。”

    “是我的错。”布乎(勿)有些小心地说:“俺说错话了。”

    “行了。”大萨满说:“扶余小子,随我来吧。”紧接着她又说:“其他人不必跟来。”

    扶余封闻言对着苏布烈、铁虎点点头,随后拍了拍高自己一些的福荣、布乎(勿)的肩膀,然后跟着大萨满进了不远处的一个井干木屋。

    “把门关上吧。”

    大萨满进屋后对扶余封说,扶余封边回身关门边应道:

    “好的。”

    “吱呀”一声,门关上,扶余封刚回身,就觉一股吸力作用在自己身上,紧接着在自己挣扎不开的情况下飞至大萨满近前,她右掌正好印在自己胸膛上。

    “大萨满,你……”

    “嘘——”

    大萨满面容严肃,左手袖袍一挥,四周灯火自动点亮,照应二人面部光影交错。只听得老人家缓缓开口道:

    “你受过重伤,伤及根本,有高人救治,只可惜,就好像一个碗,补好后还有一处细微裂缝,难以圆满。”

    “这……”

    扶余封对这种掌握原始宗教能力的人有了新的认识,他震惊地看着对方,同时眼神里既有探索的神情,也有求助的目光。就听到大萨满问:

    “扶余隆是你什么人?”

    “……”扶余封闻言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如实地说:“是小子的外祖。”

    “这样啊。”

    大萨满掌中力道一吐,扶余封被震飞数尺,身形不稳却正好跌坐在一个兽皮蒲团上。大萨满此时也已落座,缓缓道:

    “想不到啊,他也去了。”

    “什么去了?”

    “我年轻的时候最愿四处游玩,因彼时白山部依附于高句丽人,所以高句丽境内逛了不知多少回。有一次在东牟山游玩时,碰见扶余隆,引以为至交好友。我们在海东地区携手同游,无论是高句丽、百济、新罗,还是伽倻、倭国、虾夷,都畅行无阻。”

    大萨满虽然说的很简短,但能够想象到当时二人的经历有多么丰富。看着大萨满那追忆的神情,扶余封那句:“难道您就是小子的外祖母吗?”被大萨满接下来的话语噎了回去,就听她说:

    “那小子确实是个人物,只可惜,他要为国家奋斗,后来随百济覆灭去了中原。我也因上任白山萨满回归山神怀抱而不得不回来常驻于此。”

    “敢问,敢问前辈今年贵庚?”

    “应该八十有五了。”

    扶余封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果然,这大萨满大自己祖父十岁,又是白山靺鞨精神象征,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什么情爱之事存在。大萨满看扶余封愣神,轻笑一声道:

    “你小子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

    “没有没有,小子不敢。”扶余封连忙摆手道:“只是没想到能在此地得见旧故前辈。”

    “无妨了。”大萨满权当扶余封说的是真的,她说:“既然是扶余隆那小子的后辈,我便帮上一把。”

    说完,大萨满抬起右手掌力一吸,扶余封再度被不可抗力拿住,整个人飞向面前的老人。大萨满左手一拍扶余封的肩膀,将他调转身形,背对自己。随后她自头上取下一根骨簪,簪子的尖点在扶余封玉枕、大椎、命门三穴。眼见有红色血珠洇往扶余封的衣服外,大萨满左手向左侧一抓,一把褐色粉末落入其掌中,她顺着扶余封后脖领子洒下粉末,血色不再外延。

    “前辈……”

    扶余封被大萨满一连串快速行动给震住了,刚要觉得疼痛,却也被医治。大萨满打断扶余封的话语说:

    “不要说话,静坐冥想,我要邀请山神来帮你。”

    说完,大萨满右手吸来自己的法杖,那是一柄头部为鹰骷髅头,下镶熊、虎、豕、狼四类动物牙齿的木杖。只见大萨满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副雪白色鬼面具,戴上后口中喃喃之音不断,整个人围绕着扶余封踏步、祷祝。

    “兄弟,扶余兄弟进去有一会儿了,咋还不出来?”

    福荣见苏布烈、铁虎面色有些焦急了,他怕二人冲撞了大祭司,再与白山部交恶连累自己,当下对布乎(勿)问了一句。布乎(勿)也没曾想到一个外来人能被大萨满接见这么久,刚想说不知道,却瞥见许多山中走兽、飞鸟陆续聚集至附近不远处,心下震惊之余也对福荣等人解答道:

    “扶余兄弟看来是得到大萨满的青睐了,寻常年不见两次的山神赐福,大萨满今日给小兄弟用出了。”

    就在几人开始戒备四周出现的狼、虎等凶兽后,扶余封推门而出。他此刻面容红润,整个人似乎脱胎换骨一般,手里拿着一个大布袋,看样子是有不少山参在其中。大萨满拄着法杖跟在扶余封身后走出,布乎(勿)抢步上前问候道:

    “大萨满,还好吗?”

    “兄弟,咋样了?”福荣跟着来到扶余封身边,问了一声后又对大萨满道:“大萨满,谢谢您的慷慨。”

    “大人。”

    “大人。”

    这两声是苏布烈和铁虎的关切之音,扶余封对二人点点头,此时大萨满开口道:

    “我没什么事,你们要是没有别的求助,就离开吧,别吓着山里的孩子们。唔呼哈——嘎——啊……”

    大萨满似乎喊出猿啸一般的长音,穿透片片树林,聚集过来的动物此刻井然有序地离去。这一手操作着实震惊了在场五人,随后扶余封、布乎(勿)等人向大萨满行礼告辞。路上,福荣揽着扶余封的肩说:

    “兄弟,你赚啦,俺可听布乎(勿)说了,刚才大萨满一定是在给你做山神赐福的仪式。”

    不光福荣好奇,布乎(勿)也是用探索的眼神看向他,而苏布烈、铁虎二人更是想听听自家大人有什么奇遇。

    “嗯。”扶余封点头道:“大萨满与我家中长辈有旧,我原本体内有治不好的暗伤,方才大萨满前辈为我梳理好了,我觉得不久后有望冲击武道四品境界。”

    “太好了。”铁虎在一旁高兴道:“到时候大人就和苏大哥一样了,咱们就谁都不用怕了。”

    “嘿,你这憨子。”福荣闻言不由得一笑,他说:“俺也是什么武道四品,还不是被撵得四处乱逃,咱们在新罗可是凶险万分,你忘了?”

    “你这厮。”铁虎闻言有些针锋相对地说:“还好意思说,要是没有你,俺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到现在没事还有地方隐隐作痛。”

    “嗨嗨,没有俺?”福荣有些得意地说:“没俺,你们能见到布乎(勿)?能见到大萨满?扶余兄弟能有这个造化?”

    “你……”

    就在铁虎还不服气的时候,扶余封无奈地解围道:

    “好啦,咱们又不是要争什么对错,有必要说到这个程度?福荣兄帮我是不假,但这也是我等倾力助你避过追杀换来的。”

    说着,扶余封看向铁虎说:

    “铁虎哥你说的也对,福荣兄是让咱们狼狈不堪,但帮咱们的时候也是义不容辞的。”

    “哎!”福荣揽着扶余封的肩膀说:“兄弟这话俺爱听,整个东北这一片打听打听,俺讲义气数一数二,是吧,布乎(勿)?”

    福荣说话间对着布乎(勿)看去,还挑挑眉头,对方却觉得有些好笑,点点头说:

    “是。不过,俺觉得没有你,俺也能跟扶余兄弟一见如故,小兄弟做人、做事没的说,要不要在这儿结个亲?”

    “不,不,不……了吧!”

    扶余封被这一问臊得脸通红,心里又想起去年因仇恨而相杀的阿史那乞嫬,不由得眼神一暗,福荣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说:

    “嗨,扶余兄弟还小,再说,中原结亲还要父母三番五次商议,忒繁琐,布乎(勿)你就别拿他开玩笑了。”

    “没事儿,兄弟你以后要是想,随时来,俺们白山部就喜欢你这样的儿郎。”

    几人聊着聊着就回到了白山部驻地,扶余封没有再见到常九馔,听说是被白山靺鞨酋长笑着送走的,想来也谈成什么对双方有利的合作。在布乎(勿)的款待下,扶余封等人又住了几日,随后便告辞,想要走营州回返中原,而福荣也赫然在回乡的队列中。

    “福荣兄,怎么此刻急着回营州了?”

    “嗨。”福荣面对扶余封的疑问边催着马匹前进边说:“这不是布乎(勿)说俺家又有个孩子生出来了嘛,都快满月了。想来俺走的时候那婆娘已经怀了个把月了,这九个月,真是苦了他们娘俩了。”

    “福荣兄。”扶余封闻言有些严肃地问:“到这儿,咱们可得把话说明白了,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兄弟,你……”

    “福荣兄。新罗时候我们福大命大,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先原谅你一次,但你再不说清楚营州可能面临的问题,我们仨就回新罗跨海了。”

    “别,兄弟。”福荣说:“真没啥,真的,俺说,俺全说。”

    福荣一路上倒豆子般把接下来要面临的情况告诉扶余封等人。原来还是情债惹得祸,福荣这家伙早在自家婆娘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在外勾搭上小姑娘,虽然未有实质性的侵犯,但惹得人家芳心暗许,似是非他不嫁。本来呢,对方不过十五六岁,福荣消失一段时间的话或许还能爱上旁人。奈何二人都久居营州,福荣还时常去与此女逗闷,如此年,那女子愈发出落得艳丽,连福荣都想顶着靺鞨族妇女善妒的怒火娶她了。却不料去岁他随着父亲接待来营州的契丹首领才发现,那女子正好在场,管大贺氏首领,右玉钤卫将军、归诚州刺史,永乐县公孙万荣叫兄长。

    “所以呢?”铁虎双眼放光问:“你这厮欺负人家妹妹了?”

    “不的,不的。”福荣使劲摇头道:“这二人差了有三十岁,怎么能想到是兄妹呢?唉!当时,孙首领就要让乙里朵,哦,就是他妹子。他想用乙里朵联姻俺们营州靺鞨的首领乞四比羽,首领他丧偶,多年未续弦了,但是,他也三十多了,好意思娶人家二十出头的姑娘?”

    “哼哼。”铁虎有点嘲笑地说:“那你这厮勾搭人家就好了?”

    “嘿?你这憨子。”

    福荣策马赶了几步到铁虎身边,一鞭子抽下去,铁虎的马带着吱哇乱叫的他飞奔远行,随后福荣继续道:

    “后来俺被乙里朵约出去喝酒,也不知怎么了,稀里糊涂就答应她带她逃婚的事情。”

    “所以?”扶余封问:“你逃了,她没逃?”

    “嗯。”福荣有些丧气地说:“孙万荣首领在婚庆那夜亲自找上俺的,俺当时要是不说远走他乡,怕是要交代在那了。你是不知道,他身上的气息比剑氏三鼠还强,估计是看在俺阿玛的份上才放俺一马。不过,俺阿玛应该知道这事了,要不是俺婆娘生孩子了,俺说啥也也不会去,回去腿得被打断了。”

    扶余封闻言翻了个白眼,心道:就你这样到处拈花惹草,不知什么时候就惹上不好对付的人了,被打断腿也好,省得外出惹祸。扶余封的想法有一定道理,就看福荣这两回情债,孙万荣虽然放过他,但福荣的父亲和营州靺鞨酋长乞四比羽不知道在准备什么手段等待他回去呢;而剑氏三杰追杀福荣,既有公事——追缉造反之人,也有私事——为堂妹出气。若是福荣再不收收自己这“色心”,只怕早晚要出事。

    自太白山往西南一路走来,天气逐渐显现出春暖花开的迹象,几人经过有些萧条的安东府后,便拿掉裹在脖子上的狐裘,开始轻装策马。又行几日,过了一处摩崖石刻后,一座雄城映入眼帘,营州城到了。此地为大唐通往东北地区的交通节点,也是安置高句丽、靺鞨等东北遗民的主要区域之一,自城外便能看到一些聚居村落,从村落中还能遥望到营州城墙。四人策马缓行,一路上能看到衣着与中原人相似,但面容有细微差别的高句丽人;衣着简单、脑后辫发的靺鞨人;衣着与中原服饰相似,髡发于头的契丹人。这些不同形象、不同习俗的民族在营州与中原大唐子民水乳交融,安居乐业。

    “兄弟,你看。”福荣牵着马在前头领路,不断转身对后边的扶余封等人说:“俺在十二年前跟随父亲,领着族人们来到这里,当时可震惊了,没见过这么好的居住环境。虽然后来这么多年也走南闯北不少次,但俺觉得这就是俺的故乡。”

    “看来福荣兄对大唐的生活很是习惯,要不我带你回神都?”

    “不了,兄弟。”福荣看着开玩笑的扶余封说:“俺还是觉得……”

    “乌朝吉,是你吗?”

    一个粗犷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打断来的福荣的话。几人看去,是个靺鞨男子,约莫二十来岁,面容方正,蓄有络腮胡子。他穿着淡青色的袍子快步走来,确定是福荣后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朗声道:

    “果然是你,你这快一年了,首领又着急担心,又骂你怎地不死在外边。”

    “呃……”

    福荣有些尴尬地对来者说:

    “英达浑,俺还带了兄弟过来,先别说阿玛的事行吗?”

    “哦哦。”英达浑看到扶余封等人后连忙行礼道:“有客人来,失礼了,还请原谅。”

    “见过英达浑大哥。”

    扶余封等人与英达浑见礼,随后福荣说:

    “走兄弟,有英达浑带着,咱们很快就能进城,到时候去见俺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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