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子弘便如同上好了发条的机器人，瞬间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中还带着几分刚刚睡醒的迷茫，可转瞬间便恢复了清明。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
何永元躺在旁边的被单上，大睁着双眼，眼底微青，明显是一夜未睡。
为什么躺着也要戴帽子啊……
眨了眨眼睛，陈子弘叹了口气，随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从地上缓缓坐了起来。
浑身酸痛，但于陈子弘而言并非无法忍受，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了。
窸窸窣窣的响动从身旁传来，他侧目看去，发现何永元也慢慢坐了起来。
“先知……”对方欲言又止地说道。
“辛苦你了。”陈子弘立刻心领神会地回应道。
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脸上再度挂上了一抹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笑容。
就在刚才，他已经通过预知，从何永元的口中了解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陈子弘在昨夜睡的太沉了，要不是何永元，指不定今天的计划就会受到阻碍。
何永元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昨晚那两个警察没有把我们带下山，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我怕……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他的声音很轻，只是传达到了陈子弘的耳中。
陈子弘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侧头看向何永元的身后。
程耀依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朱乘云缩在墙角，静静地看着手中正在发光的弹力珠，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
陈子弘叹了口气，对何永元说道：“不用担心，身份暴露是小事，自从开始直播，我们就应该做好身份暴露的打算。”
“而且，他们上山也在我的计划之中，运用得当，他们就会是最好的助力。”
说完，他拍了拍何永元的肩膀，示意对方放松。
随后，他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膝盖颤颤巍巍地发力，从地上勉强站了起来。
浑身疼的要命，但陈子弘愣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如往日一样。
他面色平静地指了指程耀，说道：“你先去把程耀叫醒，等我回来。”
待何永元点了点头，陈子弘便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走出了房间。
可当视线瞄向高高的门槛，他突然想起了何永元在预知中向他陈述的经历，便停下脚步，转头说道：“还有，侦探，给自己上上药，药膏在我的背包里，第一层。”
至于他自己……
他的身上并没有太过明显的伤口，应该暂时不需要治疗。
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陈子弘默默想道：是不是该找个医生了？
想法匆匆掠过脑海，他咂咂嘴，又将其搁置在了一边。
因为目前，他还要解决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如此想着，陈子弘跨过香炉，进入了元音的房间。
昨夜，为了避免警察突然查房，何永元有意将元音和他们分开，便将元音扔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陈子弘扫过屋内的布局，发现何永元做事很是妥帖，不仅将书桌上的箱子收拾了，还帮元音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顺便盖了层被子。
屋里很冷，冷得就像太平间一样，让刚刚走进来的陈子弘难以克制地打了个哆嗦。
看着躺在床上，仿佛正在熟睡的元音，他慢慢走上前去，伸出手，将手指触到了元音伸在外面的手腕上。
冷的，像尸体一样。
一摸脖子，也没有任何动静。
元音死了。
一声叹息从陈子弘的口中发出，沉重又单调，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似乎只是一道从胸腔中挤出的气体。
他微微抬起手臂，勾起被单，一点点遮住了元音毫无血色的脸。
待再也看不到元音的脸，陈子弘才收回手。
他那双乌黑不见光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只是低头站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陈子弘才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录播，静静看着昨夜直播的内容。
声音被他调的格外小，就像是害怕惊扰了身旁的人。
他看到元音抚摸墙壁，一言不发。
他看到元音拿起毛笔，就着从面具底部流出的血液涂抹大地。
他看到元音周围的土地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化作一片择人而噬的沼泽，轻而易举地吞下江明兰创造的怪物。
他看到元音猛烈地咳嗽了一声，从面具缝隙渗出的血液就像是一条血红色的绸缎，融进草地里，消散在空气中。
最终，陈子弘越过手机，盯着元音露在被子外，那截惨白的手臂。
过了一会，他才将自己的视线抬高，看向他处。
太阳初升，灿烂的阳光洒进院里，却照不进室内，暖不了元音的身体。
香炉内的三支香早已燃尽，陈子弘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冷冰冰的香炉。
被供奉的仙神印在画上，没有感情的眸子平静地目视前方，并没有在乎香是否早已燃尽。
陈子弘回头看了看元音，又迈出步子，踏出门去。
咔，咔嚓。
打火机的轻响从他的手中传来，再次点燃三支香，陈子弘郑重地祈祷着，将三支香插进了香炉里。
劣等香的气味有些呛人，但陈子弘并没有挥手驱赶走这股难闻的味道，只是将它们顺着空气吸进鼻腔，咽进肺里。
“先知！”
程耀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来，刚刚才醒过来的年轻人朝陈子弘招了招手，只是烟雾缭绕，陈子弘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但听到这有些激动的声音，定是一副开心的模样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经历了昨晚的一幕，程耀非但没有恐惧，甚至还兴奋了起来。
他程耀也是踏进神秘世界的人了。
而先知却只是含笑看着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对方便转过头去，走回了元音的房间里。
“先知……”
见先知消失在了自己的眼中，程耀心下一急，当即就要跟过去。
可还没做出行动，何永元却直接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随后，这位戴着帽子，沉默寡言的男人便越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嗒。
鞋底磕碰在地面上，陈子弘看向那扇镶嵌在墙壁正中，虚掩的棕色木门。
门内漆黑一片，就像吞噬光亮的黑洞。
可陈子弘却是半分不惧，径直走了过去。
“您的徒弟，守住了这座道观。”推开木门，他对着漆黑不透光的室内说道。
说完，他又点亮打火机，将蹦跳的火苗凑在两根已经熄灭的白色蜡烛上，把它们全部点亮。
烛光照亮了室内，却照不亮被它们簇拥的遗像。
不知为何，老人的遗照消失了，摆在灵台上的只剩下了一副空相框。
可陈子弘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只是依旧盯着那副空相框，整了整衣服，有些吃力地跪在了相框前，平静地说道：“我知道，您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疼，连带着内脏也跟着隐隐抽痛。
他并没有选择跪在软垫上，就这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您一手养大的孩子，我想带他出去，看一看这人世。”
“我不想看到他夭折在这里，和这座道观一同埋葬在这座山中。”
突然，两侧蜡烛的火苗骤然升高，随后又缓缓落下，但陈子弘并没有错过这一瞬的变化，顿时双手合十，低声说道：“感谢您。”
“咳咳，憋死我了！好冷，怎么就给我盖了这么一个被子啊！”
话音刚落，房间外便传来了属于元音的喘息声，伴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又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听到外面吵闹的响动，陈子弘的脸上骤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郑重地朝着面前的相框磕了一个头，眼睛扫过迅速燃烧殆尽的白色蜡烛，转身离去。
“哎，咳咳，你怎么，咳咳咳，你怎么进去的？啥时候进去的？”
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陈子弘，滚落在地的元音大惊失色，想要起身，却又无力地瘫在了地上，只好指着对方，一脸无措。
笑着扶起元音，陈子弘的指尖触碰到对方逐渐回暖的身体，嘴角顿时不受控制地咧的更大了些。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喜悦有些太过，他握拳抵住嘴唇，轻咳了一声。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门外待命的何永元。
对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沾着泥土的铁锹。
看到这一幕，陈子弘猝不及防地愣了一瞬。
可这一抹异象只是转瞬即逝，下一刻，他便笑着制住还想质问的元音，一派轻松地说道：“侦探，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可以上山了。”
“因为，我们的朋友他已经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