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站在门口的何永元却仿佛是没有听到一样，冷静的面容早已出现了裂痕。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
看着瘫坐在床上，依旧生龙活虎的元音何永元的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他扔下铁锹，在铁器跌落的脆响声中小心翼翼地靠近元音，却又一不留神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差点趴在地上。
他迅速扶正头上的帽子，指尖擦过发丝之间的缝隙，竟是沾上了额角渗出的冷汗。
可他并未在乎这一点，而是指着一脸懵逼的元音，颤声说道：“你，你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何永元死死盯着元音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昨夜冰冷的触感，停跳的心脏，都历历在目。
他不可能判断失误。
元音在昨晚就已经死了！
那么……这个人是谁？
“侦探，不必震惊，世上还有许多你无法理解的事物。”看着脸上流露出了隐隐惶恐的何永元，陈子弘平静地出言劝解道。
可说实话，对于对方的表现，陈子弘表示非常理解。
毕竟死而复生这种在现实里绝无可能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发生在眼前，何永元还能够保持基本的理智，陈子弘就已经非常佩服了。
起初，陈子弘也慌了神，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元音会在这里死去。
他知道这座道观于元音而言很重要。
可他没想到，为了道观，元音竟然会选择死亡。
计划还是太欠妥了。
他应该再好好完善一下计划才对。
当时的陈子弘抚摸着元音冷冰冰的尸体，心中几乎被懊悔填满，如山一般沉重的压力落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本以为木已成舟，可突然之间，他却是想起了前世听闻过的一件事。
那是元音在喝醉酒后，和自己吐露过的一个秘密。
一个死而复生的秘密。
当然，按照元音的说法，主角不是他，而是他的一个朋友。
而地点，就在这座道观，在他朋友已故的师父身上。
所以，陈子弘还想再搏一把，至少也要践行一下元音讲述过的那个秘密。
结果显而易见，他成功了，元音复生了。
对不起啊元音，事后再向你赔礼道歉吧。
在心中双手合十，默默地表示忏悔，陈子弘便走到何永元的近前，带着慢慢冷静了下来的男人坐在了床铺的一角。
看着离他只有几根手指距离的两人，元音咽了咽口水，不自在地朝着墙角的位置挪了挪屁股。
他环视两人，欲言又止地说道：“你们……”
“我原以为那个铲子会派上用场。”
可话只说了一点，何永元便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说道：“道观后面的一棵树下，我原本都给你挖好了一个坑。”
元音的脸色随着何永元的话变了又变，最后开大嘴巴，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颤音：“啊？”
他怀疑对方是在和他开玩笑，刚想嚷嚷两句，却在看到何永元指向门口的铁锹之时扭曲了面容。
灿烂的阳光洒在锈迹斑斑的铁锹上，照亮了残存其上的黑褐色泥土。
“你们……原本是想谋杀我的吗？”看着那只铁锹，元音的声音打起了颤。
他现在浑身无力，面前两人若想杀他，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罢了。
“不，我们没有那样的想法。”
坐在一侧的陈子弘含笑解释道：“只是你刚才死了一次，我们想给你寻个风水宝地。”
语气很是自然，就像是在开一个玩笑。
好恶劣的玩笑。
元音面上全然一副“你在逗我”的模样，很明显是不信的。
但当他想起昨夜自己耗费生命献祭出来的招数，又突然不确定了起来。
确实啊……怎么想，他也不应该再次睁开眼睛才对。
难不成，面前这人说的是真的？
“你要是想知道，那就去里屋看看吧。”
在他胡思乱想的功夫，陈子弘伸手指了指那扇隔断了视线的老旧木门，平淡地说道：“答案就在那里。”
心里咯噔一声，听到这句话的元音心脏当即漏跳了一拍，身体在一瞬间便涌上了莫名的力量，他用力拍开陈子弘的手，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里屋。
没有遗照的相框静静地摆放在灵台上，慈祥的老人已经不知所踪，就连长年摆放在两旁的蜡烛也已没了踪影。
看着这一幕，元音瞬间又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歪，径直跪在了地上。
盯着那副相框，他竟是感觉自己喘不过气了。
“下次别乱跑了，不然我找不回你呐。”
恍惚之间，他又听到了老人的声音。
爷爷的声音总是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元音因为爷爷的影响，说话的腔调也有些黏呼呼的。
他抬起头，昏暗的里屋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大苍老的背影。
明媚的阳光越过山林的枝桠，照亮了背影的每一处褶皱，每一丝黒发，以及夹杂在黑发中，几缕飘零的银丝。
对方牵着他的手，大步大步地向前走，可元音并没有任何恐惧感，有的，只是十年未曾得到的安心感。
就好像只要一直这么走下去，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不要！”
突然，元音听到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身前之人的动作便直接停下，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于他而言同样陌生又熟悉的脸。
那是爷爷，尚且没有满头银发的爷爷。
然后，他就听到那道像棉花一般柔软的声音气呼呼地说道：“不要，我要出去玩，不是你让我往外面看看嘛。”
说完，他便看到自己的手骤然挣开老人，将脏兮兮的袖子凑到了老人的衣服上。
可神奇的是，老人藏青色的道服依旧光洁一新，其上没有任何异味，只有丝丝缕缕的皂荚香气。
那是他闻了十三年的味道。
之后，不论元音再如何去洗衣服，也再也找不到那一抹味道了。
“嗐，也不是让你这样跑了呀，你可是要注意安全，不然爷爷没有办法救你啊。”
老人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脸，几片干掉的泥土碎块便被对方擦了下来，扑簌簌地落到地上。
灿烂的阳光模糊了老人的脸，让元音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可他却是清晰地听到了老人的话语：“音儿啊，爷爷希望你好好活着。”
“但你放心，你就算真出事了，爷爷也会给你兜底的。”
这就是您说的兜底吗？
元音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老人便消失无踪了，只有一幅空白的相框静静摆放在灵台上。
袭上心头的空虚让他顿感头晕目眩，他获得了新生，却又好像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深吸口气，泪水在眼眶里翻涌，他忍不住捂紧了自己的脸。
“先起来吧，地上冷。”
他听到了属于陈子弘的声音，对方拍了拍他为克制哭泣而不住颤抖的肩膀，轻声说道：“你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透过微微张开的指缝，元音低声嘟囔道：“不想起。”
下一刻，他就被莫名的力量拎起了后领，在一阵失重的感觉中，他又被扔回了床上。
可元音依旧不发一言，他瘫在床上，双手依旧牢牢地紧抓着自己的面部。
“……侦探。”
从里屋走出来的陈子弘看着抱臂站在床边，神色冷漠的何永元，不禁叹了口气。
随后，他便蹲坐在床边，屈起手指敲了敲床沿。
在一阵清脆的叩叩声中，他轻声说道：“我刚才，和你的爷爷进行了一场对话。”
元音身体一震，迅速拿下自己的双手，通红的眼珠紧紧盯着陈子弘，让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没骗你，毕竟那烛台就是我替你点的。”
“你的爷爷希望你能去外面看看，而不是窝在这小小的道观，守着这些基本花不出去的钱。”
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温和地说道：“他不想让你把未来葬送在这座大山里。”
“这就是，你的爷爷想说的话。”
说完，他徐徐起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元音的肩膀。
其实这些都是我对你爷爷说的。
看着元音失落的模样，陈子弘面上不显，心里嘟囔道：反正你爷爷都同意了，就当是他说的吧。
而听着陈子弘的话，元音咬紧自己的嘴唇，神色晦暗不明。
“让我再想想吧。”
良久，他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便转过身去，不愿再看两人。
陈子弘也不恼，只是点点头，也不管元音有没有看见，便带着何永元离开了。
“先知，我们要爬山了？”
刚一进入另一个房间，程耀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此刻的他整装待发，俨然一副说走就走的模样。
“对，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出发。”陈子弘点了点头，走进屋里拿起他自己和何永元的背包。
随后，毫无留恋地推开道观的木门，向外走去。
“等等，你们就这么走了？”
元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假道士拽了拽身上的道袍，提着一个小背包，小跑两步来到了陈子弘的前面。
他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跑了几步便气喘吁吁。
他指着陈子弘，断断续续地说道：“别走！我……我和你们一起走！”
陈子弘笑问道：“不管你的道观了？”
“放着吧，这破道观谁爱住谁住。”元音摆摆手，仿佛对此并不在意。
随后，他又抓紧说道：“我和你们一起走，发工资吧？”
陈子弘点了点头。
他相信就算自己不说，自己之前在道观出手阔绰的那副模样也已经让元音的心里有了底。
果不其然，虽然并不知道能得到多少钱，但元音还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两根手指搓了搓，笑嘻嘻的模样活像一个流氓：“哎呀，我以后跟你干，别亏待我就行。”
“你们说上山，这里我熟，我带你们走，记得给钱啊。”
太阳初升，照亮了五人前行的道路，阳光洒在陈子弘的脸上，让他禁不住眨了眨眼睛。
“不会少，放心吧。”
拿下元音的手，陈子弘越过他，慢慢向前走去，身体虽然瘦削，却很是挺拔，犹如一棵不老松。
旁人与元音擦肩而过，纷纷走上前去，跟随在陈子弘的身后，向着山上走去。
元音默默回头，凝望了一眼身后的道观，抬起脚，也追随陈子弘。
向那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