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刻，一栋没有任何招牌的茶楼里，好闻的熏香气弥漫在顶楼包厢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仿佛融在了雾里，让人看不真切，听不明白。
一手推举陆文，让其成为了对诡异调查局局长的曹先生，曹沈林此刻正独坐在这间包厢里，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手中不住摩挲着一个小小的葫芦。
枣红色的葫芦晶莹剔透，一看就是把玩了很长时间。
彩色的流苏从顶部撒下，铺散在他的手背上，让其染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曹先生，想必已经等了很久吧？”
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突然在整片空间内响起，早有预料的曹沈林抬高视线，神色冷淡地看向自己的正前方。
在一片朦胧之中，他看到了一道与人类并没有多少区别的身影。
咔哒咔哒的声音从对方的手中传来，两个核桃被来人盘在手里，颜色倒是挺新，应当是刚换不久。
“……并没有等多久，我也才刚来一会儿。”他低垂眉眼，轻声回答道。
其实，已经来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曹沈林并没有选择将自己的心声表达出来。
因为他明白，即便说了，对方也不会在意。
“那就好。”
坐在对面的身影呵呵笑道：“想想一个月前，对诡异调查局成立的时候，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托了你的福，好好吃了一顿。”
“您开心，那自然就是我曹沈林的荣幸。”曹沈林神色淡漠，恭维的话语却还是违心地从他的嘴中吐出。
“哼，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我不像你们，这种恭维的话语，我并不爱听。”
那人冷哼一声，取下戴在手上的黑玉扳指，将其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在砰咚的脆响过后，对方继续说道：“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单独见面，是因为‘彼岸花’，我记得很清楚。”
“放心，你们不用管它，它在我的掌控之下，惹不出什么事来。”
“哦？您请我吃这一顿饭，是想同我继续‘彼岸花’的问题吗？”
曹沈林有些意外地皱起眉头，随后继续说道：“我们五年前就说的很明白了，您要是想帮它要一个‘无害’的称号，不该找我。”
“而且，以您的手段，别说是要一个称号，您想让整个龙国的诡异都成为‘无害’级，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不可遏制地染上了一抹愤怒与无力。
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起，避免让对方听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可……
“曹先生，你这说的可是气话？”
平淡到没有一丝感情的问询让曹沈林的身体微微一僵，可那人却是并没有停下诉说，而是伸手摩挲着身前的茶杯杯壁，继续说道：“不论我曾经是什么身份，我现在是在为国效力，这摆明了会影响社会治安的事情，我做不来。”
说罢，那人似是觉得茶有些凉了，便直接将其倒进了垃圾桶里，又重新给自己添了一杯新茶。
茶水清澈透亮，却是倒映不出那人的模样，只是听那声音真挚，不似弄虚作假。
一听这话，曹沈林的脸上顿时扬起了一抹同样真挚的笑容，他大笑了几声，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您可真是开玩笑，我为何要生气？您要做，我们也拦不住啊。”
说着，他抬手指向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几乎能供养六个人的菜肴，又说道：“您还要继续聊下去吗？若是还不吃，这菜怕不是要凉了。”
“凉了就再换啊，曹先生。”
他听到那人幽幽说道：“你什么时候计较这些了？”
听到这与讽刺无异的话，曹沈林却是再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哎，人不服老不行啊，吃凉的会胃痛。”
话音落下，那人却是半晌没有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轻轻敲了敲桌沿。
下一刻，一个穿着正式，形貌得体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出雾气，走到对方的身侧，一脸恭敬地伏低了姿态。
宋秘书。
曹沈林看在眼里，却是并未说话。
他看着那人将头微微一侧，附在宋秘书的耳边说道：“把桌上的菜撤了，换一桌新的。”
随后，对方又正起身，对他平淡地说道：“曹先生，今后啊，我可得多请你吃两顿。”
“既然您盛情邀请，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曹沈林呵呵笑着，只认为那人是客气，并没有把对方的话当真。
诡异的话，又如何去信呢？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道人形的身影却是低沉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认真的。”
说完，对方向着他的方向前倾身体，透过薄薄的烟雾，曹沈林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抽起了烟。
点点红光在雾中闪烁，让其犹如一个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凶兽。
曹沈林不喜欢烟味，可对方吸的烟不知怎么回事，闻起来却是一阵清香，浓郁的香气甚至盖过了香炉里的熏香味。
呼。
一阵吞云吐雾，那人取下叼在嘴里的香烟，咂了咂嘴，似是回味了一下烟的味道，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对诡异调查局的建立帮我省了不少事，我当然要感谢你。”
“接下来，还希望曹部长能多多安排一下时间，我可是为你准备了五年的饭局呢。”
说完，那人将烟蒂凑近嘴巴，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从齿缝间流出，扶摇直上，为高悬的太阳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面纱。
“李哥，这陇云市的天气可真好啊。”
一个长相颇为稚嫩，肩上背着棕褐色旅行包的少年将视线从天边的太阳收回，转头对着倚在墙边抽烟，模样尖嘴猴腮的男人问道：“我是不是干了这票，就可以见到像您一样的超能力者了？”
此刻的两人正站在一个污水横流的小巷里，套在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说不上好，打扮的如同两个进城打工的乡下人。
少年的身体一半站在光下，一半藏在阴影里，长的老实，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令人眉头一皱：“说实话，我好紧张啊，我从来没杀过人，这一下子突然就要杀人了，我真的……”
“给我把嘴闭上！”
可未等少年说完话，尖嘴猴腮的男人直接扔掉烟头，一步上前，狠狠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往巷子深处拖去：“你他妈的声音那么大，是要把这事告诉全世界吗！”
“对唔起。”脸色惨白的少年被捂着嘴，只能从齿缝间挤出一句模模糊糊的道歉。
他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不停，却不是因为可能到来的殴打。
与被李哥抛下相比，挨打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妈妈叮嘱过他了，他不能让救了他们的恩人失望。
在他胆战心惊的注视之下，名为李辉的男子啧了一声，狠狠拍了他的脑门一掌，才将他推开。
“李哥，对，对不起，我刚才太紧张了。”
少年匆忙道歉，见对方只是沉默着抽烟，又局促不安地向前凑了凑：“李哥……”
“你没杀过人。”李辉斜睨了他一眼，肯定地说道。
“……嗯，我没杀过。”少年愣了愣，最终选择诚实地道出自己的实情。
他不知道李哥会不会因为他的回答而生气，但他知道，撒谎是不对的。
妈妈说过，他真心待人，别人也会真心待他的。
“那你怎么敢跟着我？”
下一刻，李辉充满了疑惑的声音从身前响起，少年顿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扭捏着说道：“我不跟着您，我，我心里过意不去。”
“要不是您把那些赌场的人杀掉了，我妈妈就危险了。”
少年的父亲在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染上了赌瘾，不过两年的时间便让原本处在小康水平的幸福家庭走上了末路，自己也死在了赌场里。
即使一直被母亲隐瞒，好好保护着，少年也是知道，那晚去到家里的不速之客就是赌场的打手。
要不是李辉突然出现，死的人就会是妈妈了。
所以……
“哦，你是来报恩的。”李辉的笑声打断了少年的思考，对方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呲牙一笑，露出一排黄牙。
手中的烟被对方叼进嘴里，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异常享受地吐出了一片呛人的烟雾。
“嗯，您，您要是觉得我碍眼，那我就走，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少年见对方没再说话，以为是自己刚刚缺心眼的行为惹怒了对方，当即脸色惨白，磕磕巴巴地解释起来：“李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紧张了！”
别抛下他，别对他失望。
他不想让妈妈伤心。
“谁说我要丢下你的？”
李辉疑惑的声音犹如死刑犯的赦罪令，少年惨白一片的脸登时恢复了正常的色泽。
他看着面前的成年人翻了个白眼，随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跟着我，那就好好干，只要这次成了，我就把你推上去。”
“这样，运气好了，你不仅能得到上面的赏识，甚至还有可能……”
“得到长生之法。”
少年自然地接过了李辉的话茬，笑嘻嘻地说道：“您念叨这东西一路了，我都替您背下来啦。”
“您放心，您既然帮了我，我曲向南肯定会帮您拿到长生之法！”
话音刚落，李辉摇了摇头，语气不屑地说道：“哼，漂亮话，留到真的能实现的时候再说吧。”
说完，对方从口袋里掏出抽了一半的烟盒，递到曲向南的面前，扬了扬头，说道：“来，抽一个。”
“李哥，我还未成年，不抽了。”曲向南摆了摆手，拒绝了男人的提议。
妈妈和他说过，吸烟有害健康，他不能抽。
李辉一听，却是瞬间不耐烦了起来，手臂用力，直接将烟盒怼到了少年的脸上：“抽一个！”
“李哥……”
曲向南额头冒出了冷汗，见对方神情阴冷，扯着笑脸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我第一次抽，李哥你别笑话我啊。”
看着烟头冒出的点点火星，曲向南迟疑着将嘴凑到烟蒂上，学着李辉的样子深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呛人的气味一股脑地涌进咽喉，曲向南不禁痛苦地弓起腰背，大声咳嗽起来，他的脸皱成一团，下意识便扔掉了手里的烟。
“第一次，习惯就好。”
待他终于是止住了那股难受的感觉，李辉的声音从他的头顶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抹去眼角的泪水，他喘着粗气，泪眼婆娑地仰头看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李辉。
男人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拿下叼在嘴里的香烟说道：“准备一下，曹立和他的母亲今晚就会出现，干完这一票，你可就飞黄腾达了。”
飞黄腾达……
听到这四个字，曲向南的心就突突直跳。
因为爸爸也说过这样的话。
低下头，看着从脚边流淌而过的污水，强烈的不安在他的灵魂深处生根发芽。
他想妈妈了。
他想回家。
“陇云市的湖景很美，不是吗？”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他当即抬头，看向将香烟随手扔到地上的李辉，迟疑地点了点头。
见得到回应，那男人咧开嘴巴，呵呵笑了两声，随后便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曲向南，那改天你可要带着你的母亲来好好看一看。”
“我想，她一定会为你这个儿子感到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