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乘月走进一栋与四周毫无区别的废弃大楼内时，他的手上多出了一支点燃的香烟。
烟气在寒冷的黑夜里飘摇而上，又消散在铺满了整片天花板的阴影之中，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的男人踏上早已积攒了厚厚一层白灰的水泥楼梯，将手中的香烟抛向更高的阶梯，让点点星火落在了墙壁与月光织构的阴影之中。
刹那间，整栋大楼便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碾过做工粗糙的危楼骨架，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钻出，只是眨眼之间便铺满了周乘月的全部视野。
它们或愉快，或难过，或愤怒，或平静，明明没有任何言语，却依旧能向周乘月完美地表达自己丰富的感情。
看着面前将他团团包围的阴影，男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来了。”
说完，他从随身携带的烟盒中重新抽出了一支香烟，动作利落地将其叼在嘴中，掏出了自己的打火机。
可当他刚想点火，无数道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却是制止了他的行动。
“这里……禁光……讨厌……”
周围的阴影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一根如藤蔓般蜿蜒扭曲的阴影从周乘月的头顶垂下，对着面前的男人眨了眨数不清的眼睛，便蛮横地缠上了他手中的打火机。
“哪来那么多规矩？”感受到阴影施加在打火机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周乘月眉头一皱，毫不示弱地攥紧了自己的打火机。
没了打火机，他还怎么抽烟？
“没收……没收……”机械的呢喃从迅速攀上血丝的眼珠里挤出，大楼的哀鸣声越发刺耳，阴影躁动不安，似是下一刻就要将这个胆敢反抗它们的人类生吞活剥。
可周乘月却是没有任何恐惧的情绪，因为他知道，某人不会坐视不管的。
果不其然，在一人一阴影僵持了数秒过后，一声清脆的口哨声从头顶响起，紧攥着打火机不放的触手突然一僵，哀鸣了一声，便依依不舍地放下打火机，极不情愿地退回了阴影之中。
可这栋废弃的高楼却依旧没有回归安宁，阴影仍在躁动，甚至还发出了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声。
可下一刻，伴随着一连串极富节奏感的拍掌声，无序的阴影骤然沉寂了下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肉眼不可视的黑暗中响起，而后缓缓蠕动向周乘月刚刚扔掉的香烟，眼睛交叠着眼睛，阴影吞噬着阴影，慢慢在只能容纳一人的台阶上重叠出了一扇门的形状。
周乘月心疼地摸了摸多了几道裂纹的打火机，朝着周围的阴影冷哼一声，快步上前，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
夜晚的凉风从指间流淌进袖管，周乘月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那道坐在天台上，正在无声赏月的身影。
“胡雨。”
他张开口，不感兴趣地说道：“这次把我叫来，又要干什么？”
听到这声轻唤，坐在一张由阴影捏造而成的椅子上的眼镜男子这才将视线从头顶的月亮收回，他看向凭空出现在天台另一侧的周乘月，面无表情的脸上挂上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只是想和你好好聚一聚而已，都是朋友，何必这么见外？”
“更何况自认识以来，你就一直在帮我，我啊，也想稍稍向你表示一下。”
话音落下，胡雨脚底下的阴影便骤然膨胀开来，在一阵言语无法描述的怪异声音中慢慢拱起。
男人将手轻轻覆于其上，向前方随意一抹，一张足以容纳四人的黑色圆桌便出现在了周乘月的眼中。
而在那圆桌之上，则是摆放着两盘与现在的氛围格格不入的饺子，蒸腾的热气从刚刚煮好的食物里冒出，恰好遮住了周乘月诧异的神色。
“竟然真的有饭吃？这不是你的作风啊。”
他不可思议地向胡雨快步走去，看着对方不明所以的笑容，忍不住出声问道：“难不成是你饺子买多了，吃不下了？”
“这是现包的。”胡雨笑道：“另一盘是专门留给你的。”
“呵，感谢你突然有了这个闲心，还知道给我留一份。”
周乘月念头一动，身下便出现了一张与胡雨所坐完全一样的椅子，他再次点起一根香烟，直到令人眷恋的烟气在肺里来回滚了一轮，才伸手指着面前的饺子，说道：“这绝对不是你包的，你包的可没有这么利索。”
头顶的月光将两人面前的圆桌分割成了两半，胡雨坐在阴影里，而周乘月则坐在月光下，可那道分界线又并非不可跨越，只要有人稍稍向前伸手，便能打破这层无形的屏障。
可，无人伸手。
“那是，我可没有这手艺，能养活自己都算是尽力了。”
坐在阴影里的胡雨无奈地说道：“是我的叔叔昨天回来了，听到我想和你这个朋友聚一聚，他便忙不迭地包了饺子，想让你尝尝。”
“你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外人？”周乘月一听，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不悦地说道。
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胡雨的视线之内，清晰，却又朦胧，就像是一场清醒的梦。
“别误会，我只是和他说，在他出国那些年，我新交了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胡雨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也清楚，我胡雨能称为朋友的人，可只有你一个，我叔叔知道我交了朋友，自然是开心，所以这盘饺子，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周乘月盯着摆在桌前的饺子，良久，才缓缓说道：“我们要不然还是聊一聊你的真实目的吧，现在的你我很不习惯。”
“乘月，我也有些不习惯现在的你啊。”
胡雨拿起摆在盘边的筷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盘中的饺子，看着面前被热气挡住面庞的男人，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影子告诉我，你今天难得主动工作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我是警察，临昌市因为诡异都乱套了，人手不足，我自然就被顶上去了。”
周乘月平静地说道：“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让那些诡异收敛一下，别让我增加无谓的工作量。”
“瞧你说的，归一教可管不了它们，现在露头的几乎都是闲散诡异和其他教派的人类，少数几个有能耐的，迟早也会被你们处理干净，不是吗？”
胡雨笑着说道：“不过，我确实有事找你……还记得昨夜宋老先生的直播吗？”
周乘月不感兴趣地点头应道：“记得。”
“警局在之后肯定会有一场变动，我想让你尝试一下，抓住这个机会。”胡雨轻声说道：“毕竟，这和你现在的期望并不冲突，不是吗？”
“……你可别搞错了，我现在可没有什么期望。”
周乘月掐掉手中的香烟，靠坐在身后的椅背上，懒散地说道：“要是没有你和那些诡异，我现在还在温暖的办公室里打瞌睡，怎么会和你在这个又冷又破的地方吃饺子。”
“你想要靠立功的方式回到曾经的位置，这太慢了，而且不一定奏效。”
坐在对面的男人耸了耸肩，却是又补充道：“但也不能说得太绝对，你现在正在调查的案子确实牵扯到了那个让你朝思暮想的人，你的运气很好，但还需要一些更强大的助力。”
胡雨的话让周乘月的身体猛然一顿，他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可是在帮你，乘月，归一教可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你想继续查下去，那就需要一个更大的靠山，不是吗？”
胡雨伸出手，遥遥指向不远处的另一栋高楼，说道：“你还记得之前在那里发生过什么，对吧？”
周乘月顺着对方的指引转头看去，发现那是他方才进入的高楼。
可现在的男人却是无心深究其中的门道，只因，那里是他曾经差点丧命的地方。
“归一教也想找到那个人，但我恰好挡住了他们的路……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烂在土里了。”
周乘月冷哼一声，说话的语气却是低落了几分：“而当我想要回去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上面却是直接将我撤了下来，甚至，还想杀了我……”
“我之前提醒过你，是你执意不听，现在好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打算重新做回那个意气风发，正气凛然的周队长了？”
胡雨笑着调侃了一句，可接下来却是突然话锋一转，直接问道：“因为谁？”
“……没有人，你就当我是突发奇想吧。”
周乘月摇头说道：“我已经不在乎那个凶手是因为什么而杀人了，我现在只想抓到他，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我更喜欢你这几年的样子，懒散，不求上进，因为这样可以让你活得更长久，呵呵，你现在可是有几分短命鬼的模样了。”
胡雨摊开双手，继续说道：“不过谁在乎呢，对吧？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追求，对于让你发生转变的人，我不感兴趣，你依然肯站在我这边，就够了。”
听到这句话，周乘月一直阴沉的脸上终于是有了笑容，他看着坐在阴影中的男人，半开玩笑地说道：“那我要说什么？感谢你的理解？”
“你如果愿意说，我当然不介意。”
胡雨歪了歪脑袋，侧目看向天台的大门，笑着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能要先处理一些小问题。”
话音刚落，一道似曾相识的轻佻声音便从门后传来，周乘月面色一僵，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用管我们，你们吃就好。”
天台的大门应声而开，属于卢毅和王楠的身影从中走出，掠过王楠忐忑不安的神色，天台上的两人齐齐看向悠然走近的卢毅。
在由阴影搭建而成圆桌前，黑与白的分界线上，身形高挑的男人站到胡雨和周乘月的中间，一手撑在模糊的黑暗之中，一手按在皎洁的月光之上，看向两人的目光中尽是玩味。
“你怎么来了？”周乘月冷声问向面前的不速之客，从语气到表情，满满都是抵触。
“哎呀，谁知道周围都没有什么餐馆，我们实在是找不到吃的了，于是就想来你这看看。”
可狐狸男子却是丝毫不在意这份敌视，而是侧头看向一直笑意盈盈的胡雨，脸上露出了一抹与对方如出一辙的笑容：“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蹭一顿饭吗？”
“当然可以。”
胡雨点了点头，却是又摊开双手，颇为困扰地说道：“不过，这里只有两双筷子，你若是不嫌弃……”
“不用担心，就像你说的，这只是一个小问题。”
卢毅朝胡雨摆了摆手，打断了对方虚伪的客套，随后，它笑眯眯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再次伸出时，手中便凭空多出了两双木制筷子。
看着面前默默偏过头去，不想再做言语的周乘月和收敛了笑容，面露诧异之色的胡雨，它得意地说道：“为了吃上一顿晚饭，我这不是有备而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