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一如既往地落下，灯光为岭南市披上了绚丽多彩的外衣。
在南海大道创业路创业小区一户拉上窗帘的客厅里，张龙光着膀子坐在沙发上紧咬着牙齿，他的前胸和后背布满了各种伤痕。
古子澄抱着一个家庭医疗箱跑了出来，猛然看见张龙那一身伤痕，惊呆了。
“这是？”古子澄呆呆地问道。
“我”张龙指着左臂的伤口。
“哦哦。”古子澄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打听其他事情的时候，急忙蹲下给张龙清理伤口。
忙活了一阵，古子澄看着让她心惊肉跳的伤口，劝说道：“你流了很多血，去医院看看吧。”
张龙摇着头，“在街上你也看见了，你说我还能去医院吗？”
“那些警察都是抓你的？”即使已经猜了个大概，古子澄还是免不了惊讶，“下班的时候我听说人民医院发生了枪战，不会是你吧？”
张龙看着她点了点头，“别问太多，对你没好处。如果你想去报警，等我出去之后再打电话，可以吗？”
古子澄呆呆地看着他，动作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张龙用绷带把伤口紧紧扎住，右手和牙齿配合着快速打好结，左右稍微活动一下，还好，除了很疼，并不影响动作。
“能借我一件外套吗？”张龙问道。
“外套有，我去给你拿。”说着古子澄小女孩似地慌忙跑进房间里，不一会儿便取出一件男女都可以穿的外套。
张龙接过外套穿上，然后指着那件沾满血迹的外衣说道：“报警前最好把这个扔了，把这里清理干净，要不你还是脱不了一个窝藏逃犯的罪名。”说完就向门口走去。
古子澄又呆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张龙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里？”突然，古子澄追到门口。
走到楼梯口处的张龙回过头来笑了笑，“你要领警方的赏金？”
“我不是那个意思。”古子澄不知该怎样解释，脸红红地呆在那里。
“还有什么要说的？”张龙不知为何很有耐心地问了一句。见古子澄没有反应，他抬脚走下楼梯。
谁知他还没走两步，古子澄又跑下去拽着他的胳膊急声道：“外面那么多警察，你要去哪里？”
古子澄听到了张龙的闷哼声，又看到他扭曲的面孔，突然意识到自己拽着的地方正是他的伤口。
“呀！”她吓得慌忙松开手，不停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她仰起脸盯着张龙，“你先在我这里住几天，把伤养好了再走吧。”
张龙舒了口气，忍着痛看着她笑道：“你不报警了？”
“不报警，我不报警，我保证！我发誓……”古子澄急得举起小手，忽然看到张龙那古怪的笑容，顿时意识到自己过分紧张了，气哼哼地说道：“等你伤好了我就报警。”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来了。古子澄急忙拉着张龙回屋。
“你考虑清楚了，这样做可是窝藏罪犯，要坐牢的。”张龙重新坐到沙发上，右手费劲地去脱外套。
古子澄急忙走过来，帮他把外套脱下，“只要你不说，谁知道来过这里？我救了你，你不会那么没义气吧？”
“哈哈。”张龙突然笑出声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爱了，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言行却像小女孩一般。
“你笑什么？”
“没什么。”张龙忙转移话题，“帮我把绷带拆了，刚才被你那么一抓估计又出血了。对了，你家有没有针线？”
“针线？”古子澄不明白张龙要这个做什么，“好像有，我去找找。”说完又小女孩般跑开了。
“顺便拿支蜡烛出来。”
“哦。”
“找到了，这个可以吗？”古子澄捧着一个小盒子出来，里面大大小小的缝针和各色线圈整齐地排列着。
“可以，谢谢。”张龙接过盒子放在茶几上，接着笑说：“现在很少有女孩子还用这些东西。”
“嘿嘿，逛街的时候看着漂亮，我就买回来了。”古子澄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回避一下，要不然一会儿可能吓到你。”张龙点燃了蜡烛。
“为什么呀？”古子澄问道。
张龙看着她那张迷惑不解的脸，语气严厉了些，“帮帮忙，回避一下，吓到你不好，影响我干活也不好。”
虽然很不解，但古子澄还是轻轻答应了一声，走进了房间。
古子澄当然不会那么听话地回避了，而是趴在门缝里偷看张龙究竟要干什么。只见张龙取出一根针穿上线，放在消毒水里浸泡了一会，接着又把针头放在蜡烛的火焰上烤了一会。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把古子澄吓呆了，她双手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就那样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
张龙嘴里咬着一圈绷带，右手的针头慢慢扎进伤口一边的表皮里，接着穿过另一边的表皮，然后拉紧，就这样像缝衣服似地穿针引线着，慢慢地把伤口缝合了。这个过程中，张龙冷汗淋淋，青筋暴涨，每扎一次和每拉紧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被疼痛击晕了。也许是太久没有受过伤，又或许是以前干这种活的时候都打了麻药，这次他承受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良久，张龙打好了结，咬断针线，终于完成了“缝纫”工作。他把已经咬成扁平状的绷带圈取下来，虚脱般靠在沙发上喘着粗气，“别看了，帮我消消毒，包扎一下。”
古子澄没动，仍然捂着嘴呆呆地趴在门边上。
“快点，我没力气了。”张龙提高声音。
“哦哦。”古子澄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地跑过去。
“让你别看非要看，吓呆了吧？”张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古子澄余惊未定，根本就听不清张龙在说什么，只是心有余悸地清理着那个被缝合得很整齐的伤口，嘴里喋喋不休地说：“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可以像缝衣服那样呢……”
“喂，还没恢复过来呢？”张龙轻轻拍了拍古子澄的脑袋。
“嗯？什么？”古子澄刚包扎好，奇怪地仰起头看着他。
“没什么。”张龙转移话题，“能不能去给我弄点吃的？”
“好好，你想吃什么？”
“满汉全席！”张龙随便吐出一句，便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起来。
古子澄知道自己说废话了，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她剜了张龙一眼道：“那么凶干吗？没良心的家伙。”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脸红地跑开了。
张龙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说到底是人家救了自己。
很快，古子澄就端来一大碗面条，满满的，上面还加了两个荷包蛋。
“刚才我的口气有点冲，对不起。”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张龙歉意地说道。
古子澄把面条轻轻地放在他面前，鼻孔里哼了一声，“赶快吃吧，趁热。”说着就去收拾那些沾满血迹的绷带和棉花，接着麻利地拿起一块抹布飞快地清理着地板和茶几上的血迹，一滴都不放过。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很会做家务的女人。
张龙狼吞虎咽地吃着，古子澄的清理工作还没结束，一大碗面条就已经下肚了。他抬眼看着古子澄，问道：“还有吗？”
看着那个空空如也连汤汁都没有剩下的大碗，古子澄目瞪口呆，她已经是特意加大量了，这家伙居然还要吃？
“你什么肚子啊。”古子澄嘟囔着拿块抹布跑进厨房，“我先去洗手，一会儿给你把锅端来！”
张龙苦笑着摇了摇头，早上到现在都没有东西下肚，吃得多很正常啊。
古子澄果然把电饭锅端了出来，放在他跟前，“吃吧吃吧，跟猪似的。”
此时，门铃声骤起！古子澄吓了一跳，询问的眼神看向张龙。张龙脸上波澜不惊，给她使了一个镇定的眼色，向门口甩了甩头。
“谁呀？”古子澄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你好，治安巡察。”
古子澄一听就懵了，看向张龙，手指颤颤地指着门口。张龙站起身来，走到古子澄身边轻声说：“你应付一下，别紧张，他们不会搜查房子的。”说完就要转身去藏起来，突然他瞥见了茶几上的锅碗。
“用空气清新剂喷一下，别紧张。”说完，他递给古子澄一个鼓励的眼神，顾不得左臂的疼痛，拿起锅碗闪身进入古子澄的房间，轻轻地掩上了门。
这时，叫门声再次响起，古子澄定了定心神，装作匆匆忙忙的样子跑过去打开了门。
“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当头的年轻警察用眼睛斜了她一眼。
身后的中年警察轻轻推了推年轻警察，掏出证件递过去客客气气地说：“你好，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古子澄再怎么说也是高学历的知识分子，没有乱了阵脚。她耷拉着脸接过证件扫了扫，还不冷不热地说道：“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治安巡察是要进入民宅的。”
中年警察还没来得及言语，那名年轻警察已经踱着步子打量着客厅，“刚刚发生了一起重大案件，一名嫌犯跑了，我们正在全城搜捕，请你配合。”
“你怀疑嫌犯跑我家来了？”古子澄淡淡地说，却看见那名年轻警察已走到她房间的门口，正想推门进去，她急声叫道：“你要干吗？”
年轻警察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着她，“我就是想看看，你紧张什么？”
坏了，古子澄心想，随即更加气愤地说道：“你们凭什么搜查我的房子？有搜查令吗？别以为是警察就可以私闯民宅！”
几句话说得那个年轻警察无法反驳，他这样不经过房主同意就到处乱闯的行为确实有违警察的行为准则。
于是，中年警察忙说：“他刚入行不久，请你理解。这样，如果你看到了一名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偏瘦、胳膊受伤的男子，请及时与我们联系。”说完他向年轻警察使了一个眼色，礼貌地递过一张卡片对古子澄说：“这是我们的警务卡，打扰了。”
两名警察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门，突然走在后面的中年警察停下脚步，鼻子抽了抽，“怎么有股腥味？”
坏了，忘了喷空气清新剂。古子澄心里暗叫糟糕，却冷声讥笑道：“我杀了鱼，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啊？”
中年警察尴尬地笑了笑，走了。
古子澄关上门，贴着猫眼看到他们走下楼梯，这才靠着门拍着胸脯粗粗地喘着气。想起刚才的情景，她仍心有余悸。
张龙见警察走了，就打开了房门，谁知正欲推门进来的古子澄没有准备，一下子就栽倒在他的怀里。
“慌慌张张的干吗呢？”
古子澄急忙从他怀里钻出来，面红耳赤地说道：“警察走了。”
张龙端起梳妆台上的锅碗走出去，“走了就好。对了，以前在公司可没见你这么冒失过。”
是啊，自己不是一向都很稳重的吗？今天这是怎么了？古子澄吐了吐舌头，关上门没有说话。她却没想到，张龙也在为今天的言行感到奇怪，他从未跟一个女人说过如此多的话，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时不时地绽开笑容，他知道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被古子澄触动了。
由于刚才那无意的一撞，两人有些尴尬，接下来都没说话。张龙默默地“扫荡”着面条，古子澄则在客厅进行收拾。
夜深了，当古子澄洗完澡出来时，张龙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从房间里抱出一床被子，轻轻地替他盖上。
“早点睡吧，晚安。”突然，张龙吐出一句。
原来他没有睡着，古子澄被他吓了一跳，无声地转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岭南市注定是不平静的。公安局所有机动警力都出动进行全城大搜捕，刑警队的加班人数也骤然增多。
现场的勘察结果被送到省厅领导的办公桌上。当看到“罪犯使用突击步枪发射了上百发子弹，其中有一名群众死亡、八人不同程度的受伤、其中两人伤势严重”这些数据时，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的万副厅长一巴掌拍翻了桌子上的文件，对着各个部门的大小领导吼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全城搜捕，全城搜捕，全城搜捕！”
各部门的领导全都被万副厅长的话震得心跳加速，各自急步赶去部署行动。
如此大规模的枪战案件不仅在南海省，就是放在全国也是极少见的，其危害性已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难怪省厅领导会如此震怒。
全城搜捕令一下，所有执勤警察都佩戴上装满弹夹的枪，机动队的车则载着全副武装的特警四处游弋，随时待命。
而此时嫌犯却在搜捕中心附近创业小区的某个客厅的沙发上美美地睡觉。或许是因为那颗孤独漂泊的心找到了归宿，又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张龙睡得特别香。
古子澄却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她失眠了。
披上一件外衣，她轻手轻脚地摸到客厅。借着暗淡的月光，她看到了张龙睡觉的样子，绷不住想笑。这么大的人睡觉还流口水？
她掩着嘴，轻轻挪动着脚步绕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支着下巴端详着张龙。
“跟猪似的。”看着张龙微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的睡态，古子澄心里想，“不过，他这个样子还挺有意思。”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急忙捂住嘴，看到张龙没有反应才放下心来。
“自己很稳重的一个人，为什么在他面前总表现得像小女孩似的？”她琢磨着，又回想起和张龙在一起的几个瞬间，“上次的公交车劫匪事件，后来的华兴公司偶遇，以及今天……数来数去，能称得上和他真正待在一起的也就这三次，说的话不过百句。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地方让自己如此……甚至冒着窝藏嫌犯的罪名……”
“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他了？”忽然，她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瞬间心里便如小鹿乱撞，脸颊也开始发烧。
她是有过恋爱史的，还是读研的时候。然而正如许多初恋一样，她的经历也是失败的，可那毕竟是经历。即便如此，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爱上了这个相谈不过百句的男人。
古子澄没有再往下想，她发现自己就是不吃不喝想上三天三夜，依然搞不懂这个问题。
“这么晚不睡觉傻坐着干什么？”突然，张龙开口了。
“外面警笛好吵，睡不着……”古子澄呆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张龙，“你什么时候醒了？”
张龙依然没有睁开眼睛，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道：“你屁股一沾沙发我就醒了。”
“那我打扰你了？”古子澄把手夹在大腿间，低着头小声说道。偷看别人睡觉实在是不好的行为，幸亏没开灯，要不然她脸红耳赤的样子一定会被张龙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我本来就很容易醒。”张龙安慰她。
随后无语，两人再次沉默了，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古子澄悄悄地抬起眼睛看向张龙，此刻张龙也在看着她。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丝毫没有被黑暗阻挡。这一回两人的目光都没有躲闪，也许黑暗给了他们这份勇气。
“你不冷吗？”张龙清了清嗓子说，声音听在自己耳朵里，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冷。”古子澄的声音有点颤抖，她是真的冷，客厅里没开空调。
张龙又卡住了，良久才说：“快去睡觉吧。”
古子澄不动。
“那就过来吧。”张龙话一出口就知道有些暧昧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你要是冻坏了，我明天的面条就没着落了。”
这下古子澄动了，她扬起小拳头扑上去在张龙身上乱擂。
“哎哟！”张龙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你还有伤，我不是故意的”古子澄这才想起他左臂有伤，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就要去查看伤口。
张龙看着她要急哭的样子，心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右臂轻轻一揽，把古子澄拉到怀里。古子澄不动了，躺在他怀里屏住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碰到你伤口了。”良久，古子澄埋头蚊语。
“没有，我吓你的。”张龙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臂弯，“现在还冷吗？”
“不冷了，很暖和。”古子澄抬起头望着他，“现在能跟我说说你那些伤口的故事吗？”
张龙沉默了，他的思绪在大幅度地跳动着，丛林、凌晨、任务、潜伏、撤退、牺牲……一幕接着一幕，纷纷涌进他的脑海。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热泪溢满眼眶，为猴子，也为自己。
他眼中的晶莹让古子澄慌了，“是不是我问了不该问的？对不起！”
“没事，已经过去了。”张龙始终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将它们慢慢隐了回去。随后，他转移了话题，“说说你吧。我见这小区挺高档的，要花不少钱吧？”
“嗯，我自己买不起，大部分钱是我老爸出的。”古子澄说，“租房子他不放心，说这里的保安措施好。”
“你老爸真疼你。”
“那是，他就我这么一个宝贝闺女。”
“哈哈，还宝贝闺女呢。”
“就是宝贝怎么了！”
“好好，你是宝贝，价值连城。”
“哼哼……”
此时墙上的时钟指向了零点，悦耳的报时铃声响起。
“这曲子叫秋日私语吧？真好听。”张龙问道。
“嗯，是秋日私语，你也喜欢这曲子？”
“喜欢。”
“嗯，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