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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绑票

    来势汹汹的众人见王耀宗带人迎了上来,便在道边停住了脚步。

    疤脸汉一指王耀宗,转头对身后道:

    “三哥,就是这小子打伤了衙内。”

    王耀宗这才看见,疤脸汉身后,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秃头鼠须却面带凶相的汉子。

    “源州王耀宗是吧?”

    尹三看着王耀宗,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对,找爷爷作甚?”

    王耀宗抱着手问。

    听见王耀宗答话,尹三慢慢收敛了笑意,道

    “你倒是好胆色,伤了我家衙内,还敢在此逗留。”

    “不过打了个知县家没人教养的登徒子衙内,难道我还要立刻连夜跑回源州不成?”

    王耀宗轻蔑地笑了笑,继续道:

    “想怎样你说就是,别耽误了我待会去扶风楼。”

    “行,两条道。”

    尹三摇了摇手中的铜头短棍。

    “要么赔二百两银子,然后把你那两个小丫鬟给我家衙内送过去,要么让我打折你一只手一条腿,然后把那两个小丫鬟带回去,你自己选吧。”

    王耀宗闻言愣了愣,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尹三正纳闷王耀宗笑什么,忽见王耀身形一动,接着便见一只大脚直奔自己面门而来。

    尹三连忙举棍去挡,可哪里挡得住,被一脚踹得屁股朝天,跌坐在地。

    这一脚,王耀宗却只用了三成力。

    尹三不过是是杨府的护院头子,平日里仗着自家老爷是郓阳县的知府,跟着杨源在这郓阳县城里恨不得横着走,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正想起身去教训王耀宗,那不知见王耀宗动了手,高顺等人也冲了上来。

    寻常的家奴院工,怎么可能打得过鞑靼严选出来的边军厮杀汉。

    尹三等人虽然人多,却被高顺几人围住就是一顿胖揍。

    王耀宗打得正爽,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喊,接着便是颜雯苡求救的声音和高照的怒吼。

    王耀宗转头去看,只见面摊所在的小集早已是乱作一团,十几个蒙面的壮汉已经扛起了颜家二女转身要跑,颜寿和兰小海在一旁倒地不起,高照则是手掐印诀,口中念念有词。

    轰隆!

    一声巨响,高照的秘术发动,一只两人来高的泥土傀儡巨兽拔地而起,一巴掌便按倒了扛着颜雯苡的蒙面人,那人跌倒在地,也顾不得再去抢颜雯苡,起身便跑。

    高照驱动巨兽又追了几步,却突然口吐鲜血,跪倒在地,那巨大的傀儡巨兽没了支撑,也化成了一堆土砾,再也无法动弹。

    王耀宗哪还有心思管那尹三众人,朝着高照几人飞奔而去,可惜已经晚了,蒙面人带着颜雯芯已在山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聚贤楼,后院一处偏僻的柴房。

    王耀宗面色阴沉地站在柴堆前,看着奄奄一息的尹三和已不知死活的疤脸汉。

    高顺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对着王耀宗轻轻摇了摇头。

    在王耀宗的授意下,高顺把鬼枭营的刑讯手段在尹三和疤脸汉身上轮番使了个遍,但始终没有问出抢走颜雯芯的那群人和他们之间的关联,更没能问出颜雯芯如今的下落。

    “收了吧,看来他们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

    王耀宗淡淡道,转身出了房门。

    门外,脸色苍白的高照一见王耀宗出来,便连忙迎了上去,可一看王耀宗的表情,他便瞬间明白,高顺没能问出王耀宗想要的结果。

    “怨我!”

    高照低声说。

    “我平日里若是再练习勤奋些,也不至于只能操控那土傀儡半刻……”

    听到高照自责,王耀宗只是轻轻拍了拍高照的肩膀。

    “你能拼命发动傀儡术,救下颜家妹妹,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赶紧歇着好好休养吧,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

    说着,王耀宗便扶着虚弱的高照进了聚贤楼。

    楼内,麻立春和管文勇两人正按着刀守在二楼一处房门外,一见王耀宗和高照上来,连忙抱拳行礼。

    “彪子他们还没回来?”

    王耀宗问。

    “还在找着呢……”

    麻立春摇了摇头,从王耀宗手里接过了高照,转身便送高照回了自己的房间。

    “老颜老兰他们如何了?”

    王耀宗扭头问管文勇。

    “颜先生还没醒,颜小娘子今日虽然吓坏了,但还是在房里照料着颜先生……兰内官倒是醒了,可头上挨了那一下,现在还在犯迷糊,那个叫狗子的黄门在他屋里。”

    管文勇答道。

    今日在霞栖山下遇袭,颜寿见蒙面人来抢自己女儿时,当即便和兰小海、狗子、猴崽几人上去和劫匪撕扯起来,结果颜寿和兰小海纷纷被打倒在地,猴崽被劫匪一刀捅了个对穿。

    要不是关键时候高照发动了傀儡术,后果众人不敢想象。

    王耀宗轻轻点了点头,正想敲门进屋去看看颜寿和颜雯芯,就听见自己房间内传来一声利器扎进木头的闷响。

    王耀宗连忙紧跑几步,推开自己的房门,就见门框上扎着一支箭杆上缠着绢布的羽箭。

    见到这羽箭,王耀宗明白这是劫匪给他传来的信息,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些许。

    绑票这种事,只要劫匪能提条件,便意味着被绑之人暂时还没生命危险。

    王耀宗摘下绢布,就见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

    酉时,长亭,一人。

    长亭在郓阳城南十里处,而此时已是申时,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城门便会落锁,而劫匪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给他传来消息,便是让他没有办法做任何安排。

    王耀宗想了想,从房内一个小盒里取出一个香囊挂在腰上,又交待了门外的管文勇几句,便下楼牵了马,直奔长亭而去。

    鹮鸣泽畔的长亭,因距城十里,又称“十里长亭”。

    从郓阳城南出城,沿途正是夕阳余晖,渔舟唱晚的时候,别有一番独特的美感。

    但王耀宗却无心欣赏,只是打马沿着官道一路疾驰。

    终于,酉时三刻,王耀宗抵达了长亭。

    远远的,王耀宗便见两个人影在白色的亭纱中若隐若现,他一口气冲上栈道,也不管几个藏身在栈道旁芦苇荡中的汉子,来到亭边,揭纱而入。

    却见亭中一方小桌前,辛采薇正在煮茶,而在她身后,则是一个有些面熟的少年人。

    王耀宗没见颜雯苡,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县男满心只有那小丫头,见到我就这般失望吗?”

    辛采薇也不抬头,只是将手里茶盏中调好味的茶放在靠王耀宗的一侧桌上,接着便端起面前的茶盏,掀开面纱一角,轻轻啜饮了一口。

    “不过话说回来,县男怕是早就猜到是我策划了西川到此的所有事情,见到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对了,后面这位是我的小弟厚安。”

    王耀宗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辛采薇。

    “江南的‘桂花香’,我可是调制了许久,县男确定不尝一口吗?”

    辛采薇放下茶盏,抬头看向王耀宗,眉梢眼角带着倾国倾城的妩媚。

    “颜家娘子在哪里?”

    王耀宗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冷声问道。

    “吃茶,边吃边聊。”

    辛采薇低下头,语气淡然。

    王耀宗正想发作,却见辛采薇身后的少年厚安举起一把上好了弦的弩机,而余光处,芦苇荡中,至少又有四五支闪着寒光的弩箭对准了自己。

    王耀宗盘腿坐下,却没动那茶盏。

    “县男放心,没毒的。”

    辛采薇轻笑着说。

    “我知道,只是我不喜欢这油腻腻的茶汤。”

    王耀宗答道。

    “是啦,我想起县男发明了一种清水冲泡的吃茶方法,可惜从西川一路赶到这郓阳来,中途还来不及试过。既然县男不喜茶汤,我便为县男泡茶,顺便也沾光尝尝这泡茶的滋味。”

    说着,辛采薇的芊芊玉指重新捏过一个茶盏,放在王耀宗面前,接着又取出少许茶叶,放在煮茶的杯海中,她提起炭炉上的水壶,将煮沸的热水倒进杯海,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

    辛采薇不愧是江东花魁,一颦一笑皆勾魂夺魄,可王耀宗却不为所动。

    “说吧,你想要什么?”

    王耀宗看着辛采薇,语气中极不耐烦。

    “我想要什么,县男自是清楚的。”

    辛采薇抬手将茶海里泡成青黄的茶汤倒了一些在王耀宗面前的茶盏里。

    “不过县男莫急,绑了你那颜家姐姐的人还没到,具体的事,咱们待会再谈。”

    听到辛采薇的话,王耀宗也无可奈何,端起桌上的茶盏,将那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看着王耀宗牛饮的模样,辛采薇嫣然一笑。

    “县男还未及冠,英雄豪杰之气已尽显,难怪会成为那颜家姐妹心悦之人,若你我不是这不死不休的关系,我也难免会倾心于你。”

    见王耀宗不理睬自己,辛采薇又道:

    “说到英雄豪杰,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说着,辛采薇抬手指了指亭外立着的一块石碑,那石碑上刻着一首诗,却没署名。

    “滚滚东逝水,滔滔入大泽。

    鹮鸣犹啁啾,闻卿入彩阁。

    塞上多寒雪,江南春已得。

    愿卿多驻留,待马归汉河。”

    王耀宗也不看那石碑,便将石碑上的诗文背诵出来。

    这首《盼留妆》是梁代名将,同时也是梁哀帝宋樾的堂弟汉王宋柝,在梁宏基二十九年夏,由肃州回长乐过湖州时,在长亭为他青梅竹马的岱州经略使刘徸之女刘晓怡所作。

    当时的宋柝刚刚平定了肃州鞑靼葛铎部的叛乱,班师回朝途中,却听闻刘晓怡被宋樾选作了儿媳妇,指婚给了当时的皇次子周王宋沁,成为了周王妃,也就是后来宋沁称帝时的小刘后。

    王耀宗在定国公府读过《梁史》,因此也就知道宋柝当年在长亭为小刘后所作的这首《盼留妆》。

    梁宏基三十一年,郑南德在邺州起兵叛乱,过岱州汉王宋柝封地进逼长乐时,宋柝因为周王妃的事,不但没有出兵围剿郑南德,反而放开了岱州所有水道,使郑南德的叛军可以轻松越过有重兵布防的湖州,直达梁大都,最终覆灭了梁朝,而一生未娶的宋柝也在梁大都被攻破的那天,点燃了自己在的汉河的汉王府,与梁朝一起化为了灰烬。

    “我原以为县男这样尚武的男子,怕是不知道这首诗。不过能作出《望岳》那样的诗作,县男必是文采斐然之人,知道这首《盼留妆》也不奇怪。”

    辛采薇笑道。

    “不过县男怕是不知,我那汉王叔宋柝诗中的女子,便是我娘小刘后。”

    闻听此言,王耀宗愣了一下,也来不及解释《望岳》并非自己所作,脑海中只有辛采薇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停回响。

    “……诗中的女子,便是我娘小刘后……”

    辛采薇见王耀宗愣住,继续缓缓开口:

    “盛元十三年,我爹爹兵败,逃亡到了陇州,我娘那时怀有身孕,不能远行,便带着我隐姓埋名,改嫁给了当时的孟州教谕辛偲,因此我也就随了继父的姓,只是后来继父卷入了盛元十六年孟州南阳玉家的谋反案,继父被压入长乐斩首,辛家其余一十二口人均被牵连,杰叔只来得及带走了厚安,我和娘则是被充入了教坊司,那一年,我还不到九岁”

    辛采薇的声音柔和,在她的叙述中,那只不过是一段寻常的往事。

    “今日再见县男,不知怎的,我总是想起我那汉王叔宋柝。可能县男和汉王叔都是那种能为天下苍生死而后已的大英雄吧,只不过比起江山,汉王叔最后发现自己还是更爱美人……”

    辛采薇停顿了一下,眼神渐渐飘向了远方。

    “我以前时常会想,若是当年阿爷没有将娘指给爹爹,大梁现在该是什么模样?或者当郑南德过岱州时,汉王叔没有因为娘的事记恨阿爷和爹爹,带兵拦下了那贼子,江山又该有什么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

    王耀宗淡淡回应。

    “朝堂之上依旧是山头林立腌臜遍地,边塞依旧是鞑靼为刀俎梁人为鱼肉,中原大地上依旧富者富有千里,而贫者几无立锥之地……”

    闻言,辛采薇挑了挑眉毛,却没说话。

    王耀宗继续道:

    “只要天下还是一人一家的私器,只要财富依旧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只要还有特权的存在,无论改换多少朝代,这江山就不过是一个青楼里的卖肉女,谁权大钱多她便和谁睡,本质上不会有任何改变。”

    “哦,听县男的意思,似乎和我那汉王叔不同,县男还是爱江山多些。”

    辛采薇慢慢站起身,凑到王耀宗面前,呵气如兰,眼波流转,眼神中不是挑逗却更甚挑逗。

    “我和宋柝不同,江山也好,美人也罢,只要我想要,自会用手中刀去取,绝不会任由他人毁之辱之,他人甚至都不用伸手,只要敢有非分之想,你且看我会不会一刀剁了他们的狗头。”

    王耀宗也不闪避,就那么盯着辛采薇一双美眸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威胁。

    辛采薇嗤笑着,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又往王耀宗的茶盏内添了些新茶。

    “县男的确与我那汉王叔不同,只不过这天下哪有把所有好事全占尽的道理,县男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贪心又如何?”

    王耀宗举起茶盏,再次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胃口好,什么都吃得下!”

    辛采薇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

    “县男眼下的处境,怕不是这样的。”

    王耀宗摊开手,不置可否。

    “我知道这么近的距离,厚安和他手里的弩弓其实拦不住县男,要不县男现在可以试试,过来先扭断我的脖子,再杀了厚安?”

    辛采薇的笑意满是挑衅。

    “你看,在没法确保身后还有多少弩箭指着的情况下,县男还是有所顾虑的,你若要江山又要美人,指着你的弩箭怕只会更多……”

    “连上你身后叫厚安的小子,你一共安排了六个弩手,我身后左边有两个,右边有三个。但这些弩手都是第一次用御林军的制式弩,不知道这弩的弩弦是捻筋弦,弦头不能在水中久泡,所以他们要是此时向我射击,弩箭一定会偏出。唯一有威胁的就只有你弟弟手里的这把弩,但是你说得对,咱们这么近的距离,他只要第一箭射不死我,那我便能将你们姐弟二人的人头一起,像薅羊毛一样薅下来。辛娘子要是不信,大可现在放了颜家姐姐,再看我还有甚顾虑。”

    王耀宗无所畏惧地说。

    厚安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而辛采薇却是轻轻拍手。

    “县男不愧是武学奇才,五感比常人实在敏锐太多,杰叔败在你的手上,的确不冤。若单纯比拼武力,十个我加起来也不是县男的对手,因此若不是掐住了县男的软肋,我怎们可能敢请县男上门吃茶?再说,现在我即便想放了颜家娘子也是没有可能,我刚便对你说过,她不在我手上。”

    说着,辛采薇遥指鹮鸣泽,王耀宗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微弱的天光下,水天相交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那黑点慢慢变大,王耀宗渐渐看清那是一艘三桅的快楼船。

    “你的颜家姐姐就在那儿。”

    辛采薇边说便转身从地上拿起琵琶。

    “县男可是还欠着我一把琵琶呢。”

    辛采薇轻轻调了调弦,也不等王耀宗答话,便开始拨动起琴弦,曲子依旧是王耀宗所熟悉的《秋雨行》。

    王耀宗没有看辛采薇,只是注视着鹮鸣泽上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楼船。

    辛采薇一曲终了,那楼船也停在了长亭外几百步的地方。

    一艘小艇被船上的水手吊放到了水面上,朝着王耀宗几人驶来。

    辛采薇轻轻放下琵琶,随后站起身,撩开纱帘走上了栈桥。

    王耀宗紧随其后。

    “这些是什么人?”

    栈桥上,王耀宗在辛采薇身后有些好奇地问。

    “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

    辛采薇头也不回,接着又补充道:

    “本是一群良善之人,终日所求也不过是能吃饱肚子,可终究还是成了这鹮鸣泽上的水匪。”

    王耀宗看着小艇上戴着破毡帽,衣衫褴褛摇橹而来的汉子,依稀像是看见了自己曾经的父亲。

    辛采薇见王耀宗不说话,便转过头柔声说:

    “其实县男和汉王叔还是一类人,只不过汉王叔此生所爱唯有一人,而县男所爱的,却是这世间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