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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七杀

    “你说我是啥?”

    王耀宗问广义。

    “入梦七杀星啊。”

    广义低声笑答,眼神还微微瞥向已经起身的颜家姊妹。

    “七杀?”

    王耀宗满脸疑惑。

    广义伸手点了点桌前的条凳,示意王耀宗先坐。

    “南斗有七主,六数为七杀,属火、金。乃是刑杀宿,司生死,主肃杀,象威勇,化气为将,遇帝为权。七杀坐于命,好逞胜,冒难险,易偏激,成败难料。七杀在命,重制化,制为偏宫,化为玉帛。逢杀则先论杀,杀强而日主弱,则制杀,不制则危,此杀变成鬼,攻杀日主。幼时多灾厄,不夭带疾延,六凶之相。不过县男有机遇,七杀已化,对否?”

    王耀宗听广义的话,每个字他都清楚,可合成一句便不明白了。

    “不懂。”

    王耀宗直言不讳。

    “不懂也无妨。”

    广义边说边抓过桌上的签筒,递到王耀宗面前。

    “摇一签。”

    王耀宗看看签筒,却没伸手。

    “不是直接摇你那龟壳吗?”

    王耀宗问。

    广义却笑着凑过身,悄声道:

    “县男非是我界之人,命中之数,龟甲飞星已不能测,唯有一时吉凶可观。”

    说着,广义似催促般又摇了摇手中的签筒。

    王耀宗哦了一声,接过签筒,刚摇了三下,便见一支竹签滚落出来。

    “下下。”

    王耀宗拾起竹签,签运属实不佳。

    “一签而已,不当数。”

    广义却是抢过竹签,扔到身后花圃中。

    “再摇。”

    王耀宗见广义满脸认真的模样,便再次摇动签筒。

    又有一支竹签滚落,签头上两个小小的“下”字与前一签如出一辙。

    “还是……”

    不等王耀宗说完,那竹签再次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了花圃的同一位置。

    广义的表情已经从认真变成了严肃。

    “再摇。”

    王耀宗继续摇,结果不出所料,依旧下下。

    “事不过三……”

    王耀宗递还签筒,却被广义拦下。

    “县男可是七杀星,七杀之数,如今这才不过三次,再摇!”

    王耀宗无奈,只能继续摇。

    七支签,七支下下。

    王耀宗算是开了眼,头一次知道一个签筒里竟然有这么多支下下签。

    “一次两次的没啥……连续七次,县男眼下这一劫怕是凶险哦。”

    广义皱眉摇头道。

    “怕啥?”

    王耀宗却是满不在乎。

    “鞑子的铁浮屠我都闯过来了,就算是阎王老鬼亲自来索命,也得问问我手里刀答不答应。”

    闻王耀宗言,广义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是了,县男七杀入命,逢杀先论杀。”

    王耀宗站起身,朝着广义拱了拱手,就想离开,却被广义留住。

    “县男,稍留步。”

    王耀宗站定,有些尴尬地低声问:

    “道长可是要我付卦金?我可先说好,我是不想卜的,是你非叫我……”

    “哈哈,县男果真是个妙人!不过贫道可说了,有缘分文不取。”

    广义笑着,又一指桌上杨源留下的那沓银票。

    “再说这些钱财虽不是县男的,但终究是和县男挂上了关系,老道觉得县男应是不屑留的,不如就捐给小观添些香烛吧,有了这些,那卦金不要也罢。”

    王耀宗松了一口气,问道:

    “那道长留我做甚?”

    广义收起签筒,脸上带着神秘的笑。

    “县男,虽说你手中刀利,可与天争命,但命中的劫数,终究是要小心应对的。再说,连抽七签下下,属实不太吉利,还是解一解的好”

    说着,广义手探入怀,拿出一支手指大小的铁签牌,递给王耀宗。

    王耀宗接过签牌,发现除了材质和大小,其余均与签筒内的竹签一般并无二致,签身边缘看似圆润,上手触摸竟如刀锋般,隐隐有些刮刺感,签头上刻了两个小小的“上”字。

    “这是……上上签?这就是道长化解的方法?”

    王耀宗忽然有些想笑,将签牌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可不是普通的签牌,贫道特意差人用精铁打造,知道什么意思吗?这叫‘铁定上上签’,专化你那七连下下的霉手……”

    见王耀宗依旧不收那签牌,广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道长于我还有何指教?”

    见广义这副表情,王耀宗便又拱手问。

    “指教嘛,谈不上,县男是北地之人,擅长的自然是陆上战法,不过在山门处,县男所想之事却是有些拘泥,欲破郓阳,这霞栖山的确当占,不过却不能以此为营,县男也许不知,这山上是没有水源的……”

    广义捻须轻声说道。

    “你怎知……”

    王耀宗语气中已是多了几分防备。

    他在山门时,心想不过就是将来若是要攻打郓阳县城,自己应当如何排兵。

    定国公一支算上王耀宗,已是三代戎马。

    既是武将世家,到任何地方都会下意识地去想应当如何攻略,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问题是当时王耀宗也就是动了动心念,所想之事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广义没有回应王耀宗,只是眯着眼自顾自说:

    “我若是县男,占定霞栖山后,只在山上设一瞭岗,在正面摆出攻城之势,随后遣偏师从五里外的飞云口登船,走水路奇袭郓阳,或许会有奇效……至于能为县男操舵之人,不妨就由县男先卖个人情出去,将来才好打算。”

    说完,广义起身,挥袖拂过签摊上的银票,接着也不理睬王耀宗,转身向着三清大殿后方走去,只片刻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王耀宗看看广义消失的方向,又看看面前已经空无一人的签摊,要不是桌上那枚泛着寒光的铁签牌,王耀宗甚至生出了一种广义从未在此出现的错觉。

    “嘿!发什么愣呢?”

    高照走到王耀宗身边,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刚才,是有个叫广义的老道在这吧?”

    王耀宗手指签摊问。

    “你魔怔啦?”

    高照摸了摸王耀宗黑亮亮的额头,也没觉得烫,便道:

    “广义要是刚不在这?难道我给你看的签儿?”

    王耀宗慢慢回过了神,抬手拾起桌上的铁签牌,郑重地放进了怀里。

    “走吧!颜家姐妹该是已经上好了香,咱们下山去吧。”

    霞栖山下,得益于元清观旺盛的香火,山脚处自然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小集。

    待王耀宗众人下了山,已是到了正午。

    留守在山下看守马匹的麻家五兄弟,已经在一处面摊前点好了吃食,就等王耀宗几人。

    北地吃面,多喜用羊骨吊汤,热腾腾的宽面片一出锅,撒上葱花蒜片,浇上一勺羊汤和羊杂浇头,冬日里吃上一碗,浑身都是暖的。

    有手头宽裕的,加上一文钱,摊主自会将提前煮好的熟羊肉切成肉片加进碗里,不过那正经的好羊肉,寻常人家轻易是不舍得吃的。

    但江南的面,却是河鲜面。

    新鲜上岸的湖鱼,挑巴掌大的鲫鱼料理干净打成茸,用筛布包裹,煮成雪白的鱼汤,面用细面,下锅过水煮熟,配上只橙红鲜亮的湖虾和芫荽,浇上鲫鱼汤,便是一碗鲜香四溢的好面。

    王耀宗几人也是饿了,刚在面摊坐下,一个收拾得紧趁利落的中年妇人便为众人端来了刚出锅的河鲜面。

    “几位客官趁热吃,凉了可就没了滋味。”

    那妇人叮嘱道。

    “有劳!”

    王耀宗客气了一句,一回头就见颜雯苡正在把自己碗里的面夹到王耀宗的碗里,又悄摸把王耀宗碗里的湖虾夹走。

    见王耀宗看着自己,颜雯苡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王耀宗笑了笑,余光瞥见颜雯芯仿佛没有看见自己妹妹所作所为一般,只是安心吃面,连忙又收敛了笑意。

    王耀宗端起碗,也不计较,就要吃面。

    可王耀宗刚挑起一筷子面,还没来得及喂到嘴里,高照却突然凑到王耀宗面前。

    “嚯,你这一碗面可是够实在的。”

    说着,高照也探出筷子,要去夹王耀宗碗里的最后一只虾。

    王耀宗一手护着碗,将身子扭到一边,转头骂道:

    “毛病!自己碗里没有吗?非得抢我的!”

    高照顿时不乐意了。

    “颜小娘子扒拉三四个你都肯,我就要一个你就骂?”

    “哥,吃我的。”

    高顺一见高照和王耀宗又闹了起来,再看一边颜雯芯脸色似乎不太好,便连忙上来打圆场。

    “不要!就要他的!”

    高照却是不依不饶。

    啪!

    王耀宗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

    “吃,吃,都给你,吃不完你给我兜回去!”

    高照却是满不在乎,夹了王耀宗碗里的虾,便端着碗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王耀宗见高照那无赖的模样,也是瞬间没了脾气,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重新端起碗,却见碗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只个头颇大的虾。

    “阿姊,你不吃给我呀,给那坏人作甚?”

    颜雯苡大喊。

    “整个事都是你惹的!还不赶紧吃你的面。”

    颜雯芯板着脸训斥妹妹。

    一旁的王耀宗却是感觉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暖流,呵呵笑着,大口扒拉起碗里的面来。

    正吃着,高照又突然开口:

    “咱们待会儿去哪?”

    王耀宗只装作没听见,也不搭理高照,继续大口吃面。

    “你这心眼,怕是还没针头大。”

    高照说着,又伸腿踢了王耀宗身下的矮凳一脚。

    “问你呢!”

    “亏你还读过书,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你不知道吗?”

    王耀宗却是眼也不抬。

    高照本想回怼,但仔细想想,王耀宗的话说得有道理,便也再次低头吃面,没有说话。

    可颜雯苡一听下午还能去玩,面也不吃了,连声道:

    “王耀宗,咱们待会儿去扶风楼吧!我听咱们住店的小二说,扶风楼是有诗会的,这江南的才子们就爱在那儿行文斗诗,你不是会写诗吗?我听高照说你写的诗是顶好的,咱们去和那些江南才子们比比,好不好?”

    扶风楼是建在鹮鸣泽畔鳌头山上的一处塔楼,与孟州白鹤楼、越州云阁、霖州海潮楼并称天下四大名楼,历代许多文人墨客都在此处观泽并留下过诗作。

    “不好。”

    王耀宗依旧低头吃面。

    “为什么?”

    颜雯苡皱起了眉头。

    王耀宗扒光了最后一口面,歇下碗筷,满意地擦了擦嘴。

    “第一,我和你们说了,那天在珲山下,我吟的那首《望岳》诗是我从书上抄来的,我自己是不会写诗的。”

    “赌五两……不,十两!国公府里任何一本书上都没你那诗!”

    高照却是较真了,它可以允许自己其它的能力不如人,但绝不能容忍自己在记忆力一事上被质疑,尤其质疑他的人是王耀宗。

    “我说有就有!”

    王耀宗也是毫不讲理。

    “你上次在珲山输我的五两银子还没给呢!哪来的脸再和我赌!”

    “给你银票你不要,非得要现银!”

    高照梗着脖子喊道,被王耀宗这种赌品极差的人质疑赌品,这是高照第二不能容忍的事。

    王耀宗却不理高照,再次扭头看向颜雯苡。

    “第二,人家店小二说了,扶风楼的诗会是在每年的正月十五和六月十五,现在是十一月中,谁来和你斗诗!”

    颜雯苡张了张嘴,却回想起店小二的确说过那话,她说不过王耀宗,嘴一扁就要向姐姐颜雯芯告状。

    王耀宗眼看不妙,连忙又道:

    “你要真想看江南才子斗诗,咱们不如去闾霞书院外的观潮亭。那里常有书院的学子聚集赛诗,想来比那扶风楼的诗会也不差多少。”

    “我才不稀罕什么江南才子呢。”

    颜雯苡下巴一抬,神情很是不屑。

    “你想去闾霞书院,怕不是奔着看人斗诗去的吧。”

    高照接话道。

    王耀宗想到闾霞书院去,当然是另有所图。

    闾霞书院作为江南规模最大建立最早的书院,独占江南文教鳌头,从梁代算起,一百二十年间的两朝三十余届科举中,已经出过三位状元和六位政事堂相公,两榜进士更是数不胜数,成材率可谓是极高。

    包括如今在破虏军中未来可期的中军行军参谋卢廉,早年也同样是在这闾霞书院中求学。

    而放眼整个源州,都是文教不显,这几十年来便只出过一位御史中丞韩修韩道禹(韩修字)。

    王耀宗已经封了爵,再过几个月便要及冠,及冠后也大概率是要和王光伯分府的,分府也就意味着他需要建立自己的幕僚系统。

    但王耀宗如今却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在他身边,除了高照和颜寿这两个能识文断字的,其余全是只会动刀杀人的大老粗。

    其中颜寿还是个专攻岐黄的科研型文人,他在幕僚系统运作中所能提供的帮助,可能还不如高照的一半。

    高顺虽然也识字,但他自小就更爱军阵之事,和高照终究不太一样。

    因此王耀宗便想到闾霞书院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招募到一两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物为自己所用。

    至于看人斗诗什么的,几个酸书生掉书袋卖弄肚子里为数不多的文采,能有什么好看?

    高照和王耀宗朝夕相处,早就如同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不知道王耀宗的真实想法,继续开口道:

    “我劝你就别费那个劲了,没戏!”

    王耀宗哼了一声。

    “去都没去,你咋知道没戏?”

    “你以为天下能有几个卢清正(卢廉字)?就凭你这光板的小县男,拿什么去闾霞书院招募人才?”

    高照笑着说。

    王耀宗沉默不语,低头思考了片刻,心中却不得不承认高照说得对。

    在大燕,不管是文人还是武士,想要获得官身不外乎那么四种途径。

    地位最高的是正身官,也就是文人通过四年一次的科举,武士通过三年一次的武选,获得官方的认可后,再经过吏部选官司或枢密院将命房的选调,出任官员或武将。

    但每期参加科举和武选的文人武士何止千人,而科举一榜只录七十六人,武选一榜只录五十二人,而落榜之人有的只是时运不济,并非无才能,因此便有了第二种官身的获得方式。

    推身官,一些有才能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通过科举和武选的人,经过从四品以上官员或武将的选推,经审核后,也能获取官身。

    推身官的才学武艺并不见得就比正身官差,但因为没有通过科举和武选,因此往往只能出任同期正身官的副手,当然也就比正身官稍逊一筹。

    不过也有例外,同样以破虏军中军参谋卢廉为例,他在拒绝吏部的选调后,也就自动失去了正身官的身份,若是按常理,他以推身官的身份到了军中,最多也就是个正八品的校尉。

    而他最终能得以出任破虏军从七品的中军行军参谋,则是通过御史中丞韩修的推荐。

    韩修这样的三朝元老,虽是言官,但在朝中却是极有分量,再加上卢廉本身自己也是才学出众,这才得以被高远破格提拔。

    推身官下便是僚官,僚官也是官身,但却属于附属私官,不拿国家俸禄,所有开支均由附庸者承担。

    王耀宗若是开府后,不出意外便会被选推为官,获得官身,那高照、高顺、管文勇、颜寿等人便是他的僚官,只不过王耀宗身上如今挂有云县男的爵位,可以有十人的侍卫队,而高顺作为侍卫长,只需王耀宗将其要上报到宗人府,便能得到正式的僚官身,其它人则需要等到王耀宗正式独立开府,才能为僚。

    最后是吏,由从八品以下官员自行任命的吏,已经不需要上报吏部或枢密院,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称为官,但因其职能的特殊性,俸禄却是由赋税中的留州、送使部分支出,因此依旧是官身。

    王耀宗想要从闾霞书院中招揽人才,目前来看的确是难以实现的。

    闾霞书院中作为江南最好的书院,学子多为江南的世家子弟,其中最顶尖的这批人才,日后极大概率都是能通过科举被朝廷取士的,现在已是盛元二十六年的年末,再有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也就是盛元二十八年四月,新一届的科举便会开始。

    就算其中有人运气不好,没能中举,也大概率会被同为江南一系的官员选推为官。

    稍差一些的学子,也能被江南各州府的衙门消化为僚。

    而那些再差的,江南的吏员也是可以接受的。

    而王耀宗自己就没有官身,自然无法为所招募的人提供选推成为推身官或是任命为吏的机会,其次王耀宗还没及冠不能开府,如今的僚满打满算也就一个侍卫长还被高顺占了。

    就算是日后,王耀宗独立开府,其开府处也是远在源州云县,西北苦寒之地可不是人人都愿意去的。

    因为这样的关系,王耀宗也只能作罢,独自垂头叹气。

    “那便还去扶风楼吧。”

    众人吃好了面,正要起身,见远处忽然来了十几个持棍带棒的汉子,领头的正是早先在元清观里跟在杨源身边的疤脸汉。

    王耀宗嘿嘿一笑。

    “老子正心烦呢,这撒气的就来了。”

    说着,起身便带着高顺等人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