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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乐

    盛元二十六年,十一月廿七。

    天刚蒙蒙亮,嘉明运河上,茫茫的大雾中,一艘平底的沙船扯足了帆板,正沿着河道向东飞驰。

    除了廖初十,是没人敢像这样在雨雾天行船的。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江雾渐渐散去,王耀宗伸着懒腰,出现在沙船的甲板上。

    远远的,大燕京都长乐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

    “降速!收半板!”

    船桥上,廖初十见河道中的船越来越多,又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便能抵达京都长乐外城的泗厂码头,于是便招呼水手们降下了帆板。

    兰小海也从船舱处探出了脑袋,看着远处的城墙,跺着脚埋怨了廖初十几句,便连忙折返回船舱里,吩咐御林军拿出宗人府的双龙牙旗和王耀宗的全套县男仪仗挂在船头。

    河道内的民船见王耀宗所在的沙船上挂起的牙旗和仪仗,纷纷向两侧避开,为沙船让道。

    看见此番情景,王耀宗心中五味杂陈。

    他历来是看不惯特权阶层横行无忌的跋扈做派的,可今天自己却还是成了特权的受益者。

    “哈!”

    廖初十大笑一声,他见到周围的船只纷纷让道,只觉得浑身都舒畅得不行。

    从前在这嘉明运河上,从来只有他给官船让道的事,被别人让道,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沙船又往前行了一段,已经来到了泗厂码头外,可这里却有大量船只在等待泊岸,即使见到悬挂宗人府旗帜的沙船,也是左右碰船,避无可避。

    “都是瞎了眼的吗……”

    兰小海站在船头正要大骂,回头一见王耀宗脸色不善,便立刻住了嘴,深呼吸调整之后,才换上一副假笑脸,对着船艏下方的几只拦路小船喊道:

    “劳驾,内侍省宗人府公干,云县男入京面圣,烦请各位让让道……”

    可下方先前还要避让的小船一听船上这面白无须的内侍说话客气,立刻住了桨,又有一个年约六旬的皓首老汉抬头对着船上喊道:

    “你是瞎了吗?这河道都堵死了,你让俺们往哪让?出门公干你不乘官船回那官坞,非得装个亲民模样包私船回来和俺们抢道!骚包不死的!”

    那老汉话音刚落,另外几条船上的船夫也跟着骂了起来。

    “是极!不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县男嘛,在这耍什么威风?俺们堵过的县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算什么东西,想叫俺们让道,除非他是当朝国公!”

    闻言,兰小海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若是在寻常,谁要是敢这么和他说话,他非得大耳光子抽回去,可今日王耀宗就在他身后,他涨红着脸愣是不敢多说一句。

    王耀宗却是哈哈笑着,拍了拍兰小海的后背。

    “兰内官,算了算了,别生气,我代他们给你赔不是了。”

    兰小海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县男,你说我咋办,这些个刁民都是贱皮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和他们客气,他们当你是软柿子,你要是给和他们来硬的,他们又要到处哭穷卖惨,也就是县男你还处处容着让着他们,要是换了别个官儿来,早给他们破船帮子掀了……”

    听着兰小海哭诉,王耀宗罕见地没生气,只是笑着安慰兰小海道:

    “莫哭莫哭,这京都长乐脚下的百姓,的确是比别处要厉害的。咱们排队进城就是。”

    王耀宗没给兰小海剖析什么阶级对立的根本矛盾问题,也懒得和他说欺软怕硬是人的劣根之一,更不会提起民贵君轻那种几乎毫无营养的论点。

    就在此时,河道内突然传来一声号响,一艘挂着工部车船司小旗的蓬船穿过河道上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来到了沙船边。

    “当面,是宗人府哪位内官公干!”

    兰小海一听声音,顿时也不哭了,一抹眼泪,腾腾两步便来到了船边,指着下方的小吏骂道:

    “我乃内侍省宗人府随州支局行走兰小海,奉陛下命,传诏云县男源州王氏耀宗公子,入京面见天家,你们几个是死人吗?河道堵成这样也不见你们来疏通,从泗厂码头到这河段的管事是谁,你看我哪日见了车船司的杜主事,参不参这管事一个渎职之罪!”

    兰小海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正好拿着船下工部车船司的小吏撒气。

    蓬船上的小吏挨了兰小海一顿骂,心里想着从嘉明河到泗厂码头的水道,不是天天都堵成这样吗,平日里你们乘官船进出都走的官坞码头,也从不见人来管过,怎么今日乘民船被堵了片刻便气成这样……再说了,要收拾咱们这位河段的谢管事,何须去找什么杜主事,一个车船司船运使就能把他整出屎来,要收拾他就早点下手,姓谢这龟孙上月可是扣了我们大半的月钱。

    心里想着,船上的小吏嘴上却道:

    “内官,实在对不住,咱们这河段的谢管事怕是喝多了……啊,不是,是昨天辛苦了一天累坏了,今儿到现在还没过来呢,内侍您别动气,随我来,咱们往螺蛳埠的官坞去。”

    这些小吏,哪个不是一等一的人精,说话更是极为讲究。

    俗话说人嘴两张皮,怎说都有理。

    按小吏的说法,若是兰小海有心,马上便能记住这河段的管事姓谢,因为头天夜里喝醉了酒,今天都日上三竿了,人还未到自己的工位上,害得自己被堵在河道里进退不得,兰小海一气之下,真告到车船司杜主事那里,这谢管事不死也得脱层皮,小吏被扣月钱的大仇自然便报了。

    可若是兰小海只是随口说说,那等谢管事事后追究起小吏告他黑状,小吏便说自己是被吓到才说秃噜了嘴 ,可后来也帮管事遮掩了,顶天不过是挨管事两句骂。

    可还不等兰小海答话,小吏便看见一个脸黑似炭的高大少年走到船边,对着自己拱了拱手道:

    “差官的好意,本县男心领,只是去官坞便不必了,我们这船是民船,不好坏了你们车船司的规矩。”

    小吏连忙拱手回礼,再抬头,船边已不见了人影。

    小吏自讨了个没趣,便只能摇着蓬船离开了。

    又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王耀宗等人所乘的沙船总算是靠在了泗厂码头的栈桥边。

    王耀宗一直等到最后除自己以外的车马人都下了船,这才独自去向船老大廖初十辞别。

    可还不等王耀宗说话,廖初十和整船水手却是已经半跪在甲板上。

    “廖老大,撇列盖子金贵,不兴碰着帮。”(廖老大,咱们之间是不兴行跪礼的。)

    王耀宗连忙去扶廖初十。

    廖老大却不起,用官话回道:

    “县男是讲究人,这次把凿船的小子交给咱们自己处理,我廖初十记着县男的情,日后县男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只要找个通着河的地方给老廖传个话,江河湖海,我廖初十一定到!”

    王耀宗闻言点点头,心里却是内疚。

    若不是自己这些人租了廖初十的船,他哪能遇上那么些糟心事,更不提自己在鼍岛有事,高顺一句话便请到廖初十前去搭救。

    若没廖初十,他们怕是没一个人能活着回到岸上。

    真要说欠人情,倒是王耀宗欠他廖初十的更多。

    如今自己只不过是把凿船的人交到了廖初十手中,他便激动成这个样。

    可王耀宗却是不知,廖初十他爹曾经因为和同村的人闹了几句口角,被那人凿了船,廖初十他爹便就此殒命。

    廖初十他娘带着他四处打官司,可凿船的人是村里的大户,只说赔些钱可以,要拿人偿命是万不可能。

    官府见状也想快快结案,便帮着大户,逼廖初十母子拿了赔偿的银钱,签了和解的文书,这官司也就这样草草了之。

    王耀宗此番把凿船的人交给廖初十,算是给他解了个多年的心结,因此廖初十才会如此感激。

    王耀宗又冲着廖老大众人行了个团礼,便自行下船离去。

    廖初十在泗厂码头重新找货运回平州不提,只说王耀宗。

    离开了泗厂码头,王耀宗骑在马上,前方兰小海早就安排御林军打起了他的县男仪仗,一行人穿街过巷,开始朝着内城方向走去。

    王耀宗这才终于有机会重新好好看看这座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天下第一繁城。

    自赵时起,长乐便是天下重镇,两百六十年前,梁代晋,定都于长乐。

    梁归德二年,修嘉明河,连通秀水及青江水系,又迁江南五州湖、岱、邺、潭、宿十万户至长乐,由此,长乐正式取代晋都洛原(今岱州汉河府),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城。

    王耀宗去年来过长乐一次,不过当时整个定国公府都犹如行走于刀尖之上,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那时的王耀宗只能和高家子整日待在定国公府中,看着头顶永远灰蒙蒙的天空,想象着外间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

    彼时的长乐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如今,王耀宗因功刚封了云县男,又得天家亲诏,入宫面圣,境地自是大有不同。

    队伍一路向前,眼看就要穿过东华门入内城,王耀宗看着道路两侧聚集的越来越多的百姓纷纷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不禁担心起若是人群中混有刺客,一旦混乱起来,在这狭窄的街道上,不知会因踩踏死伤多少人。

    想到此,王耀宗不禁眉头微皱。

    王耀宗的上京之路确实是过于坎坷了些,也难怪头脑中如同是被上弦一般,时刻都在提防意外发生。

    “铛!铛!铛!”

    三声锣响,接着便是鞭炮齐鸣。

    王耀宗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激灵,立刻手按横刀,准备迎敌。

    高顺等人也是如临大敌,迅速手按兵刃,集结到了王耀宗身边。

    兰小海却是从队伍最前满脸带笑,一溜小跑着来到王耀宗马前。

    “县男,大喜事,大喜事啊!”

    看着兰小海这副模样,王耀宗的心也稍安了些,便俯身问:

    “前方可是有人家接亲,若是咱们便把路让出来。”

    兰小海一脸懵。

    “接亲?接什么亲?”

    “不是接亲弄这么大动静?莫不是白事?”

    王耀宗在鞭炮声中继续问道。

    “若是白事,咱们就更得给人家让路了。”

    兰小海忽然明白过来王耀宗的意思,笑着大声道:

    “县男,昨日我给内侍省放了飞鸽,这是天家知道你今日到京,命太子和二位皇子在东华门内迎你呢,这些百姓怕也是得了消息,自发到此来迎接!”

    正说着,鞭炮声停了,一个着长衫的白头老者行至道中,手捧一支陶碗,大声道:

    “天佑我大燕!少年英雄云县男北击鞑靼,得胜入京,我等乡邻前来迎接,请县男吃一碗得胜酒!”

    王耀宗闻言,先是迟疑了一下,接着便翻身下马,朝着老者大踏步走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高照却是紧跑两步,想先上前去验一验那酒水,却被王耀宗一把拦住。

    “此时去验酒?莫叫这些乡邻寒了心。”

    “万一……”

    高照面露忧色。

    “天子脚下,我倒要看谁有此胆!”

    说着,王耀宗几步走到老者面前,道了声谢,便接过了老者手中的陶碗。

    人脸大的陶碗中,酒气直冲王耀宗鼻腔。

    王耀宗暗里吃了一惊,那碗里竟不是普通的淡酒,而是高度的烧酒。

    常人若是喝了这一碗烧酒下肚,再坐在马上受凉风一吹,走不出几步便会上头。

    若是如兰小海所说,太子和二位皇子还在东华门内等着王耀宗,他若是真醉了酒,摔下马来受伤事小,皇子面前失仪那可就麻烦了,而且见过皇子之后,可能还要进宫面圣,若是在天家面前失仪……

    王耀宗瞥了那老者一眼,却见老者只是看着他微微笑,王耀宗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手捧大碗,朝着周围的人群示意道:

    “本县男王耀宗,蒙祖宗庇佑,天家错爱,各位乡邻抬举,北击鞑靼侥幸得胜。然,此一战,我大燕无数将士埋骨他乡,我非英雄,真英雄乃是我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手足,此酒,当先敬他们!”

    说着,王耀宗手一歪,将陶碗中的酒液缓缓洒在地上。

    人群中,无数双紧盯着王耀宗的眼睛纷纷流露出不同的神色,有的惊讶,有的赞许,更多的却是不屑。

    王耀宗浅浅撒过酒,又将陶碗端正,举在手中。

    “我大燕男儿,生当为国御敌,死当马革裹尸,天佑我大燕!万胜!”

    说完,王耀宗一口饮尽了碗中的酒,接着又朝着周围围观的人将碗底一翻。

    “大燕万胜!”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人群中,一个衣衫华贵的中年人似乎是看热闹却不明所以,便向旁边欢呼雀跃的人问道。

    “劳驾问一句,这黑炭脸的小子谁啊?”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有人回答。

    “他就是先前在陇州涵山下,带着三百破虏军便杀得鞑靼人八汗王丢盔弃甲,连夜逃回漠南,还用鞑靼人脑袋筑了京观的云县男王耀宗啊!”

    “胡吣!什么三百破虏军,要是云县男手里真佑三百破虏军,还能叫那狗鞑子王爷跑了?分明是三百先前在周猛全那草包手里,被鞑靼人打得没了卵子的永胜边军。”

    又有人说。

    中年男人闻言,脸上顿时一黑。

    王耀宗喝完了酒,将空碗塞回到白头老者手中,又朝老者抱拳行了个礼,便自行向着不远处的东华门走去。

    皇城内院,泰清殿。

    内侍总管大太监睢忠附在盛元皇帝陈珝耳旁低语了几句。

    皇帝冷哼了一声。

    “这帮人的胆子如今真是越来越大,居然敢在我眼皮子下面玩这般的手段了……”

    说着,陈珝扔下手中的奏折,又道:

    “好在那王耀宗还算是个机灵的,知道撒酒祭英灵。”

    “要说机灵,好像又没那么机灵。”

    睢忠站在陈珝身边,笑着说。

    “此话怎讲?”

    陈珝有些好奇。

    “云县男撒酒嘛,就该多撒些,一碗酒撒了不到两成,看他的模样,还像是有些心疼。”

    睢忠答道。

    “只撒了两成?”

    陈珝闻言,眉毛都竖起来。

    “然后呢?”

    “然后云县男便将那碗烧酒给全喝了。”

    睢忠继续答。

    “全喝了?没啥反应?”

    陈珝眼睛都瞪出来了。

    “没啥反应,看云县男过东华门时健步如飞的样子,仍谁都不信他刚喝完一大碗烧酒。”

    睢忠笑答。

    按睢忠所说,那碗酒若是装满了,怕是一斤(燕斤一斤约合500克)都不止,就算撒了两成,也至少还有八两酒,而且还是酒性极烈的烧酒。

    寻常人若是能一口气喝下八两粗酒,已堪称善饮,王耀宗却是一气灌下了八两的烧酒。

    “这小子是在向想整他的人示威呢。”

    陈珝低声道。

    王耀宗明明已经察觉到有人想给他个下马威,也已经想出了完美的应对之法,可他偏就要硬碰硬地对着干,不但喝干了那满碗的烧酒,更是没事人似的去见了东华门后的太子和两位皇子。

    “和他老子年轻时候一样,性子又莽又烈,只是酒量倒比他老子要好上许多。”

    陈珝说着,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自己还不是太子时,与当时同样不是定国公世子的王光伯、安国公世子贺凯,三人一起在贺家北郊的别院里,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

    那时的他们都还很年轻,就着一碟子卤水豆腐,三人便喝光了安国公贺寿私藏在别院里的两坛子“竹雾美人”,现在想想,那酒真是淡得和水一样……

    在陈珝的他记忆里,那是三人最后一次一起喝醉酒。

    后来王光伯在军中袭爵,收复青肃二州后,便率破虏军驻守在了源州,陈珝自己也登基做了皇帝,被困在了这皇城深深的院墙之后。

    至于贺凯,早在多年以前,便和他爹贺寿一起,被宏光皇帝流徙澜州,死在了道中……

    想起成年往事,陈珝闭上眼,没再说话。

    许久,盛元皇帝才缓缓睁眼,对着身边的睢忠说道:

    “传我口谕,让王耀宗复了宗人府的命,便自行回家去歇着吧。”

    睢忠应是,便准备去传旨,可还没等他出门,却又听得皇帝开口:

    “算了,让那三个不成器的东西和王耀宗一起,先到泰清殿来。”

    东华门后,太子和两位皇子以及一众幕僚伴读,见王耀宗独自一人走进东华门,便纷纷迎了上来。

    王耀宗连忙抱拳。

    可还不等王耀宗开口问礼,为首的太子陈瓴已经亲昵地拉住了王耀宗的手,柔声笑道:

    “都是自家兄弟,表弟又刚为国朝立下大功,不用如此见外。”

    陈瓴称王耀宗为“表弟”,严格来说却是不对的。

    王光伯一共有过两任正妻,第一位正妻乃是宏光皇帝陈庆的三女儿德阳公主,这门亲事是宏光皇帝亲自赐下,曾经也算轰动一时。

    德阳公主在先后为王光伯诞下两子一女后,因心绞(心脏病)不治而离世。

    王光伯的第二任正妻则是浡北宛州经略使戚荣的次女戚安安,也就是王耀宗的生母,只是妻安安在生产王耀宗时难产,也过世了。

    若王耀宗是德阳公主所出,陈瓴称他为表弟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王耀宗乃是戚安安之子,和大燕皇室陈家当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子宽仁,但礼不可废。”

    王耀宗说着,还是朝着陈瓴躬身行礼。

    他这一礼,显然是不准备认下自己这个皇家表弟的身份。

    陈瓴脸上一僵,却又立刻恢复如常,笑呵呵地受了王耀宗一拜。

    “太子,咱们这位云县男刚立了战功,哪能心甘当咱们的便宜表弟。”

    皇长子陈徵也是在前呼后拥之下,皮笑肉不笑地朝着王耀宗走了过来。

    “再说,咱们老陈家的族谱,也不是仍谁随便都能进的。”

    王耀宗微微抬头,看见陈徵正眼神冰冷地看着自己,便垂下目光,朝着陈徵再次躬身施礼道:

    “闲外臣王耀宗,见过皇长子殿下。”

    王耀宗虽是县男爵,却没有正式的官身,不能自称为“臣”,只能自称“闲外臣”。

    陈徵受了王耀宗的礼,正想再开口讥讽几句,可谁知王耀宗却一转身,对着不远处形单影只的二皇子陈愍躬身再拜。

    “见过二皇子殿下。”

    陈愍有些紧张,正要开口,却见太子陈瓴已经扶起了王耀宗,道:

    “大哥平日里说话便没个遮拦,说起来你们都曾在军中,我还以为自古以来只有文人相轻,没想到行伍之间也是相轻的。大哥在军中时没独自掌过军,没机会像表弟一样立下如此大功,若换成是我,也是要嫉妒的,人之常情,表弟莫怪大哥。”

    “太子言重。”

    王耀宗嘴上说着,心里却是将陈瓴陈徵这两兄弟暗暗骂了个遍。

    他娘的,你们两个皇子喜欢明争暗斗,自个儿斗去呗,关我屁事,怎么什么破事都要往我身上引,我就想低调面个圣,受个赏,最好再能得个事少钱多的闲散官职,然后我便跟着我家那老爷子安安稳稳回源州去,从此这破京都能不来是再也不来了,你们两个王八羔子可好,非得端着我当枪使。

    陈徵一听太子陈瓴的话,却不干了?

    “我堂堂大燕皇长子,我嫉妒他?不就是杀了几个鞑子嘛,这些天都快被你们吹成神仙了。鞑子谁没杀过,你去问问我舅舅,我当年在随州杀的鞑子,可不比他王耀宗少多少!”

    “行行行!大哥说得是,只是大哥你见过的鞑子,怕都没有被王耀宗砍下头来筑观的得多。”

    陈瓴说着,再次拉起王耀宗的手,惹得王耀宗身上一阵恶寒。

    “走,表弟,别理大哥,上我宫里去,我给你接风洗尘土。

    说着,陈瓴又转身看了一圈,找到了独自站在人群之外的陈愍。

    “老二,你也同去。”

    正说着,忽见盛元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睢忠骑在马上,一路飞奔,转眼便已经来到了众人的面前,接着高呼到:

    “皇帝口谕,传太子陈瓴、皇长子陈徵、皇二子陈愍、云县男王耀宗,入泰清殿,面见圣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