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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受刑

    皇帝的话音落下,泰清殿内鸦雀无声。

    王耀宗微微脸色一变,而王光伯却是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大燕延用了梁的军制,在卫一级的建制之上,设有胜德、信勇、金羽、攻山、檀亭五个正八品的少将闲散武将职。

    王耀宗被陈珝这位御林军的名义最高统帅擢为金羽少将,表面上看是为了对其行军法时名正言顺,若只是闲散武将,不过是多拿一份俸禄,自然是困不住王耀宗的。

    反正不用做事,王耀宗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

    但到了隆佑年间,大燕在对鞑靼人的作战中,时常会有以营一级为单位的作战行动,为了便于指挥调度,这些正八品的武将闲职便变成了正经的军职。

    隆佑三年,在马上皇帝陈庆的主导下,大燕军队优化了到营一级的人员配置,将一营中的十卫分为甲、骑、弓、陷、械五个不同的兵种各两卫。

    甲卫为重甲步兵,包括刀盾手、长枪手两个小兵种;骑卫为骑兵;弓卫为远程兵,包括弓手和弩手;陷卫为轻步兵;械卫为军械兵,包括火器手和攻坚手。

    其中金羽少将,所掌的便是弓卫。

    往深里想,若是王耀宗熬过了军法,以后便要留在京都御林军中,想要再回源州,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皇帝的任命有些值得玩味。

    要知道在掌军的八品五少将之上,还有正七品的游击、忠武、勇毅三郎将。

    其中除在边军中常设的游击郎将外,忠武郎和勇毅郎都是闲散官职,但和少将不同的是,郎将不掌军,却需要定期到营中点卯。

    王耀宗有云县男的爵位,若皇帝当真只是想将其留在京都为质,将其擢为郎将反而会更加合适。

    毕竟郎将虽然比少将高出一个品级,但却不能实际掌控军队,实在是无形枷锁的不二之选。

    但陈珝偏偏就将王耀宗点为了御林军飞鸿营的金羽少将。

    此举比起“圈禁为质”,更像是陈珝有意想要栽培历练王耀宗一番。

    御林军中的事务,皇帝一言可决。

    泰清殿中罕见地没有出现任何反对的声音。

    “周猛全,别愣着了,自去挑选你执刑的人吧。”

    皇帝对着周猛全说。

    周猛全这才如梦初醒,朝着堂上施了个礼,转身便出了泰清殿。

    泰清殿外,云台。

    剥去了外袍的王耀宗被摁在一条长凳上。

    在他身边,两个虎背熊腰的御林军力士手持碗口粗的军棍立着,眼睛却不断瞄向不远处的周猛全。

    周猛全默不作声地抻出一个食指,两个力士立即心知肚明。

    无论是在内侍省还是在军中,亦或是在各个县衙府衙之上,上刑都是一门极有讲究的学问。

    所有的执刑人在行刑前,都会去看监刑人的指示。

    就以这云台之上即将开始的杖刑为例。

    但若是在平时,监刑人收了受刑人家属的好处,或是想要卖个人情给受刑人,便会伸出拇指,授意执行人。

    执行人行刑时是要一左一右报数计数的,见到监刑人示意,两人一左一右刚打两下,口里的数都已经一阵风似的报到了七八下。

    还有一种舞弊的办法则是纯靠执行人的手上功夫,内侍省中就专有此种高手,他们手里十几斤的廷杖举起来,落在受刑人身上若是一声脆响,那人即使挨上十几下,伤口看着一片血肉模糊,却是不伤筋骨,修养几天便又能健步如飞。

    可要换成是闷响,不用多,十杖过后,受刑人从外面看完好无损,皮下面的骨头和肉都是一堆稀烂。

    若是监刑人有意想要为难受刑人,便会伸小指。

    同样是在报数时,一左一右两个执刑人全力打个五六下,嘴里却刚数到二。

    按这个打法,都不等数到十,受刑人便会一命呜呼了。

    王耀宗受皇子指使,酒后殴伤御林军军官一案中,监刑人包括政事堂周猛全、政事堂的各位相公以及皇帝本人。

    想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徇私舞弊,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周猛全伸的便是食指,又轻轻往里勾了勾,那意思就是,照实打,既不多,也不少,但每一下都要带全力,使暗劲,往骨头上走。

    王耀宗侧着脸被按在条凳上,视线正和身后不远处的王光伯对上。

    王光伯看看周猛全,又看了看王耀宗,轻轻点了点头。

    在袭爵前,王光伯也是在破虏军底层厮混过的,军中上刑的这些猫腻,他可是最清楚不过。

    今日虽在御前,周猛全不敢让他手下人在报数上玩,但若是执刑的力士手中军棍“不小心”偏离了位置,砸到了王耀宗的腰椎,那却也是难以避免的。

    王耀宗一见王光伯示意,便明白了事由,出声大喊:

    “天家!臣请赤身受刑!”

    王耀宗话音落下,在场的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别人受杖刑,都巴不得把家里的棉被披在身上,可这王耀宗居然要求赤身,是嫌御林军下手不够狠吗?

    但众人很快便明白过来,王耀宗若是着衣受刑,那力士故意打偏时,也好说是衣物遮挡,看不真着。

    若是扒光了衣服,执行的力士便不敢在众目睽睽下玩些什么小伎俩。

    盛元皇帝嘴角轻轻动了动,心想这王耀宗可算还是个机灵的。

    于是道:

    “准!”

    几个内侍连忙上前去,扒了王耀宗的公子衫,又剥去了他的里衣里裤。

    王耀宗浑身上下赤条条只剩一条亵裤,又再次趴在了条凳上。

    “哥两个,待会可要瞄准些,要是打了不该打的地方,怕是下一场就该二位趴在这儿了。”

    王耀宗笑着说,一口咬住睢忠递上来的咬棍,便低头准备受刑。

    两个执行的力士闻言,对视了一眼,手里碗口粗细的军棍不由握得更紧。

    王耀宗趴在条凳上,整个后背都暴露在皇帝和各位皇子相公面前。

    眼看十几道或短或长,刚刚愈合没多久的伤疤交织在王耀宗的背后,连一向以冷峻著称的御史中丞韩修都觉得一阵触目惊心。

    “天家,还是个娃娃……”

    韩修凑到陈珝身边,小声道。

    “爹爹,怕是随便打几下意思意思就是了……”

    太子陈瓴也小声求情。

    皇帝横了太子一眼。

    “随便打几下?你当这军法是儿戏随意玩闹吗?”

    说着,陈珝转头看向周猛全,问:

    “周中军,这军棍确定还要打吗?”

    皇帝这话,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就是在对周猛全委婉说,皇帝本人现在是不太希望继续打王耀宗军棍的,但皇帝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不能收回,最好是由周猛全自己把这通军棍给收了。

    周猛全也懂了皇帝的意思,可此时他一门心思只想王耀宗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拱手道:

    “天家,王耀宗在陇州有功,已经得了该有的赏赐,但殴伤天子亲军,不可不罚……”

    周猛全这意思便是坚持要打王耀宗。

    “好!好!好!”

    皇帝连道三声,接着便转过头,不再看周猛全。

    “行刑!”

    皇帝一声令下。

    王耀宗身边两个力士闻声,再次对视一眼,抡起军棍便朝着王耀宗臀肉上挥去。

    “一!”

    “二!”

    “三……”

    在御林军力士一声声报数中,转眼王耀宗便已经挨了十棍。

    照例,十棍之后,两个行刑的力士住了手,等着监刑官上来查看。

    睢忠正要上前,却只觉眼前一花,便见皇帝已经走了出去。

    “还捱得住吗?”

    王耀宗听见一个略微有些胸喘的声音在自己头上响起,他一边吐出嘴里带血的咬棍,一边抬头去看。

    恍惚间,他只看见一张略显苍老的瘦脸在自己头顶不断盘旋。

    王耀宗眯着眼,艰难地笑着说: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属石头的,我爹怎么打都我都没多疼,今天才知道,他那是收着力气呢,今天这顿打,才是真的够劲儿。”

    陈珝一看王耀宗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些心疼,可一听王耀宗居然还有力气说笑,又莫名有些生气。

    “继续打!”

    皇帝冷冷说。

    “噼啪!噼啪……”

    一阵棍棒到肉的脆响再次在云台上响起。

    二十棍打罢。

    陈珝没有再去看王耀宗,前去验伤的是睢忠。

    睢忠看着趴在条凳上双眼紧闭,已经没了动静的王耀宗,连忙伸手去探他鼻息。

    确认王耀宗还有气,睢忠这才起身朝着陈珝的方向遥拜道:

    “天家,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

    陈珝缓缓点了点头,看了看一旁神情复杂的周猛全,又看了看不远处面如铁铸的王光伯,道:

    “今日召各位卿家来,本是想和你们好好议一议与金帐国和谈的事,但现在这些小子闹成这样……都先回去吧。”

    说着,皇帝头也不回,转身便朝泰清殿走去。

    睢忠连忙跟上前去服侍。

    可刚要进殿门,皇帝似乎又改了主意,转身朝着内宫走去。

    “天家,要去哪?”

    皇帝也不说话,只是向前走着。

    睢忠只得跟在陈珝身后。

    “十六年了吧?”

    走了许久,皇帝突然开口问。

    睢忠跟了陈珝一辈子,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十六年半了。”

    睢忠小声答道。

    “一晃眼都那么久了。”

    皇帝摇着头,渐渐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十六年。

    皇帝自盛元九年五月后,便再没去看过自己的生母傅太后。

    “走吧,总不能等快死那天才见面,咱们去看看大娘娘那边看看。”

    皇帝说完,正要迈步,又突然对睢忠说:

    “今日在宣武门,盘查王耀宗的那个尹栋,你亲自带两个力气大的去,至少要给我看两条打断的宫杖,一条送到定国公府给那父子俩,另一条送到老大那边去。”

    “是!老奴这就去办。”

    睢忠抱手称是。

    “还有东华门那个献酒的,让梅阳去,找见人泡进烧酒缸子,送去给周猛全。”

    王耀宗从床上醒过来,嘴里发苦,胃里发酸,身体只稍稍一动,他便觉得自己两瓣屁股如同石碾子碾碎一样,痛得他直冒眼泪。

    “别动!爹爹刚给你上了药。”

    颜雯苡的声音从王耀宗身后传来。

    “现在什么时辰?”

    王耀宗想翻身去看天色,却发现自己似乎是绑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刚过了戌时,都叫你别动,你要干嘛!”

    颜雯苡说着,突然转到了王耀宗面前。

    王耀宗看着面前颜雯苡红扑扑的脸蛋,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身上痒,我想挠挠不到。”

    王耀宗说。

    “你说哪里痒,我给你挠,爹爹交代了,不让你动。”

    王耀宗感受着小腹那与关键地方一线之隔的瘙痒处,更不好意思了。

    “没事,现在已经不痒了,痒痒换了个地方。”

    王耀宗坏笑着说。

    “哪里?”

    颜雯苡不解。

    “心里痒,害得嘴也痒。”

    王耀宗说。

    “可能颜妹妹香我一下就好了。”

    颜雯苡突然明白王耀宗是在逗她,小脸绯红。

    “坏人……”

    嘴上嗔着,颜雯苡眼睛却瞄了瞄门口的方向,见四周没什么动静,这才闭眼嘟着小嘴朝王耀宗靠了过来。

    就在两人即将贴上时,门外忽然有人影一闪而入。

    “世子!世子醒了吗?”

    王耀宗听声音便知道是高顺。

    颜雯苡赶紧和王耀宗拉开了距离,脸像是一颗熟透的苹果。

    王耀宗悻悻地从颜雯苡身上收回了目光,心里烦透了高顺。

    “干嘛?”

    王耀宗身子动不了,只能侧着头没好气地问道。

    高顺听出王耀宗语气不善,却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他,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于是道。

    “公爷让我过来看看你醒了没,说是刚刚宫里送来了样东西过来,叫我拿来给你看看。”

    说着,高照便将一截断掉的木方子递到了王耀宗面前。

    王耀宗一看那木方,知道那是内侍省用来杖刑的廷杖,再看那木方一头上还残留有已经开始发黑的暗红污渍,便明白了那是什么。

    廷杖都是由核桃木这样的硬木制成,想打断一支廷杖,王耀宗都不敢想象受刑之人要挨多少下才能做得到。

    “宫里的人还说了,这样的廷杖,一共打折了两支。”

    高顺又补充道。

    闻言,王耀宗皱了皱眉头。

    “拿出去远远地扔了,这玩意儿看着都晦气。”

    王耀宗说。

    高顺应是,随即便出了屋子。

    听见高顺脚步声渐远,王耀宗这才转过头对着颜雯苡道:

    “颜妹妹,痒……”

    “呸……”

    颜雯苡轻啐了王耀宗一口。

    “别闹了,肚子饿不饿?刚小李子送了粥过来,我一直温在炭炉上,这就去给你盛过来。”

    颜雯苡说着,起身便去盛粥。

    “你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是饿。”

    王耀宗侧头道。

    不一会儿,颜雯苡端着一只白瓷小碗再次坐回王耀宗身前,用勺舀着碗里的粥水,吹得凉些才喂进了王耀宗嘴里。

    这让王耀宗不禁想起了在自己在西川松鹤堂里养伤时,颜家姐妹轮流照顾自己的场景。

    “你姐姐她……好些了吗?”

    王耀宗装作不经意间问道。

    颜雯苡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顿,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比在郓阳时是好些了的,噩梦也做得少了,只是依旧记不起人和事,每次我和爹爹一和阿姐提起你,阿姐就说头疼,我和爹爹也不敢刺激她……兰内官明日便会去帮姐姐寻药,等药到了,爹爹给阿姐配过了药,应该就能好起来。”

    说着,颜雯苡掏出手帕,轻轻为王耀宗擦了擦嘴角,那手帕上还带着少女淡淡的体香。

    “你不要太担心,虽说忘症是不太好治的,但是有爹爹在,阿姐一定会好起来,记起你是谁……你们对彼此的心意,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斩断的。”

    颜雯苡重新端起粥碗。

    “到那时,我只求你不要眼里只看得见阿姐,却记不得我是谁。”

    颜雯苡的声音有些颤抖,眼角依稀还有泪光闪动。

    王耀宗的心都要被她给熔化了,想要伸手去帮颜雯苡揩干泪,却忽然想起自己动不了,于是连忙开口道:

    “不会不会,你和你阿姐都是我心里的宝,我一定不会厚此薄彼。”

    听到这话,颜雯苡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自己可要记得。”

    “那是自然。”

    王耀宗点头称是,喝下一口颜雯苡送到他嘴边的粥,又道:

    “过了年,我便能及冠,等办完了冠礼,我便请我爹爹向颜先生提亲,把你们姐妹一起,风风光光娶过门。”

    看着王耀宗无比真诚的模样,颜雯苡点了点头。

    “待会吃完了粥,你便帮我绳子都解开了吧,我现在这样子,就和家里过年被绑在案板上的猪似的。”

    王耀宗说。

    颜雯苡却是咧嘴笑了。

    “你们定国公府是大户,过年时宰羊或是偷偷杀牛我是相信的,怎可能会屠彘吃那贱肉?”

    被颜雯苡这么一说,王耀宗发觉的确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定国公府的确是没在过年时杀猪吃猪的。

    “是我记岔了。”

    王耀宗嘿嘿笑着说。

    “放你是不可能的,爹爹说了,这几日你委屈些,等伤养好了,我爹爹自会来放你,你若是想要啥,唤我便是了。”

    颜雯芯说。

    “若我要沐浴呢?”

    王耀宗一听颜雯苡这话,连忙问道。

    若是真如颜雯苡所说,他要被一直这么绑着,王耀宗觉得自己可能会疯。

    “你伤口痊愈之前,是不能沐浴的。”

    颜雯苡摇头道。

    “那我要如厕呢?”

    王耀宗又问。

    “那边有恭捅,我扶你过去就是。”

    颜雯芯将粥碗放进一旁桌上的食盒中,头也不回地说。

    “可是你在旁边,我尿不出啊!”

    王耀宗哭丧着脸。

    “那就憋着!”

    颜雯芯转过头厉声说,红透的俊俏小脸上凶相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