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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和谈

    时间总是经不起停留,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入了腊月。

    王耀宗铜皮铁骨的传言再次得到了证实。

    换做是常人不死也残的二十棍杖刑落在他身上,也不过是休养了五六日,便又恢复得七七八八。

    在王耀宗养伤期间,已经被提拔为内侍省内官监监事的兰小海带着皇帝赐下的伤药来国公府探望过他。

    与他同来的还有同样刚刚被提拔为御林军前军飞鸿营弓一卫都指挥的丰小能。

    看着身着崭新御林军都指挥鳞甲,满面红光的丰小能,趴在软垫上的王耀宗笑道:

    “老听人说,钱是穷人胆,衣是为官权,丰指挥穿着这身都指挥的鳞甲,当真是精神得很。”

    丰小能闻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王耀宗抱拳拱手道:

    “末将能有今日,全赖县男高风亮节,只是可惜了没能拿住盗图之人……如今县男统管了飞鸿营弓卫,日后末将还要请县男多多关照。”

    在湖州郓阳县时,王耀宗将丰小能手下勾连辛采薇凿船的御林军什长李桐交给了廖初十,为了“安抚”丰小能,王耀宗让高照将蒋氏秘宝的藏宝图复制了一份,交给了丰小能。

    而丰小能此次能鱼跃龙门,升任飞鸿营弓卫都指挥,也是仗着寻回了蒋氏秘宝藏宝图这份大功。

    “李桐的事,周中军问过吗?”

    王耀宗问。

    “前日他召我去中军大营,倒是问了此事,我只按照哥儿教的说了,他铁着个脸,也没追究。”

    丰小能答,接着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王耀宗:

    “老人家那边,都还安好?”

    王耀宗自然知道丰小能问的是谁,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兰小海,说:

    “兰内官,你这绿袍子穿着,可是比那湖蓝的看着要好,这几日朝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内侍分五阶,最低阶的小黄门穿黄袍,第四阶是蓝袍,随后便是绿、红、紫三个颜色。

    兰小海先前在随州宗人府当行走时,穿的便是蓝袍。

    听到王耀宗问自己,兰小海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惊讶。

    “国公爷没和县男说吗?”

    王耀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和我爹这几日总共也就见过两面,每次见面说不了几句话他便开始训我,旁的一句也没说过。”

    王耀宗说。

    兰小海立刻了然,开口道:

    “这几日朝中倒是无甚大事,只是和金帐国的谈判一直不顺。”

    “金帐国?”

    王耀宗不解。

    “咱们开的条件很苛刻吗?就算苛刻些又如何,鞑靼人败都败了,还有什么好牛逼的,现在又是他们主动要议和的,不麻溜签完约书滚回漠南去,是要留在咱们大燕境内过年不成?”

    “照理来说,咱们开出的条件倒是不难满足的……”

    兰小海正说着,却突然住了嘴,神情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屋门外的方向。

    “算了算了,不说了,我是内官,朝政之事还是要忌讳些的。县男若是想知道,还是问公爷的好。”

    兰小海起身,朝着王耀宗行了个礼。

    “我临出门的时候,睢大大吩咐,说是天家让县男好好休养,等县男身子爽利了,便去飞鸿营上任,不过去之前县男还需先来内官监寻我,咱们上趟皇差可是还没找宗人府复命呢,天家赏下来的御马也还在车马局。”

    “兰内官你着啥急,都正晌午了,吃个饭再走。让你尝尝咱们公府的特色菜式。”

    王耀宗朝着兰小海喊道。

    兰小海却是连连摇头。

    “我的县男诶,你可饶了我吧,您不知道那位最见不得这个?我待会去给颜先生送些药材便回宫去,睢大大可还在宫里等着呢。”

    见兰小海执意要走,王耀宗也不好再留,于是转头看向丰小能,问:

    “丰指挥呢?不着急回就留在府里吃个饭。”

    丰小能也是起身抱拳。

    “不叨扰县男了,末将就是代兄弟们过来看看县男,等县男过几日身子好利索了,咱们在飞鸿营大营里再聚,下面的弟兄们听说县男要到飞鸿营来掌弓卫,都盼得紧。”

    “行吧。”

    王耀宗颇觉无趣地说,这几日闲在共公府里,可是把他给憋坏了。

    丰小能道别了王耀宗,也是出了门去。

    眼看兰小海和丰小能离去,王耀宗自己也是陷入了沉思。

    大燕和金帐国和谈,到底谈了些什么?

    皇城,外廷,鸿胪寺,朝来堂。

    张延、杨章平、王光伯和鸿胪寺卿吴恩、少卿杨荣秀依次坐在堂内大桌的左侧。

    右侧则是一众金帐国鞑靼人的使节,坐在最上,是个衣着华贵却面大如盘的粗壮女子。

    在她身后,是身形如熊的铁浮屠呼拉尔巴图昂和一个衣着朴素却身形高挑面容秀美的碧眼鞑靼少女。

    今日已是双方的第十一正式和谈,但鞑靼人对于大燕开出的赔偿条件始终不肯答应,而大燕也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于是两边的谈判就一直这么僵着,茶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口却是谁也不肯先开。

    眼看已经快过午时,鞑靼人的几个使节倒还坐的住,可巴图昂的肚子却是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坐在右侧第二位的金帐国主使勃发荣哥无奈摇了摇头,终于操着一口大燕说道:

    “既然燕国对于和谈没有诚意,那咱们金帐国便也没必要在此浪费时间了,约戈,你记,燕国无意与我金帐国修好,那咱们便就此作罢,若是战事再起,责任全在燕国。”

    勃发荣哥对着身后的书记官说道。

    “勃发荣哥大使,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大燕与金帐国本就是世代友好之邦……”

    听见勃发荣哥的话,鸿胪寺卿吴恩连忙说道,可话还没说完,便被先前还在闭目养神的杨章平打断。

    “惜安,你也记,金帐国战败,却拒不对我大燕赔偿,主使勃发荣哥又以再开战事威胁我大燕。”

    杨章平语气平静地对着身后的书记官赵平说道。

    “你们十五年侥幸打胜一仗,便向我金帐国狮子开口,又是两万匹战马,又是青肃二州,怎么,真当我们金帐国骑兵跑不动了吗?”

    金帐国一个副使嚷道。

    “金帐国的马自然是跑得动的,可我大燕的十五万边军也照样还舞得动刀枪。”

    鸿胪寺少卿杨荣秀冷声说。

    “若是真不想谈了那便罢了,明日我等禀明天家,后日便请定国公主持献俘,贵国的王子额花日鲁殿下,怕就要在第一位。”

    与前几日双方虚与委蛇的谈判不同,今日双方已是真的有了火气。

    大燕作为战胜国,又手握额花日鲁这张底牌,却处处被以金帐国阿如公主和主使勃发荣哥为首的金帐国使节团压制,这叫年轻气盛的杨荣秀怎能不生气。

    “仲文(杨荣秀字),你少说两句。”

    张延开口说道。

    原本还想再说话的杨荣秀闻言,只得闭上了嘴,大燕一方原本还算高涨的气势,也随着张延的一句话,再次变得低落下去。

    另一个金帐国副使看了一眼偃旗息鼓的杨荣秀,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

    “我金帐国大汗是个慷慨的人,愿以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兽皮和牛羊换回额花日鲁殿下,并且保证再不会兵临大燕,至于青肃二州,贵国还是别再提了。”

    “隆佑十二年,我大燕便与金帐国签下过和约,那约书里贵国也承诺过,永不再对我大燕用兵,结果呢,哪年金帐国的骑兵不进到我大燕境内劫掠?”

    杨章平说。

    “至于贵使所说的兽皮牛羊便更是笑话,难道贵国皇子的性命安危,便只值这么点东西?”

    “我何时说过额花日鲁殿下……金帐国从来没有纵兵劫掠过大燕,那些不小心入境来的鞑靼人,不过是些弄丢了牛羊的小部族,根本就不是我金帐国的军队!”

    那副使被杨章平反将一军,支吾着想要辩驳,金帐国一方最上首的那个粗壮女子却用鞑靼语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片刻,她身后的貌美侍女便用标准的大燕官话翻译道:

    “公主说了,燕国太贪心,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青肃二州是罗萨神赐给我们鞑靼人的牧场,不能给燕国,二十万的皮货牛羊也只是大汗的心意,若是燕国执意要用额花日鲁殿下的性命要挟,大汗有三个儿子,并不一定非得接他回去。但若是燕国敢伤了额花日鲁殿下,那便是要与我金帐国开战的信号。”

    那粗壮女子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开口,侍女便继续翻译。

    “在阿如公主离开漠南前,大汉曾经说过,金帐国和燕国是亲爱的一家人,曾经的元阳公主远嫁漠南,如今为了表达大汉与燕国皇帝间的真挚的情意,大汉希望两国之间能进行一次比武。若是燕国的武士能击败我金帐国的勇士,阿如公主愿意嫁入燕国,但和亲之人必须由公主自己选择,嫁妆便是一千匹草原上最好的战马和青州一州之地。但若是我金帐国的勇士胜了,那燕国便接受大汗二十万的礼物,让我国使节带着额花日鲁殿下和那些误入燕国境内的部族回家。不知燕国可敢接受。”

    听完那侍女的翻译,大燕这方一众官员皆是眼睛一亮,唯有张延和王光伯沉默不语。

    “公主所言,兹事体大,本相需要上报天家,由天家定夺……”

    思考了许久,张延忽然开口。

    “若是我大燕赢了,公主的嫁妆需要加到一千百匹列萨科,一千匹利亚克,再加上青州和价值五十万两白银的皮货牛羊,若是我大燕败了,也不要金帐国的什么礼物,我还会亲自率破虏军护送额花日鲁殿下和金帐国大军出境,再附送我大燕出产的甲胄、弓弩、长枪、刀盾各一万副以及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盐、茶、糖,不知公主可敢接受。”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光伯突然开口。

    “定国公慎言!天家那边……”

    张延听闻王光伯的话,连忙开口阻拦。

    可王光伯看也不看张延,只是盯着对面公主身后的侍女和巴图昂。

    杨章平仔细盘算着这王光伯开出的条件,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在政事堂和皇帝最早确定的谈判底线中,只要能从金帐国那边拿回价值五十万的补偿便可接受

    但按王光伯所说,若是大燕在和金帐国的比武中胜了,以公主嫁妆的名义拿回的直接财货物资将接近一百万两白银。

    同时还能拿回青州一州之地,这已经不是用钱能够核算的。

    但若是败了,损失也将无比惨重,大燕不但拿不回任何保底的补偿,还要搭上几十万的武器装备和盐茶糖这类金帐国奇缺的战略物资。

    更重要的是,王光伯率破虏军亲自护送鞑靼人大军和他们的王子额花日鲁出境,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王光伯赌的已经不光是财货,更是自己的一世英名。

    “公主,若是贵国同意这份赌注,还请尽快确定下来,我们也好请天家做个决断。”

    杨章平说,算是支持了王光伯的提议

    在内心深处,杨章平也是个赌徒。

    既是赌,那便会有输有赢,但这次的赌局于杨章平而言,却是个稳赢的局面,若是大燕在比武中胜了,收益自不用说,即使是大燕败了,用几十万两白银换得王光伯身败名裂,破虏军军权重归中央,那也是值得的。

    对于鞑靼人的使节而言,王光伯的提议同样是极具诱惑的。

    虽然金帐国在控制了河西六州之后,已经具备了一定的铁器生产能力,但对比大燕生产的精良武器装备,他们的装备还是有着巨大的差距。

    再加上价值二十万的盐、茶、糖这类鞑靼自身并不出产的刚需物资,要知道二十万仅是这些物资在大燕的价格,若是运回漠南,价格至少还要再翻五倍。

    鞑靼公主阿如听罢了自己侍女的翻译,与身边使团众人商议了一番后,转过头,面带喜色,用别扭的官话回答道:

    “金帐国,接受,可以。”

    “如此,张相,咱们便将定国公的提议报予天家吧。”

    杨章平看向气呼呼的张延,见张延虽不说话,却也没有反对,便叫过一个小吏,低声耳语了几句。

    那小吏神色庄重地拱手行礼,随后便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朝来堂,直奔皇城内廷而去。

    看着那小吏离开,双方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王光伯,眼神始终不离巴图昂。

    “你该是脱脱勒帐下的铁浮屠吧。”

    王光伯突然用地道的鞑靼语开口问巴图昂。

    巴图昂看向王光伯,半晌,才同样用鞑靼语回道:

    “定国公好眼力。”

    从来不苟言笑的王光伯忽然笑了笑。

    “你们想要怎么比?”

    王光伯又改说了官话。

    “勇士,二十个,我有,燕国,两百个,可以上。”

    巴图昂说。

    “不用两百个,五十个就行。”

    王光伯说。

    巴图昂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

    “王耀宗,你的崽,要来,不来,没机会,大燕。”

    听了巴图昂的话,王光伯眉毛微微挑了挑,一旁的张延却很是不满。

    “我大燕猛将如云,难道没了王耀宗,还没人能出战了吗?”

    张延面带不屑道。

    也不知巴图昂是故意还是真的不知道,只见他疑惑地挠了挠头,依旧用半生不熟的官话问张延:

    “谁?猛将。”

    “我大燕御林军中军指挥知全事周猛全,人称‘赛白渊’,还有他的儿子,宁安郡主郡马周冬,哪个不是以一挡百的强人,你区区一个千夫长,自然是不认得。”

    张延昂着头说。

    只是他却不知道,巴图昂并非普通的金帐国呼拉尔,而是金帐国铁浮屠的呼拉尔,就算是哈利太、窝查这样的军团长见了他,也得主动行礼。

    巴图昂听到张延的话,认真思索了一番,便道:

    “周冬,不知道,周猛全,知道。”

    说着,巴图昂食指和中指快速摆动着在空中划过,显然是在模仿人跑动的样子。

    “周猛全,打,不行,跑,厉害。”

    张延闻言,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可巴图昂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周猛全和张延,又边比划边说。

    “王耀宗,打,厉害!一个,周猛全,一百个。”

    张延面色铁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知道犬子?”

    王光伯也不理睬张延,只是面色平静地问巴图昂。

    巴图昂先是做了个张弓搭箭的动作,接着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小指,又指了指王光伯,接着又做出一个双手挥刀的动作。

    “马,你的崽,我射死的,指头,莫泰,我弟弟,砍的。”

    说着,巴图昂脸上还有些得意,接着,却是有些遗憾。

    “你的崽,可惜,骑兵,他的少,不行,我的多,厉害,他输了。”

    “没啥可惜的。”

    王光伯说。

    “很快你们就会再见面了,到时候,再讲输赢也不迟。”

    巴图昂点点头。

    传讯的鸿胪寺小吏很快便带着盛元皇帝的口谕返回了朝来堂,他朝着堂内众人一拜,随后庄重道

    “天家口谕,如诸公所议,与之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