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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推理

    江南春京都正店三楼一处雅间。

    当间儿的旧郡檀木大方桌上,越式白斩鸡、三宝水晶虾饺、松花羊肚、醉青蟹四道凉菜和酥炸鹌鹑、火山鹅、爆炒牛柳、豉汁闷鳜鱼四道热菜已经端上了桌。

    “二哥,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口味,我便让店里的伙计把天南海北各个地方菜拿手的挑了几道,待会还有个咱西北的羊肉涮锅,那个慢些,你吃着看,不喜咱们再换。”

    若是换作平常和高照几人在一起,王耀宗早就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端碟一手掐筷,甩开腮帮开造了,可今日在陈愍面前,王耀宗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却是难得的规矩。

    坐在王耀宗对面的陈愍却是满脸局促,看着一大桌菜,有些不安地问道:

    “耀宗,江南春可是咱们京都数得上号的地方,这一桌,怕是要不少银子吧?”

    王耀宗看看席面,正要开口,却突然笑了起来。

    “二哥你也甭管这银子的事,说了今日是我请二哥,二哥便放宽心,敞开了吃。”

    王耀宗往桌上又扫了一眼,微微皱眉。

    “这么一桌好菜,总感觉少了点啥……是了,好菜岂能无酒!”

    说着,王耀宗朝着雅间门外大喊一声:

    “堂倌!”

    一个身穿彩褂的青年轻轻推门而入,站定后,朝着陈王二人躬身施了一礼,这才开口:

    “世子有何吩咐?”

    “谁是世子,这哪有什么世子!”

    王耀宗连忙冲那堂倌打眼色。

    堂倌先是一愣,随后便立即明白过来,于是赶紧笑着改口:

    “是小的眼拙,小的见二位客官仪表堂堂,便错认成是前些日子上咱们江南春来的保国公冯家的世子,实在抱歉,客官有何吩咐?”

    王耀宗听闻堂倌所言,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冯二傻子是个五短身材的白脸小胖墩,堂倌说把自己错认成谁不好,非说成是他,可王耀宗此时也是不好计较,含糊着嗯了两声,便道:

    “先前忘了要酒,店里可有甚好酒?”

    堂倌嘿嘿一笑,道:

    “瞧客官您说的,咱们江南春在京都可是数一数二的酒楼,您要是想喝果酒,咱们这有安浑来的七果酿;若是想喝黄酒,咱们有江南的崎县老黄;若是想喝些清淡的……”

    “平阳毛氏烧有吗?”

    王耀宗问。

    “那定然是有的,十五年的老窖烧,透瓶香!”

    堂倌得意地说。

    “先来二斤,煮热了带炉子上来,去吧!”

    王耀宗大手一挥。

    堂倌应了一声,便出了雅间。

    “耀宗,我算是明白了,难怪你说上这来吃饭不要钱,原来这江南春是你王家开的啊,你怎早不告诉我,亏我先前还怕你是要在这江南春里吃白食,担心若是被告到了京兆府去,咱们又要闯下祸事。我刚甚至都想好,若是咱们真付不起这饭钱,我便将那‘花麒麟’押在这江南春,等下月发了例钱,再回来赎呢。”

    陈愍似乎总算是放下了心,这才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越式白切鸡,裹了姜葱油蘸料,放进嘴里细细品尝起来。

    “嗯,肥而不腻,紧而不柴,尤其是这蘸料,去腥增香,这江南春出品果然不俗。”

    陈愍夸赞道。

    宫里的膳食局也是会做这越式白切鸡的,只是不配那葱姜油的蘸料,吃起来难免少了几分滋味。

    一边的王耀宗却是有些吃惊,倒不是因为陈愍会吃,而是自己一路上都没说过自己和江南春的关系,可刚刚堂倌不过露了一个小小的破绽,居然便被陈愍给识破了。

    “二哥是怎知这江南春是我家里的产业?”

    王耀宗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陈愍也不着急答他,又夹了一箸爆炒牛柳,放到眼前辨认了一番,这才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嗯!香,嫩,爽,滑,非炖非炸,这彘肉如此烹制,居然会如此好吃。”

    陈愍惊喜地点头道。

    “呃,二哥……那是牛……对,是彘肉。”

    王耀宗原本还想纠正陈愍,可一看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便知陈愍定然是知道那是牛肉的,但大燕食牛犯法,这才改口说是彘肉。

    “哈哈,我再尝尝这鱼。”

    陈愍说着,手中的筷子已经朝着豉汁蒸鳜鱼伸去,谁知却被王耀宗按住了筷头。

    “说说呗,二哥,你是怎识破我的,可是刚才那堂倌喊我时漏了嘴?”

    王耀宗嬉笑着问。

    陈愍眼看若是自己不说,王耀宗是肯定不让自己继续吃的,便收了筷子点头道:

    “那堂倌的一声‘世子’便把我先前心里所有的疑问都解释清楚了。”

    “哦,怎讲。”

    王耀宗举筷挑了一块鱼腹肉,放到陈愍面前的碗里。

    “先前你在南市街口处问我,这边是何处,显然便是你从未到过京都南市街,但你在江南春店前种种表现,显然又对这酒楼十分熟悉。”

    陈愍解释道。

    “那有什么,西川也有江南春分号,说不定我是在西川养伤期间常去光顾才熟悉行市的呢?”

    王耀宗说。

    “对,先前我也是这般想的。”

    陈愍点点头,又继续说:

    “后来咱们进到店中,一楼的堂倌便说今日客满,只剩下大厅的散座,我还想约你在楼下坐了,可那掌柜的一见是你,吃惊之余,立刻便安排了这三楼备用的雅间出来,我虽没来过此处,但我却知这些大酒楼一般都会备着一两个雅间,但这种雅间可不是仍谁来都能用的,由此我便想,你都没来过这江南春京都正店,但为何那掌柜的会认识你呢?”

    王耀宗想了想,说:

    “认识我也很正常啊,你听那掌柜的说话是源州口音,这江南春又是新开,万一他是在凤舞见过我呢?”

    “的确,这便是我的第三个疑点,一般似江南春这种大酒楼,所雇的掌柜多是江东或江南人士,因为这两地商业最盛,掌柜也更有经验,可江南春的掌柜,却是源州人,我便又想起,江南春虽名为‘江南’,老店却是在源州凤舞,而凤舞不就是你家大人定国公王光伯的驻军之所吗?”

    “再加上江南春这些稀奇的菜式,今日你在车马局翻出那马鞍草图时,我见你那小本中似乎还藏了不少其它的新鲜玩意儿的草图,所以我便想,这些菜式,也多半是你的手笔。”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陈愍也不再卖关子。

    “至于你唤那堂倌要酒时,堂倌信口便唤你‘世子’,你似乎是看我慌张觉得有趣,有心与我玩笑,说自己不是世子,那堂倌便立刻改口,说是认错了人。他若说之前在别处见过你,或许我便信了,但他却说是将你认成了保国公冯家的世子冯卓,冯卓久在京都,我也是见过的,你们无论身形样貌都差距甚大,像堂倌这样靠眼力吃饭的人,怎么可能混淆。我又联想起你先前无意所说,吃饭不要钱,少东家到自己家店里吃饭,那自然是不要钱的,于是我便大概确定,这江南春便是你家的。”

    听完陈愍的解释,王耀宗也是笑了起来,道:

    “二哥,你别介意,我这人就是好俚戏,半点没有要捉弄你的意思……”

    “耀宗无妨的,你愿与我玩笑,便说明你当我是朋友,这些年我是什么样子想必你也知道,你能捉弄我一番,我也是高兴的。”

    陈愍丝毫不以为意。

    王耀宗见到陈愍这副模样,心中有些难过,赶紧道:

    “二哥,你怎么对这市井中事如此熟悉,莫不是常到这南市街来?”

    陈愍有些难为情道:

    “耀宗你别笑我,就我那点月例钱,到这南市街来都不够一副好席面,我平日在宫里除了爱往车马局跑,便是爱去文华殿的藏书楼里看些关于杂学的藏书,只是藏书楼里的经史注义多,关于杂学的书籍却少,所以每次出宫,我便爱去东市的茶摊处听人说书。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有个跑江湖的老先生讲了一段《八方食》,其中便着重说了你家这江南春,我这才能知道些大概。”

    “就靠这些大概,你便猜到江南春是我家开的,二哥你这推理能力,若是掌了刑部,天下怕是就再没冤假错案了。”

    王耀宗夸道。

    “推理是啥?耀宗你别臊我,我这眼下就有一桩案子毫无头绪。”

    陈愍连忙摆手说。

    听陈愍这么一说,王耀宗突然来了兴趣,说:

    “既然二哥当我是朋友,若是方便,你便将这案子说来我听听,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些忙。”

    陈愍没有犹豫,从怀里掏出一本白封的札子道:

    “没甚不方便的,今日爹爹命睢忠把这奏折抄送来时,还让他给我传了个话,说是我若无头绪,可以来问你,只是一路上我也不好开口,既然你问了,便直接看吧。”

    说着,陈愍便将那白札递到了王耀宗手中。

    王耀宗也不客气,翻开了札子,认真读了起来。

    整个奏章的篇幅不长,有用的信息也很少,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几句话:

    江南岱州盐铁司两名司库玩忽职守,致使十六万引盐、茶丢失,两名司库已被枭首,但盐、茶已无法追回,故请求户部在次年追发盐引十万、茶引六万,以补足数额。

    王耀宗看完,又重头读了一遍,直到确认再无其它任何细节,这才将白札递还给了陈愍。

    “二哥,这折子虽是抄送给你的,看不见具体有哪些人经手核定了此事,但我想既然能送到天家那里,大概便是整个户部以及政事堂的张延都是同意了的,只需要天家最后落章即可。但天家之所以会将这札子单独挑出来抄送给你,是因为天家觉得这背后还有其它隐情,希望你能想出查明此事的办法。”

    王耀宗说。

    十六万引盐茶,折成现银大约是三十五万两,说少不少,但对于整个大燕来,说多也不多。

    岱州不产铁、糖,却是大燕盐、茶的主要产地之一,年出产额约为六十万引。

    只是大燕的盐、铁、茶、糖都是官营,而且不同于粮、布、瓷、陶等其它的物资,这些物资的流通是受到严格限制的。

    原因很简单,大燕的死敌金帐国,非常需要这些盐、茶、糖来保障本国的民生,而铁则是因为除了可以打造生产工具,更是武器、甲胄的生产原料。

    若非如此,这封奏折也不会送到盛元皇帝那里。

    “我晓得的,可问题就在于,我在这宫墙之后,连那两个被砍了的司库到底是被灭口还是被推出来顶雷都无从得知,对这没头没脑的事该怎么查。”

    陈愍有些沮丧地说。

    王耀宗想了想,又道:

    “若只是要去抓些贪官污吏,杀几个土匪劣绅,这事我便拿手,但这件事若是另有隐情,牵连一定极广,不单涉及到朝中各派系间的斗争,可能还会有诸多江湖事,头绪并非我能轻易理清,不过我却知道一个聪明的知道如何办成此事。”

    “哦,是谁?”

    陈愍问。

    “此人便是我表哥高照,先前在车马局时,我和二哥说起过,你还说他是个妙人,想要见见他,所以我刚到江南春时,便差人去叫他,说话这会儿应该就要到了。”

    王耀宗顿了一下,继续道:

    “还有他那一奶同胞的兄弟高顺,如今是我的侍卫长,精通追踪、易容、刑讯,功夫也很是了得,他待会也来。”

    “如此甚好!”

    陈愍连声道。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闻雅间外传来人声:

    “三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亲自来送这炊锅?小顺,还不赶紧帮忙!”

    王耀宗认得,说话的是高照。

    “三姐,我来抬!”

    那是高顺的声音。

    “不用不用,王耀宗在雅间里呢,你们快些进去。”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王耀宗一听那声,突然脸色煞白,起身便想躲,可那雅间能有多大,根本就没有藏身处。

    吱呀一声,雅间门被高顺推开,接着便见一个鹅蛋脸,丹凤眼,头梳流苏双鬟髻的高挑女子挽着袖,手提温酒明炉,抬着炊锅进了雅间。

    在其身后,则是满脸幸灾乐祸的高照和面戴铁甲的高顺。

    王耀宗一见那女子,赶紧迎了上去。

    “阿姐,啥时候回京都的?咋不和我说一声,这炊锅咱能你来抬,来,给我……”

    王耀宗殷勤地笑着,伸手要去接那炊锅,却见女子横了他一眼,道:

    “滚!”

    “诶诶诶!”

    王耀宗赶忙缩回手,退到了一边。

    女子走到桌旁,但她端着炊锅,又提着炉,实在不好放下,便又扭头去喊王耀宗:

    “没见我这腾不开手吗?不知道过来帮忙?”

    “来了来了。”

    王耀宗紧跑两步,从女子手里接过炊锅,放在桌子正中。

    女子则是不满地剜了王耀宗一眼,放下明炉,变脸似对着陈愍嫣然一笑,柔声道:

    “平阳毛氏老窖烧,羊炊锅,您慢用。”

    说着,女子转身便要出雅间。

    “阿姐,你吃了没,没吃和咱们一起对付一口?”

    见女子要走,王耀宗笑嘻嘻问道。

    女子脚步不停,也不答话,只是转头瞪了王耀宗一眼。

    “小娘子请稍留步。”

    自那女子进屋,陈愍便看得痴了,等到她要走,陈愍这才想起说话。

    “耀宗与我是好友,今日我受耀宗邀约,到着江南春来,若有叨扰,还请小娘子原谅则个。”

    先前陈愍在茶摊听说书人讲《八方食》时,便听说过这江南春的大掌事是个妙龄女子。

    陈愍是个聪明人,一见王耀宗几人对女子的态度,便想到她极有可能是江南春的大掌事,王耀宗同父异母的姐姐。

    听到陈愍唤自己,王映月也是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陈愍盈盈一拜。

    “奴家王映月,是此陋店掌事,贵客唤我三娘便是,舍弟邀贵客至此,是小店之幸,招待不周,还请贵客海涵。”

    看着王映月,陈愍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才道:

    “我叫陈愍。”

    王耀宗看着王映月,忽然想到她此前在岱州汉河府筹办新店,才回京都,而岱州盐铁司便是设在汉河府,于是赶紧说道:

    “阿姐,你从汉河回来,我这有些那边的事想请教你,若是不忙,要不你先坐会儿?”

    王映月眉头一皱,但听王耀宗语气认真,也没拒绝,大大方方便坐在了桌边。

    高顺也想去坐,却被高照拉住。

    “干嘛?”

    高顺不解问。

    “站着。”

    高照歪着嘴吐出两个字。

    “为啥?”

    高顺更是疑惑

    “世子叫咱们来江南春吃饭,这站着咋吃?”

    “那边是当朝的二皇子,你坐下就是僭越。”

    高照小声说。

    高顺闻言,有些吃惊地看了看高照。

    陈愍一见高家二子站在桌边并不入座,便猜到定是他们已经知晓了自己是谁,连忙道:

    “耀宗唤我二哥,你们又是他的表兄弟,那咱们便是自己人,我平日也是懒散,没有那么多讲究,咱们坐着边吃边聊就是。”

    陈愍说完,王耀宗也是朝着高照点了点头,高照这才拉着高顺坐了下来。

    众人落座,王耀宗又将先前与陈愍所议之事对众人说了一遍。

    听完王耀宗的话,王映月率先开口:

    “若是此事,我在汉河时倒是听说了些消息,只是那些消息多是坊间传闻,真伪难辨,对二殿下有无用处,我却不知。”

    陈愍听到王映月叫自己二殿下,微微有些吃惊。

    “三娘知道我是谁?”

    王映月轻轻点了点头。

    “三姐,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高照追问。

    “十月初时,我在汉河,那是新店已选好了址,我正想返程回京,见当地新收的粮价便宜,便准备包船运些稻米回京,但一连三天,码头上只有小舟而无千料以上的大船,有个船工告诉我,说是因为陇州有战事,岱州盐铁司把所有大船都征调了,要从岱州往北边运粮。但我却是知道,九月秋税刚收,陇州的几个大仓都是满的,而且即便是真的需要调粮,也该是从更近的湖州调粮才对,可盐铁司却偏偏舍近求远。后来我有心在码头观察了一番,发现出港的船只,有一半吃水都很浅,看着不像是运粮,倒像是……”

    “盐茶混运。”

    王耀宗喃喃道。

    王映月点了点头。

    “至于刚说的那两个司库,我听闻两人先前其实都是管粮仓的,直到九月底秋税的留州入库后,才调到的盐仓和茶仓。”

    “这么说来,这两人怕是被栽赃的。”

    陈愍说。

    “我觉得不尽然。”

    高照摇了摇头,

    “这两人管着粮仓,秋税留州有多少入库,他们定然是知道的,若是如三姐所说,运粮船中有半数运的不是粮食,那为了能把账做平,他们所报入库则必是多的,我觉得他们被杀不是栽赃,倒像是灭口。”

    “既然如此,那就从他们的出入库查起啊。”

    高顺说。

    “那定然是不行的。”

    高照依旧摇头。

    “岱州盐铁司既然刚把他们推出来顶罪,那必是已经把他们的假账做平,如今人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查他们很难有效果。”

    高照低头思考了片刻,再次开口。

    “想要查明岱州的事,还真不能把注意力放在岱州,而且需要先查货,再查人。”

    “要去哪里查货?”

    王耀宗问,可话一出口,王耀宗自己却是恍然大悟。

    “你是说,随州?”

    “对,随州,兴隆县。”

    高照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