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锦江叔叔满面愁容，如那暮云下过江的风，阴沉而暗哑。唐豆豆已经一个月没去过吴叔叔家。半个月前，他电话里倒是和吴叔叔说了一嘴期中考试的“败绩”，叔叔匆忙的言辞里擎着好几句激励的话后，就叫豆豆得空回家陪陪卿卿阿姨，随即仓猝地挂断了电话。
校门口，门卫室窗户前，吴叔叔一根烟刚抽完，又摸出第二根。西装已经满是褶子，胡子拉碴的，双眼布满血丝，浓密的黑发两鬓斑白——叔叔什么时候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叔叔，您过来怎么不提前发信息给我，等了好久吧！”唐豆豆看向吴叔叔脚下，已经四根烟头被灰不溜秋的皮鞋底碾压后扁成了薄纸屑。要不是烟头的颜色、长短差不多，唐豆豆还真辨别不出来根数。
“啊，哦，豆豆，你放学了吧？”神色恍惚的吴叔叔定了定眼睛，找回了四散而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唐豆豆，“那个，你姥姥身体状况不大好，可能需要你请假几天回家搭把手照顾照顾你姥姥。”
唐豆豆耐性子地听完吴叔叔的话，脑子里的弦却“嘣”的一声断了：“姥姥她怎么了？怎么不舒服了？”
“有一个多月了，你妈妈以为没什么问题，就没和你说。这几天，你姥姥昏昏沉沉的，又吃不下任何东西……总之，你去收拾点洗换的，带些书，我已经帮你请了一周的假！”吴叔叔看到唐豆豆神情慌张，泪水即将奔涌，赶紧中断了关于姥姥的话题。
“也许你姥姥看到你，就好了。她想你了，去收拾收拾吧！”唐豆豆茫然地点点头，推着自行车就往学校走，完全忘记骑车可以更快。
吴叔叔本来想跟着唐豆豆一起进去的，无奈手机叮铃铃地响起。他看了唐豆豆一眼，视线又落到手机屏幕上。他叹息了一声，转身避到门卫室外墙后头接通电话。
“嗯，就这样吧，清算了得了，不折腾了，是我们识人不清……”
“唐豆豆，你不是出校门了吗？说是有人找你，怎么又回来了？要不要一起吃晚饭？”高中学刚把书包甩背上走出红楼那栋楼的小院子，就看到唐豆豆两眼无神地推着自行车走过来。不，是走过去，完全无视了高中学。
“诶，你怎么了兄弟！”高中学扯住唐豆豆的左胳膊，唐豆豆歪过脑袋来，满面泪水。
“不是，我没拉疼你吧，你哭啥？”
唐豆豆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泪，悲恸地说道：“我先回老家一趟，姥姥生病了！”
“唉，这有啥，谁还不生个病啥的，你姥姥吉人自有天相，放心哈。别难过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去！车骑起来啊，别耽搁时间了！”高中学宽慰地拍了拍唐豆豆的肩膀。
“嗯，只是生病而已！”唐豆豆坐上自行车车座，转头对高中学说道，“谢谢你兄弟，我先去宿舍了，你自己去吃饭吧！”
“嗯——慢点骑！”高中学看着唐豆豆急匆匆地蹬车远去。七拐八拐的路让车子扭来扭去，真怕他会摔个狗啃泥！
“豆豆，在这，马路对面呢！”吴叔叔站在车头旁挥着胳膊。
“好的！”唐豆豆快速穿过人海车流，拉开副驾驶，迅速地坐下，系好安全带。
“嗯，那我们就出发了哈，你妈妈刚刚跟我电话了，说你姥姥知道你回去，精气神好多了！果真是想你想的！”吴叔叔发动引擎，缓缓起步，向前开去。
唐豆豆听到吴叔叔的话，心稍稍松懈下来，他懊恼自己为什么那么迟钝，每次周日下午电话回去，姥姥没接电话，总被妈妈静秀说忙去了：干农活去了，买菜去了，帮忙卸货去了……三番五次的推辞，唐豆豆都没有怀疑姥姥是生病了！
如果有一把刀在唐豆豆手上，他恨不得给自己捅几刀。可是，他也十分明白，这样的想法都无济于事的。此刻，他只期望车子早点飞奔回家。
枫杨树间的水泥路上空无一车。上次还是黑子哥爸爸骑着摩托车送自己回学校的，时过境迁，物不是人亦非。一树的元宝早已不见了，叶子黄着脸也纷纷扬扬地前赴后继铺天盖地而来。
斜阳若影，余辉无温。唐豆豆吹着风，已经思绪万千。初来姥姥家的时候，姥姥还能从那么高的猪圈里爬上去跳下来。摘瓜的时候，姥姥是一袋又一袋地搬运。拔花生，三人中，姥姥的速度最快，那双手仿佛不怕毒虫不怕硬茬茬的花生丛。那个斧头也知道姥姥的强健体魄，木头就更知道自己经受不了姥姥一两下的斧挥……
姥姥竟然生病卧床一个多月，我还在为自己小聪明沾沾自喜，我还差点掉进网络世界无法自拔，我……
“豆豆？豆豆！别瞎想哈，我们马上过桥了，很快就到家！”吴叔叔面部紧绷，左右后视镜来回探视，瞥见唐豆豆魂不守舍，知道他必定又在想他姥姥的事去了。
“嗯，叔叔，最近你们很忙？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您状态不大好！”唐豆豆收回那些缥缈在过去时光里的思绪，打起精神地看着吴叔叔。
“嗯——也没啥好隐瞒的。不知道你还记得不，那个车站遇到的王大海？”
“他？南信公司？对吗？”唐豆豆挑了挑眉，不确定地问道。
“嗯，他只是个皮包公司啊，叔的钱被他骗了个干净，正努力去找这个人！唉——”吴叔叔悲愤又自责不已。卿卿阿姨说过那个人看着不是好人，一路走来再三叮嘱提防提防，认真对待……可是，吴叔叔还是行差踏错，失足千古！
“难怪叔状态……叔，钱没了，挣钱的能力还在，人还在，我们继续努力——东山再起，不要费太大的劲在错误的事上，您觉得呢？”唐豆豆斟词酌句地询问道。
吴叔叔歪头看了一眼唐豆豆：“啧啧啧，豆豆，读书人的思维就是不一样哈，我纠结了一个多月，一直在想着如何揪出这个人，如何送他去局子里，就是没好好想如何去救场子，甚至还让你卿卿阿姨跟着操心担忧……唉，看来我要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做才能更好地改善当前境况，而不是一味自责，揪不住硬揪——我应该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嗯……豆豆，叔叔谢谢你！”
看着吴叔叔认真地谢过来，唐豆豆虽然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到底有没有用，姑且当有用吧。听到吴叔叔长舒一口气，像放下了心中巨石一般，神情轻松不少——唐豆豆也不禁心思回落，心绪稳定下来。
很快，那个平房就在电线杆下等待着月亮和星星的到来。唐豆豆恨不得直接破车门，瞬移到姥姥跟前。
风吹得唐豆豆头发胡乱地向后倒去，月亮还在云层里钻来钻去不肯露脸，星星只有一两颗闪烁着微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啪嗒”，房子里的灯被关了，有一个身影从里头出来，“咣当”地锁着门。
“妈妈——我回来了！”
“静秀，豆豆我送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去看看姥姥……”一阵风刮过静秀的脸庞，唐豆豆看到那泪水冰凉，冰透了唐豆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