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风把余辉吹散，给天空刮上了一层青色。它见人群陆陆续续归家去，让四野更显寂寥，暮色也着手沉甸甸起来。不一会，风再加把劲，给夜幕晕染上一层又一层的黑漆，让每一双眸子都拉开了浓重漆黑的帷幕，叫人诉说不出心思。
“唉——”
唐豆豆听着静秀第十二声叹息，心里亦响起过无数次的喟叹：“妈，我想在家自学一年，然后直接参加高考！”
“嗯——”静秀缓缓抬起头，把视线机械地挪到唐豆豆这边，浑然不记得把眼神汇聚过来，整个人给唐豆豆的感觉就是：魂在三界外，唯独不守舍。
好一会，静秀才反应过来，像是迷糊地从催眠术中醒来的忧郁症患者，又像是挣扎半天好不容易从渔网里逃出生天的奄奄一息的鱼：“豆，你说什么？”
“我想休学一年，一年后直接参加高考，不浪费时间了！”唐豆豆一字一顿地说道。
“啥？休学？为什么？”静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确信地问道。
“嗯，那个男人三天两头地劝我跟他回北京，我不想再看到他，但又避无可避！”唐豆豆说完，深吸一口气，“何况，高中的知识，其实我早已粗略地学习了，接下来攻坚一年，想必问题不大。即使考不过，我还有机会可以再试！”
唐豆豆一次性说完心里千锤百想两个多月的话，人顿时轻松了不少。只是，他没想到姥姥会遇到意外，走得如此仓促，让人如此的悲恸。本想着在家自学，每天可以陪姥姥唠嗑唠嗑，可以和妈妈说一说心里话……可是，一切都不会如了设想的意愿。大抵人生事与愿违是常有之事，天遂人愿都是奢望。
“他还找你了？究竟想干嘛？要不要我找他问清楚？”静秀向来尊重孩子的意愿，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委屈了豆豆。
看着静秀询问的眼神，唐豆豆知道妈妈是叫自己拿主意。果不其然，只静默一会的功夫，静秀摸了摸唐豆豆的头，重又叹息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跟他一起过，妈妈是不反对的，一切都以你的意愿为主！”
正当唐豆豆要表态的时候，静秀伸手摆了摆：“听妈妈说完。妈妈当然希望你在身边，可是妈妈转念想啊，你打小围着我和姥姥长大，会不会觉得有些单调……反正，我们……我的意愿是你选择你想选的路走。”
静秀语无伦次，说完缄默地看着唐豆豆。那曾经白皙光滑的皮肤，已显露出微黄，且泛起了细纹一道一道。谁说岁月不败美人？岁月从不饶人——只要这人有一系列的事去忙碌，有一个人需要她去操心，她必定会被岁月雕刻、记录、消磨……
哀乐，总在静秀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里哼唱起来，“哼哼呀呀”地唱到天黑人静，仿佛是在模仿着静秀哭不出来的哀悼，好似是她难以名状的悲伤在不断地浅浅低鸣。
唐豆豆已经听了好几天，渐渐就习惯了，仿佛它成了姥姥临终前的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憋闷又吃力。
“豆，把哀乐关了吧，省得吵到邻居。”静秀站起身来，消瘦的身影慢慢往厨房里走去，再也没有那个矮小的身影抢着进厨房了。
唐豆豆快速地把供桌上播放的小音箱关掉，并看了一眼姥姥的遗像，点了点头即刻就跟随静秀进了厨房。
“想吃点什么？妈妈给你做。”静秀拿着刀，四顾茫然地问。
“就煮碗面吧，卧个鸡蛋。”唐豆豆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完，他才后悔不迭，想收回泼出去的水而不得，紧张地看着静秀。
“嗯，好，就是妈妈煮的不如姥姥煮的好，你等会将就点吃哈！”静秀面无波澜地说罢就去橱柜里翻找。
往常，厨房里的主人是姥姥，如今闯入者静秀如无头苍蝇，把厨房翻了个遍，灶台紧挨着的墙壁上，在今年翻年后新挖的一个小窗台上——找到了姥姥用皮筋封口的小纸筒面。
“噼里啪啦”，灶口里的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火光映在唐豆豆日渐成稳的脸庞上，聚拢在他剑眉下的星目里，不停地闪烁着火苗的光芒。
“豆，你怎么打算的？”静秀一边煎蛋，一边歪脖子问道。
“什么打算？休学吗？还是说那个男人？”唐豆豆抬起头来，往灶台里塞好一小捆柴，才把火钳放下，靠在灶口倚着。
“这两个都是怎么打算的？”静秀装毫不在意答案的样子，无所谓一般地问道。
“休学吧，我不想见那个男人。另外，我有信心考取心怡的大学！”
“你想考什么大学呢？”
“国防科技大学！”
“不去清华、北大了？”
“不去！不想去北京，不想再见那个人。主要是因为我想成为国家有用的人！”唐豆豆慎重地说道。
静秀看了看唐豆豆，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你姥姥早就说你是国家的，你是最有男子汉气概又顶聪明的。你怎么想，就怎么努力吧！妈妈能为你做的非常有限，但是，只要妈妈能做到的，一定努力做到，不拖你后腿，不给国家添麻烦——”
“嗯，妈，鸡蛋它焦了！”
“啊——妈呀——”静秀鸡飞狗跳一般把乌漆嘛黑的鸡蛋从锅里挽救出来。事实上，救无可救。
“好吧，还得是你姥姥，她可以一边聊天一边烧煮一桌的好饭菜啊！”静秀感叹道，神情却松软了不少。
“妈，您明天上午和我一起去学校办理休学手续吧！您帮我找个合理的又不出挑的理由吧！”
唐豆豆给静秀出了个难题。这个晚上，辗转反侧的静秀没功夫伤春悲秋，一心想着如何安排豆豆的事，想着想着，竟然很快入睡，还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
风吹动帘子，邻居院子里的鸡朝着豆豆家打鸣一般，把静秀从睡梦里拉出来。静秀感觉自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活着，为活着的人努力，为过往的人铭记就好！
“这个豆子，就是故意让我有点事想的吧！”静秀一边刷牙一边摇头叹道。她看见太阳已经在云层另一面涂着颜料，马上就要“力透纸背”，渗透过来，会将大地一并染个金色。
“好好忙活吧！”静秀鼓着腮帮子，咕噜咕噜地漱口，“噗”的一声把泡沫水吐在了柚子树下。她侧着身子看了看，似乎能看到她妈妈也歪过头来笑着说：“不在这儿刷牙，那豆子就不乐意呢，总怕咱们渴了这棵树呢！”
妈，我会好好照顾豆豆这棵树，也会好好把自己这棵树活好，等着，我们终究会相遇，相伴！
风吹过柚子树，树叶簌簌响起掌声，在应和着静秀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