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起来吃面条咯，姥姥给你卧了小麻袋刚下的蛋呢！”姥姥弯着腰，手轻轻地摇着唐豆豆的胳膊，柔声唤着唐豆豆。
唐豆豆睁开眼睛，入眼的是那张粗布蚊帐，还有姥姥笑盈盈的脸庞。
“姥姥？我马上起床。”唐豆豆不知道自己为何四肢无力，但看到姥姥慈祥的面庞，心里滋生出一种无名的痛来，那种痛无声地诉说着“珍惜”“抓住”……
“别急呀，慢慢起来，不要起猛了，不然头会眩晕的！”姥姥说完直起腰正要走开，唐豆豆猛地拉住姥姥的手。有温度，虽然还是那样僵直硬邦邦。
“姥姥，别走！”
“姥姥，要走的！”
“姥姥，别走！姥姥，别走！”一阵风吹响窗前挂着的风铃，还是以前的李乐彤送的。这阵风也把梦中的姥姥如烟如雾地吹散了去。
醒过来的唐豆豆看着早已拢在床两头挂钩上的蚊帐，默默不语。姥姥的脸庞早就看不见了，他再也听不到姥姥的呼唤，泪滚烫烫地顺着眼角毫无保留地淌着，枕头湿了又湿。
“吱嘎……”是椅子移动的声响，静秀已经起床，静坐门前，神情呆滞。这几天，亲戚邻居们热热闹闹地送走唐豆豆姥姥。唐豆豆和静秀亲眼看着棺材入了土，坟包迅速堆起，碑石也快准狠地挺立起来——人的一生就终了，无知无觉地躺下，万事皆休。
静秀的两鬓竟然生出华发，唐豆豆小心翼翼地走近他妈妈，心疼地抱着静秀，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
妈妈她什么时候长出了白发，额前的刘海也随着两鬓一块斑白。妈妈她四十出头啊，个把月不见，她竟如六七十“老妇翁”一般衰败。
唐豆豆的心被堵得严严实实，气想出来，又找不到出口，心脏堵得像个炸药包一般要炸裂开来，可是偏偏又觉得有一只手收紧了心脏又放松一下，在唐豆豆以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它又被死死地攥紧了，叫人觉得窒息气绝就在当下！
“豆豆，姥姥临走前能看到你，她就心满意足了！”静秀艰难地开口说道。她也看到唐豆豆这孩子内心的悲伤并不比自己的少，可能他承受的痛苦更大，因为他还小，他也就这么几个人爱护他——年少的他更缺少爱啊！
“姥姥是怎么回事？为何……您一直不和我明说？”唐豆豆十分不理解，却又怕这话问得伤害到妈妈，他蹲下身子，趴在静秀跟前，下巴搁在静秀的膝盖上，尽量中肯地问道。
“你姥姥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撞到了，车主逃逸了，没抓到人，留你姥姥一个人趴在路旁的碎石密布的草地上，昏死了过去。要不是你胡奶奶串门，走过那儿，你姥姥……天杀的啊，你姥姥的尾骨都断了，医生不敢做手术，说你姥姥年纪大，经受不了。妈妈带姥姥去了县城医院，去了省会医院……得到的都是这个答复。”静秀像个机器人一样诉说着，“后来，你姥姥说不想折腾，就想在家躺着，安安静静地躺着，享受享受我伺候的日子……其实，她就是想静静地等死啊！”
静秀刚说到这儿。鼻翼一动，眼泪鼻涕又不自觉地奔流而下。她痛苦地呜咽起来，手放开了唐豆豆，捂住自己的脸庞，低声悲泣，如雏鸟无家可归，如落叶随流水……哭声里尽是孤苦无依，悲愤无奈……
“妈，是什么车？颜色？哪个品牌的？有没有人目睹了？”唐豆豆脑袋冷静，一连串的问题把静秀问得瞠目结舌。她这一个多月的日子里都在想着把凶手找出来，梦里都在将那人无数次地千刀万剐，碎尸成千万块，仍不解恨！
“我何尝没问，可是两旁的人家都说没看到，说是看到了还不扶你姥姥，不早点报警，叫救护车……”
唐豆豆听罢，心里依旧一万个不相信：姥姥的灾祸，不可能没有冤头没有债主没有见证者！唐豆豆胡思乱想的时候，静秀已经将哀乐开起来，“呜呜哇哇”的，乱得唐豆豆更加无法思考，他索性坐在门槛上放空自己。
“静秀、豆豆，都在家吧？”哀乐里夹送着熟悉的声音，是胡德明伯伯问话。
“伯伯，我们在家。”唐豆豆转过头看向不锈钢院门外站着的德明伯伯，他手里拎着一小篮子的柿子。
柿子年年有，可是，如意却不在！
“明天，我送你去学校吧！差不多该回学校好好学习了，不然你姥姥也放心不下的！”
“我想休学一年啊，反正我也是提前一年上的学。我想静静心，直接高考也不怕，我有更重要的事得去做，不得不！”唐豆豆心里主意已定，可是他并不想和德明伯伯说明白，更不想静秀再操心。
“好哒，伯伯，明天就麻烦您啦！”
唐豆豆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接过德明伯伯手中的篮子：“谢谢伯伯，我给姥姥送上几个尝尝！”
“唉，去吧！”
三个黄澄澄的柿子整齐地摆放在唐豆豆姥姥的遗像前，明瓦外有一束光穿透过来，直直落下，给中间的大柿子照得亮晶晶——是姥姥回来吃上了吧？
姥姥的遗像是张笑脸。但愿姥姥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快乐无忧无灾！唐豆豆看着看着，眼神愈加坚定起来。一缕风吹过，一根长香顶端的星火更明亮，余灰却被吹落在柿子上，那是唐豆豆的心思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