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人在曲县的日子拉开帷幕，这边姜怀安也在大同府上任数日。
镇守大同府的仍是崔凯崔元帅，他与姜国公并肩作战多次，与姜番亦是故交，称姜怀安一声贤侄，姜怀安来大同上任第二日，便去拜访了崔元帅。
大同府作为军事要塞兵家必争之地，驻扎的军备力量相比西边玉门关还要多上三成，府内主要百姓都是军户军属，去崔元帅那里拜访后，大同府上下都很配合这位新任知府。
当然，姜怀安也没忘记他来大同的主要目的，刚一上任便向朝廷上了奏折请设榷场。
奏折刚到内阁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庄首辅甚至都搞不明白他们这位陛下在想什么了，对姜国公姜番的凌辱仿佛没发生过一般，现在又要开始重用姜家的第三代？
还是那句老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在对姜家的态度上陛下总是模棱两可，是赏是罚叫人琢磨不清楚，擅自揣摩圣意可是死罪。
今年的雪依旧在下，冬日的大朝会总是成了那些御史表演的舞台，参这个流连青楼花船、参那个尸位素餐，总之，在他们眼中，只有他们是真心为陛下做事的，别人多多少少都有不对。
但今日早朝，内阁把姜怀安请设榷场的奏折原封不动呈奏给陛下时，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平日里最跳脱最爱参人的御史们都自动消音。
陛下对姜家的态度太模糊了，涉及姜家之人姜家之事，一律敬而远之。
陛下听了奏折后沉默一瞬，就在众臣猜着陛下是不是也要把姜怀安申斥一顿给一撸到底的时候，陛下突然开始褒赞姜怀安，“姜大人心系百姓，刚刚上任大同知府便请设榷场，可见其足智多谋，为官有道，传旨下去：准奏，限大同知府姜怀安在开春之前将榷场一应事宜筹办起来，明年春蒐朕去一观成效。”
请设榷场的事情姜怀安拜访崔元帅的时候先给他汇报过了，当陛下准奏的圣旨传到大同时，姜怀安已经和崔元帅把开放榷场的位置都选好了。
只是，随圣旨而来的，还有姜国公留在安城断后的姜福海姜管家和他的儿子姜斌，这父子俩为姜怀安带来的消息如晴天霹雳，劈在姜怀安的五脏六腑，痛得他只能咬紧牙关。
“大爷，那日请求陛下收回成命后，国公爷和老爷就带着家中老小回了曲县老家，老奴从安城将家产悉数变卖后带着斌儿来了您这，国公爷说让我们父子两个来这里给您打杂，曲县那边人少事少，暂时用不到我们爷俩。”姜福海跟姜怀安一一讲述了在安城发生的事情。
“所以，刺杀我姜府劫掠我三子的刺客未公之于众，陛下便为了我们姜家发了通缉令要屠尽北凉人？”
姜管家眼圈通红，姜斌沉默点头。
“所以，那日，祖父和父亲在雪地里跪了很久，跪得旧疾发作祖父都未吭一声，跪得父亲连夜高烧朝廷也无人问津，是吗？姜管家。”
姜斌攥着长剑的手青筋暴起，还是点头。
“所以，若拙因姜家失势马家未相助和子敏和离，马家庶子的庶子欺上府门与若灵退亲了？”
姜斌还是点头。
“所以，我姜怀安在这日夜不休为了设立榷场呕心沥血的时候，赵缜如此回报与我！”
“大爷！慎言！”
姜怀安只想笑，他觉得太可笑了，他们姜家在算什么？他姜怀安在赵缜眼里算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都不如！
姜怀安突然想起来祖父跟着太祖还在和前朝打仗时，他和赵缜天天在一起玩，三岁多时父亲便给他和赵缜启蒙，第一天教的不是《三字经》《百家姓》，而是《论语》。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那时赵缜不明白为政对将来的他来说是什么含义，问姜番：“姜伯父，以德为政，那臣子不听皇帝的话该怎么办？缜儿觉得应该把不听话的臣子都杀光！”
多年前的回忆像一支箭射中姜怀安，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二十五载人生岁月恍若虚度，因为这漫长的二十五年，他学的全是忠君之道。
他的祖父跟着赵家打江山披肝沥胆，他的父亲跟随赵家四代帝王守江山夜夜难寐，他生来就是赵缜的追随者精贯白日。
好大的笑话！
“若是陛下荣宠加身不变，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若陛下翻脸无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时间用事实证明，宁哥儿是对的，不是吗？
“姜管家，既然祖父让您和阿斌过来，必然是有他的道理，您和阿斌先下去休整一下，知府衙门不比国公府门第，但有您在，我这知府院子就不用再费半分心思，至于阿斌，晚上避开人来书房见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未让姜怀安等许久，夜色刚刚落下帷幕，府中下人静下来后，姜斌便悄悄来到了姜怀安的书房。
“大爷，有何事需要小的去做，您尽管吩咐。”
“阿斌，虽然这大同府无人认识你，但为了万无一失，你去江南找一些会易容的江湖术士改变一下容貌和仪态，再次回大同时，以江南丝绸商贾思凡的身份回来，听闻大同府开设榷场，想要来分一杯羹，明白吗？”
姜斌点头答应，“小的明白，只是国公还乡时，为了不引起陛下猜疑，将家产尽数变卖捐给了朝廷，小的若是来做生意，银钱上不知如何解决。”
“无事，你易容之后先去一趟曲县寻宁哥儿他母亲黄氏，黄氏善于经商，江南丝绸生意十之有三都是她的，只不过世人只知那些生意的东家是贾思贾娘子，不知是黄氏的化名罢了，等黄氏给你安排妥当，你便以贾思胞弟的身份行事。”
姜斌震惊，“前几年轰动江南斥巨资收生丝后赚了百万纹银的贾思贾娘子竟然是大娘子，夫人好大的魄力，好毒辣的眼光，小的佩服。”
姜怀安眼中终于有了笑意，“阿斌，你可知那几个月我怎么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