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遗孤屠龙传 > 第6章有缘不羡仙

第6章有缘不羡仙

    四月十四,姑苏城最有名的庙会轧神仙!

    “轧”之一字为吴方言惯用词,意为“挤”,苏城人自古有轧闹猛一说。

    民间相传,四月十四乃八仙之首“纯阳子”吕洞宾寿诞,吕洞宾在江南民间家喻户晓,他浪迹人间,乐为百姓治病解难,灭妖除害,而且为人随和,性格幽默,一直是世人心目中见义勇为的神仙救世主形象。

    农历四月十四前后三天,他会下凡化身乞丐、小贩、市井之徒等无数凡间形象,混在人群之中济世度人,因而每年逢此盛日,每个人都可能是他的化身,轧到他身边,就会得到仙气。南宋初年,轧神仙民间宗教活动初步形成,到元朝后期已转变为当地最有名的庙会盛典。

    轧神仙之夜,原本就门庭若市的阊门外大街更是人声鼎沸、水泄不通,正符合了苏州当地人所谓的“轧”,从阊门一直延伸至七里山塘河,两岸街道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老街上的苏式小吃桃李满街,而河面上全是莲花灯、河边上也全是一对对正在许愿的少男少女,虽是许愿于纯阳子,但在他们心目中,何尝不是当成七夕一般。

    夜幕降临,祈少君一手提着师父留给他的酒葫芦,一手磕在花舫的船檐,欣赏着庙会街景,也许这样才能令他心情稍稍舒畅一下。

    家破人亡的伤痛虽已抚平,但还有另外一件挂心的事情数月来,他一有空就暗中打听闲卿谷的位置,可是无论当地人还是外来客人或是当地街坊,都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毕竟,江宁府至平江府一带方圆千里,想找一座不为人知的隐秘深山中之隐秘所在,实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他仰望着璀璨的星空,心中思绪不断:“我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这是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唯一的托付,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他的遗愿。”

    水瑶莲足轻步跑到船边,娇笑道:“少君哥,你…呆呆地看…什么呢?”这“少君哥”这三个字,她从来不会结巴。

    祈少君轻叹道:“在看河边上那些少年鸳鸯呢,多么郎情妾意啊。”

    水瑶娇羞了半天,喃喃道:“少君哥…如果……你…羡慕,那…那…我陪…陪你……”原本就结巴,要说出这等言语,更是话不成话了。

    不过祈少君心中还是感激的,他轻抚着她的头温言道:“是啊,有瑶妹在,我还羡慕个什么。”他又面色一黯道:“所以我在想,日后我离开了的话……”

    “什么?!”古街上如此热闹,而祈少君的语声很轻,可最后一句话,水瑶却听得比什么都清楚,如花的笑靥陡然变色,急切道:“什…什么!少君哥…你要…走?!”

    祈少君心头一凛,发觉自己一时失神说漏了嘴!

    等他转首一看,水瑶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已水光莹然,他一怔之下,连忙安慰道:“哎!没、没有没有!别哭别哭……少君哥跟你开玩笑呢!”

    若心闻声走了过来,看到水瑶一双玉臂正搂着祈少君的腰际,而祈少君正轻抚着她抽泣的香背和青丝,她登时一鄂,心中颇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咳!咳……!”很不自然的干咳声,在祈水二人耳畔响起。

    “啊……姐姐!”水瑶倍感尴尬,立时推开祈少君、撤出半步。

    只见若心一脸不悦之色,但她性格内敛,不似妹妹这般真情易露,忙收摄心神走上前,轻抚水瑶的香肩,曼声抚慰道:“瑶儿,好男儿志在四方,少君有自己的路要走,怎么可能一辈子在这风尘之中沉沦呢。”

    话是没错,可比起善解人意的若心,水瑶可管不了那么多,一听姐姐之言更泣不成声,紧抱着祈少君娇嘶道:“不!我不要!我不要少君哥走!”

    祈少君眼见一发不可收拾,连忙道:“好好好,瑶妹别哭!我不走就是!我说……这里大庭广众,咱们这样不太好吧。”

    看着这娇俏的瑶妹,他一直宛似看到了自幼青梅竹马的茜茜,此刻又见她哭得楚楚可人,心中更是怜意大起、只能先压下此事,朝若心使了个眼色……

    “今晚庙会这么热闹,咱们不如上岸去看看庙会有些什么吧!”

    话题是扯开了,但看水瑶清泪未干的眼波,显是一颗芳心依旧惴喘不安。

    灯火通明的阊门外大街上,三人一路闲庭信步,吃着蟹粉小笼、玫瑰包、海棠红豆糕、血糯八宝饭、鸡汤三鲜馄饨等历史悠久的苏式小吃,姐妹花尽管小腹饱饱仍意犹未尽,作为苏州人的姐妹俩早已见怪不怪的美食,依旧津津有味,或许是因为心情,和陪她们吃的人是他的缘故吧。

    沿着老街信步而行,周遭街坊们关系好的便上前亲切地打个招呼,而地痞流氓见了他们三个,哪里还敢再招惹、立时退避三舍!

    走到阊门前的古戏台广场上,祈少君买了一个流苏香包送给了若心。

    “若心姐,听说你早看中这个流苏香包了对么?”

    若心浅浅羞涩道:“是……可是,这个很贵呀……!”

    祈少君挥洒一笑,把香包塞进她玉手中,晒然道:“拿着吧!”

    水瑶面泛醋意,娇嗔道:“少君哥!我……你……只给……姐姐……买,那我……我的……我的呢?”这次结巴得特别厉害。

    祈少君右眼一眨,笑道:“放心,少不了你的!”话未说完,就见他解下腰间的一只布袋,递到水瑶面前,笑道:“打开看看……!”

    水瑶嘟着嘴,但当她取出布袋中的东西时,登时展颜娇笑:“哇!好好看!”

    布袋里装着一对剑侠情侣的木偶,祈少君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木雕玩偶,这是我亲手雕的,可惜少君哥只会雕舞刀弄剑一套,姑且凑合吧。”

    水瑶得此惊喜、如获至宝般捧着玩偶,激动道:“我一定…要…要收藏好!”

    若心看着妹妹的样子,知道妹妹一定喜欢上了这位善良的少君哥,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有点情窦,可惜她也明白……明白一些事的……

    祈少君笑道:“你们知道么,江湖上有很多浪漫的传奇轶事,比起《牛郎织女》或是《白蛇传》那些众所周知的典故更加荡气回肠。”

    水瑶道:“那……少君哥……你说给我们……听听……!”

    祈少君一边散步、一边跟俩姐妹讲述绝大多数人不曾听过的江湖儿女侠骨柔情的故事,直听得两姐妹如痴如醉、遐想连连,她们还不知道,祈少君正是因为自幼受到这些故事的熏陶,加上天生一颗乐天的心性,使得他自幼生成了一幅人人都愿意亲近的侠骨柔肠,这样一个近乎性格完美的少年,也正是恩师玄一愿意将一切交托于他的主因,而他后来也因此改变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刚说到这里,只听戏台另一边传来一声豪迈的朗声、回荡不绝:

    “老少爷们!我这里有既好玩又能赚钱的节目啦!”

    声音并不算响亮,可是一字一字却清清楚楚地碰触广场上每个人的耳鼓。

    祈少君思付:“好深的内功……”

    “好节目?还有钱赚?去看看……!”街坊们都在互道着

    很多人闻声都往戏台那边的空地走去,祈少君也牵着两姐妹跟随而去,看看是什么新奇的节目,或是什么样的高人。

    走到那边,只见一位身着褐色衣衫、身形高高又极为结实,看上去大约三十五岁左右的大汉,支了摊子在卖艺……祈少君打量了他一下,只见这汉子虽是一副市井流浪汉的模样,但观其浓眉大眼、方面大耳的一张国字脸颇为正气,且眉宇举止间都隐隐透着一股豪气,只是被刻意掩藏着,双颊有些络腮胡渣,右额上还有一道剑疤,想来必是饱经江湖沧桑的痕迹。

    只听他朗声道:“来了这么多人啦!好,那就开始!”

    庙会集会一类,原本就是走江湖卖艺之人赚钱的好机会,但眼前这汉子,别说祈少君目光锋锐,凡是有点眼光的都不难看出,这位大汉绝非寻常之人。

    他一边打量、一边在思付:“这位仁兄眼含精光却尽量隐藏,举手投足看似豪迈粗犷、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还暗含着高深莫测的功夫,高人哪!这样的人无论支什么摊子卖什么艺,都是稳稳可以赚上一票的。”

    那汉子见人都围了上来,于是朗声道:“各位老少爷们,我这节目其实也很简单!五文钱来一次……就是我手中这柄木剑,现在我把它插在地上,只要谁能把它拿起来、并敲响我身边这面锣,我就给十两银子!”

    他一边说话,一边指着地上的剑和身边那面比一般人头顶还要高的铜锣,换言之最起码要把剑高举过头顶才能敲响。

    不过问题还不在于这里,围观的街坊们首先不得其解的是……

    “十两银子?你要是有那么多钱,还在这里支什么摊子呀?”

    那汉子朗声道:“哎!话不能这么说……不挣钱,这十两银子还能让我吃一辈子不成?”说着,他从怀中摸索了半天,好容易才取出一锭银子:“看!眼下这十两银子还是我的,要是真的有人能完成这游戏,那就归谁的,不过想赢我这十两银子的本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呀……哈哈哈!”

    这笑声爽朗豪迈,比起女子柔美软绵的娇笑,似乎更令人神情舒爽,祈少君不由得心生好感……

    于是,大伙纷纷取出五文钱、上前一试身手……

    可是,那把巨型的木剑看似像是桃木所制、没想到却重如玄铁一般!大伙一个个的上前去拔,多半是纹丝不动,极少数有膂力的武师去拔,也不过是见那把重剑稍稍被举起一些,可是要举过头顶实在非他们能力所及,可见此剑也并非是因紧紧插在地上而无法拔起,而是因为这把木剑的确沉重,绝非凡品……既然连拿都拿不起来,就更别提去敲响那面锣了。

    祈少君思付:“如果能自如挥洒这样一把重剑,必是绝世高手!”

    所以没过多久,路人们纷纷试过都无功而返,有的累的气喘如牛、有的武师还觉得大失颜面、灰头土脸地退了开去,而那位灰衣汉子脚边的小钱袋子里钱越来越多,可是他本人似乎并未太在意这一点,而是一直拿着酒壶仰天豪饮,脸上始终摆着一副爽朗的笑容。

    水瑶扯了扯她本就挽着的祈少君的胳膊,悄声道:“少君哥!你…也去…试试,凭你…的武功…一定行…!那…些个家伙…哪能跟…你比……!”

    祈少君原本就想等抛砖引玉后、自己上去拔剑敲锣,不过他可不是想赚那褐衣汉子的十两银子本钱,而是想结识一下这位市井高人……

    可刚取出五分钱、打算上前试身手,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咯咯娇笑:

    “咯咯咯咯!你这把式,也就只能骗骗不会武功的无知愚民而已!”

    这清澈动听又略带倨傲之气的语声响彻整个广场,可见发声之人亦是身具上乘内功,在场无数目光立刻四下搜寻……

    水瑶环目四顾,突然一怔,春葱遥指对面的亭子上,娇声道:“少……少君哥…!那…那边!”

    她欲提醒祈少君,不过刚转过头,只见祈少君的目光早已朝向声音来源,可见声音刚响,他便即发觉;而在场众人中除他之外,那个褐衣汉子的目光也早已朝着同一方向而去。

    两双非比寻常的目光聚焦到了戏台斜对面的亭子上,只见一位身穿华丽的紫色锦缎华服,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的少女,正傲然玉立在亭子顶上讪笑着。

    街坊们先后看到,哗然之声彼此起伏、久久不息!

    这位紫衣少女一出现,只见把所有人都惊艳了!当真是个惊鸿艳影、研姿俏丽的绝色少女,精致面廓五官绝伦、肤若凝脂吹弹即破,最重要的是那一副双眼皮十分明显的美眸,直如水晶般明亮,即使在夜幕下,也没见过这么澄澈明媚的眼波!

    她纤纤素手握着紫色剑鞘,一双纤细的凌波玉足并立在站在亭子的尖顶上,一阵清风拂过,她质地轻柔的衣袂随风微微飘动,凹凸有致、高挑曼妙的身材更是显露无疑,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远远望去体态如柳、风姿绰约,娇美不可方物的同时,更带着十足的武林侠女的飒爽之气。

    美!这的确不是凡尘中的美!这是带着江湖侠气的美,这样的美并不能以诱人或尤物来形容,但极富个性,也令任何人都难以忘却!

    这样的美足以惊艳四座,无怪广场上的人都看得心摇神驰!

    而那绝色少女对众人投以她的痴迷目光根本不屑一顾,傲然一笑后,莲足一蹬,轻轻一掠,如掀开茶碗的轻烟般飞向了灰衣大汉所在地,所过之处只觉阵阵鸢尾花香拂过脸庞,在场众人顺着她飞来的方向不由自主地让开了空地。

    她莲足点地、几无声息,这等轻功无疑已达一流境界,那褐衣汉子和祈少君眼见此等轻功,都不禁微微一鄂。

    而她轻轻落地后,微带睥睨的目光先掠视了一下四周,直到掠至与众不同的祈少君身上时不禁一顿,那不屑的眼波也在这一瞬间有了凝聚力,情不自禁地朝祈少君微微额一额首、嫣然一笑。

    这一笑之下,嘴角上的两只酒窝更是甜美……

    而祈少君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见了这等绝色少女岂会无动于衷?见她朝自己眉目传情的招呼,心神为之一荡后,也微微额首会意。

    水瑶见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心中不由醋缸染缸全打翻:“哼!”

    也难怪,爱美是女人之天性,尤其是自负姿容的女子,难免会嫉妒比自己更漂亮的女子,江湖中也不乏曾因嫉妒而毁去他人美貌的女魔头,水瑶虽然不清楚这个,但眼前这广场上那么多人,这个绝色少女为什么别人不看,却偏偏跟她喜欢的少君哥眉来眼去,用胳肢窝想都想得明白!小美人妒意横生之下,故意狠狠一把掺住祈少君的胳膊!

    但这“攻势”已无意义,祈少君的注意力早到了那绝色少女身上,但不是为对方的美丽所丢魂,而是留心这她与那褐大汉只见即将发生的“好戏”。

    只见绝色少女美倩兮地与祈少君招呼后,又缓缓朝向褐衣大汉,温柔的眼波骤变得冷如霜刀,道:“敢问这位大叔何方人士?高姓大名?”语音虽平缓,但不善之意已层层透出。

    褐衣汉子见她神情不善、寒意扑面而来,却还是朗笑道:“这位女侠貌若天仙,我这莽汉的贱名,说出来你不怕污了自己的耳朵?”

    绝色少女冷冷道:“你既能用这样的把式来支摊子,那想必是手底下有几手功夫,怎么……男子汉大丈夫出来闯荡江湖,还怕说出自己的名讳?”

    灰衣汉子对这女娃子似乎有些无奈:“唉,小姑娘还长了一副伶牙俐齿,其实我的名字说出来又有何妨,反正你也没听过……铁仲玉!”

    绝色少女倒是毫不避忌的地自报芳名:“小女子司徒曼玲。”

    若心在一旁不禁慨叹道:“好美的姑娘,配的名字也够美。”

    的确,若心和水瑶已是清丽绝伦、我见犹怜的美女,但和眼前这位司徒侠女一比,便显带着红尘中的脂粉气,且更谈不上那种江湖侠女的飒爽英气。

    只见铁仲玉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哂笑道:“司徒女侠,你若是想玩玩我这儿的节目,也不必这么大张旗鼓地现身吧,你看看周围这场面……呵呵!”

    司徒曼玲正色道:“谁说我是来玩你这把式?我刚才说了,你能用这样方式支摊子,想必有些真功夫,所以本小姐只是想跟你讨教讨教!”

    这话不但令铁仲玉一鄂,也令周围又是一阵哗然!

    祈少君也有些不以为然,思付道:“这位姑娘貌若天仙,怎么又偏偏生了副狂傲任性、唯恐天下不乱的刁蛮性子,纵然她对自己的武功、美貌十分自信,但她这般肆意滋事,岂非犯了江湖忌讳?”要知他虽生于山里,但受母亲和二叔影响较多,因此生性谦和,也最瞧不惯傲慢无礼之辈,而眼前这个少女一看举止便知是大有来头的武林豪门千金,因此才如此目空一切,不禁对这个她开始有些鄙夷之色。

    而铁仲玉并未发作、仍然是一副豪迈爽朗的样子:“哈哈哈……瞧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仗着有一身蛮力而已,哪儿比得上你刚才那一手“如烟点水”的身法高明啊!”

    司徒曼玲冷然一笑道:“很好,不错……就凭你看得出我的武功路数,你绝对是深藏不漏。”

    铁仲玉愕然,心知自己一时大意,说漏了嘴……

    祈少君思付:“看来这位姐姐也并非纯粹的刁蛮任性,也蛮有眼光的。”

    他对身侧的若心和水瑶轻轻道:“你们退开些,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话音未落,只见司徒曼玲莲步一跨,伸出纤纤玉手、双指一并,向铁仲玉的右肩井穴疾点而去!铁仲玉哑然大惊,踉跄侧步翻身躲开这迅捷的一招,司徒曼玲紧逼上去、连指疾点,对着对方身前大穴一连七招!

    人群惊骇之下,轰然而散,转眼间只剩祈少君携二女独站一旁……

    铁仲玉还是如懒驴打滚一般狼狈的逃开,一边嘴里还惨声着:“哎呀!女侠饶命啊!求你高抬贵手,我只是个走江湖卖艺的市井小卒啊!”尽管他哀求连连,尽管他在地上狼狈不堪地翻来滚去,可是司徒曼玲剑指已击出二十余招、而且越击越快,却连铁仲玉的袍子都没沾到一点……

    祈少君在一旁暗笑道:“果然是高人!这大小姐自视过高又无知莽撞,多耍她几下,让她多碰几个钉子!”

    司徒曼玲何尝不是更明白,可是上门挑衅却反被人耍,刁蛮任性又心高气傲的她岂不更恼羞成怒?柳眉一轩、拔剑厉喝道:“无赖,本小姐生平最痛恨招摇撞骗之辈!今日不重重教训你,这紫宸剑决不还鞘!”

    寒光一掠!铁仲玉身躯尚未站稳,只见司徒曼玲柳腰一折、紫宸剑已直刺他面门,这等凌厉的快剑在江湖上实不多见,剑尖转眼离铁仲玉仅数寸之距!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音,她的剑突然像插进了什么东西里,拔不出来了!

    司徒曼玲惊骇异之下,惊怒道:“嗯!是你!”

    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和自己眉来眼去的美少年!

    只见这美少年右手食中二指牢牢地夹住了剑身,微微一笑道:“这位姐姐武功果然精湛,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高抬贵手。”

    无极门的剑指诀练到一定境界,十根手指无所不能,攻敌自是势如破竹、快如闪电,而防人攻势、空手夺白刃,更是招随心动、绝无虚发!祈少君苦练数月下来,此刻已初有火候,首次施展便一招奏功!而司徒曼玲武功虽精,但内力远不能与他相抗,紫宸剑像焊在钢铁上一般,根本纹丝不能拉动,他更不知道对方若是双指运劲,她的宝贝紫宸剑就会直接被掰断!

    祈少君这一手承前启后,无论是过去还是在未来,有不少大侠都以这一类神奇的指上功力,铲除了无数的大奸大恶之徒!

    但他此刻面对的绝非大奸大恶,不过是个刁蛮千金,所以他松开双指、轻轻弹指将紫宸剑弹开,抱拳道:“幸会!”

    司徒曼玲却不买账,恨声道:“好!原来你也是个练家子,既然你也想来淌这趟浑水,就由你替那姓铁的接我几招吧!”

    就在前一刻,她对眼前这美少年的确有些情窦初开的萌芽,可现在被对方这般横加插手,刁蛮的怒火立刻烧掉了这刚出头的萌芽,随即换来的是剑尖直指这个一度令她心摇的少年!

    祈少君一惊之下,推手叱道:“且慢!”

    他转身又对铁仲玉抱拳道:“这位铁兄!小弟借你的木剑一用,让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千金!”他一边侃侃而言,一边随手拔起了地上那把谁都拿不起来的木剑,猛敲锣鼓!

    这运力一敲震惊四座,引得所有人上前围观,而他已飞掠到了戏台上,等待司徒曼玲上来……

    铁仲玉也不禁一鄂,惊付道:“随手就抓起了我的重剑,还轻描淡写地飞上戏台,还能这么随口吐气开声……这小伙子有来头啊!”

    而司徒曼玲适才清楚地听到他说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千金”,登时勃然大怒!朝戏台提气一掠、举剑而上,十三朵剑花直刺向对方周身!祈少君疾步后撤,举重若轻地撩起重剑、先化解对方十二招,第十三招平刺而去,“”两剑剑尖相抵,祈少君成功黏住对方剑身……

    山塘街的古戏台上开始了姑苏城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场打斗戏,一对如璧人般的少年男女在台上展开了激战,街坊们渐渐围拢、阵阵喝彩……!

    司徒曼玲剑走轻灵、但剑式招招迅捷凌厉,显得名家指点;

    而祈少君手握重剑、大开大阖,却不失灵巧,而且由于剑身的沉重,所以两剑相交,均是自己将对方的紫宸剑给弹开,对方根本占不到上风……

    不过,祈少君只是占了一会儿先声夺人的优势。

    他边战边暗付:“这把木剑果然够沉,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么沉的剑,也大耗他的内力,他也暗悔自己太过自负,眼见那位刁蛮千金的武功比他想象中的高得多,必须尽快想出对策、一击制胜……

    而司徒曼玲见自己寓攻于守、渐占上风,信心陡增,紫宸剑连续刺击对方左右两胁,祈少君眼见对方剑法狠辣,借机一个旱地拔葱,直窜而上躲过对方快准狠的两剑,司徒曼玲怎肯放过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掠而上,剑尖同时直刺对手“玉枕”“期门”两大重穴!一剑刺击而出,却如同两把剑影同一瞬间刺向对方,迅捷之极,司徒曼玲已全力以赴,祈少君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祈少君陡然弃剑、右脚一蹬,以重剑为踏脚再次提气急窜而上,一把擒拿抓住戏台顶端横梁、再凌空横翻,司徒曼玲的剑紧随而上,对方横翻之间剑锋同时擦过他的衣衫,这两招快剑当的是凶险无比的杀招,而祈少君这一身法也是妙到毫巅!

    司徒曼玲再腾身而上、一剑直刺他右臂曲池穴,而祈少君似乎早已看出对方欺他手中无剑,右掌一拍横梁借势后掠,弹指一击!

    “罄!”司徒曼玲连人带剑被弹得暴退一丈,踉跄落地:“啊!”

    她攻势登时被阻,惊付道:“好霸道的指力!”

    祈少君重足落地稳住身形,深深呼了几口气!心道这个刁蛮少女下手竟如此不留余地,以她这等身手,要想在别人脸上划几个叉叉绝非难事,而且以她出招的狠毒老辣,还有这等泼辣的性子,没准还真替什么人脸上挂过花!祈少君何尝不爱惜自己的俊脸,庆幸自己的武功重修心神,气定神闲便能从容闪躲,纵是处于下风也有洞悉间隙并一击制胜之能,若非如此,恐怕用不着刚才那几回合,他就得血溅大戏台,可见对手下手委实太狠。

    一念至此,饶是他心胸再宽容,也不禁大怒!

    台下的若心和水瑶,见祈少君开始渐落下风,急得手足无措,刚才那几回合之凶险,连她们都看得明白,两颗芳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而卓立于她们身旁、凝神观战的铁仲玉,脸上的表情则是时而微笑、时而微蹙,他不断地思付着:“这个小丫头复姓司徒……嗯,果然家学渊源,只是这脾性……想必是司徒老兄疏于管教;至于这个少年,跟玄一老道是何关系呀?”

    他早看出了这对少年男女奥妙的身法和剑指上的绝技,而且台上的比斗固然凶险,但铁仲玉早就全身蓄劲,只待两个少年人任何一方有危险,他立刻出手化解,只是他也未料到这对少男少女均非池中之物。

    尤其是祈少君,虽处在下风,也恼恨对方出手不知轻重,但同时却也无比地兴奋,因为他自从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以来,还未遇上上乘的对手,能这般与自己对招,而今夜眼前这位紫衫少女,尽管年轻尚轻,内功也尚未到火候,但除此之外,绝对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所以他岂能白白放过这大好机会?

    基于此心态,他虽迭遇凶险却愈加信息和镇定,运气玄天无极功,飘逸的身法正全力施展开来……

    只是司徒曼玲的轻功也达上乘,占得上风便绝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远远望去,两个身影一攻一守,在台上上蹿下跳、直如笼中飞鸟。

    而台下,原本是来看轧神仙庙会的街坊们,几乎全挤到这里成了观众,台上是金铁交击、全掌劲风和衣袂抖动之声,而台下则是如雷鸣般的喝彩声一浪接着一浪……

    “好啊~~!”“打呀~~!”“比刚才的跑龙套可精彩多啦!”

    “小美人~~!祈少侠都让你这么多招了,你加把劲儿呀~~!”

    “哎呀,加什么劲儿呀?你没看出来?人家祈少侠怜香惜玉,一定是看上这位小美人啦!至于那小美人么……想必也有意思,所以么……呵呵!”

    “哦~~~!很好~~~!很配~~~!”

    要知道,围观街坊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能耐向来是一绝,台上如此凶险的比斗,却被他们说成了打情骂俏耍花枪。但深层一想,江湖留言造谣生事,有的人阴险狡诈,却靠着沽名钓誉赢得一生清名,而有的人玉壶冰心却蒙冤受屈,不也正等同于此理?江湖险恶,实难以只字片语说得清。

    而水瑶固然不懂江湖险恶,但刚才街坊的戏谑之言她焉有不懂之理?心中醋意大盛,娇喝道:“你…你们胡…胡说八道!我…拧下…你们的…嘴!”

    可是她这么一来,反而使得戏台上下的情景变得更“精彩绝伦”,街坊们大都老于世故,哪个没看出这小姑娘是何心思,一个个接着拿她寻开心……若心也是甚感尴尬,连忙上前抚着妹妹、劝她噤声。

    而台上的两人可没时间、也没心思欣赏台下的的情趣,激战继续着……

    又堪堪打了六十多招后,祈少君突然灵机一动,借着一个后撤步,举起握剑的右手,奋力将重剑猛掷向司徒曼玲身前,剑势虽缓、但势大力沉!

    司徒曼玲陡遇突变,立刻柳腰一拧、侧身避过!

    “嘭!”重剑落地,戏台上顿时砸出一个洞、灰尘满天

    灰尘弥漫之下,祈少君疾步而上、双指一夹制住对方的紫宸剑!可就在这一瞬间,灰雾朦胧之中突然碧光一闪!祈少君大骇之下,那道碧光已经到达他的右眼处,眼看他今后一辈子都得当独眼大侠,又不知道要令多少姑娘伤心!

    千钧一发、当真是千钧一发!一道强大到无法形容的劲风,从他的眼前闪电般掠过,同时“叮”的一响!祈少君没变成独眼龙,但他的脸上和原本要夹住那道碧光的两根手指却隐隐生疼,因为掠过他眼前的这股劲力并不是散开的,而是凝聚成了一股无形的剑!

    他心中既惊又喜,能够做到将气劲凝聚成利剑般,又能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瞬间一招奏功,这等惊世骇俗的功力,除了无极门的绝顶高人,世间还有何人!

    但这个是他后来才去思索的,此刻的他已经制住了司徒曼玲!

    待台上的灰尘慢慢散去……

    台下的街坊们看到台上渐渐出现两个身影,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且一前一后相距极近……定睛一望,只见祈少君站在司徒曼玲身后,以左手钳住对方的左臂,右指捏住了对方的风池穴,而司徒曼玲右手反握紫宸剑,从右胁朝上、正巧架住了祈少君的脖子……

    祈少君缓缓凑到她的香耳边,轻声道:“司徒姐姐,听我一句劝……今晚庙会为了图开心,你也闹够了,该收手了。”说完便挪开了头

    司徒曼玲额上香汗淋漓、俏脸上也是红一阵青一阵,纤纤娇躯又动弹不得,她自幼及长几时有过此等窘态?不过这一瞬间里,她之前的刁蛮、泼辣和怒火却骤然消失无踪,因为祈少君的附耳悄语虽非甜言蜜语,但这亲昵的举动,她的潜意识中似乎特别乐意,不愿对方这么快就把头移开……

    祈少君轻轻一点、解开她的穴道,后撤两步,抱拳朗声道:“这位司徒姐姐当真武艺高强,年轻一辈之中不作第二人想,小弟适才承姐姐高抬贵手,在此谢过!”他微笑着轻轻一揖,言语谦恭。

    适才那一瞬间,祈少君掷剑之后、以极快之身法将立足未稳的司徒曼玲手中的紫宸剑一招夹住,谁知司徒曼玲左袖中暗藏杀招袖里剑!一把锋利的翠玉短剑直刺祈少君右眼,而祈少君招随心动、本已准备接招,但如此一来他先机必失,而司徒曼玲必有后招,胜负难料……

    间不容发之际,台下高人相助,一道凌厉的劲气打飞了玉剑,他趁势牢牢握住先机,一招扣住对手脉门!但瞬念之间,他想到这位绝色少女心高气傲,当着众人之面如何下的了这戏台?便随之将她的剑反手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司徒曼玲身为当事人,岂不知这些情由?原本明亮的眼波,此刻也有些黯然的凝视着祈少君,俏丽的面容上虽满是不甘之色,但对方手下留情、又给足自己面子,也明了该知所进退。

    “司徒姑娘,承让了!”祈少君又故意提气一喊。

    司徒曼玲没说话,轻轻一掠飞向了远处的房顶,转眼失去了芳踪……

    这一切,台下的铁仲玉全看在眼里,不断地微笑额首。

    祈少君拾起司徒曼玲留下的玉剑一看,只是一把比寻常匕首还短小一些的短剑,但剑体通身是由整块上好的和田玉打磨而成,且不说其锋锐绝非外表可比,至于价值,金铁匕首更不可同台而论。

    他再拔起铁仲玉的重剑,缓缓走下戏台,若心和水瑶急切地走上前,七嘴八舌、满怀关切道:“少君!你没事吧!”“少君哥!你…还好…吧!吓死我了!”

    水瑶满腹醋意下,更是毫不避忌地扑进他怀里,若心想拉也拉不开。

    祈少君干笑着抚慰两姐妹之后,将剑横递于铁仲玉面前,恳切道:“前辈!刚才多谢您出手解围!”他知道刚才那道劲风是谁施展的。

    铁仲玉对眼前小伙子说不出地赞赏,明明是他仗义出手为自己解围,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那刁蛮小姐出手狠辣,他也是顾全体面、尽量忍让,做事果断沉稳,武功又如此不凡,最可贵的是他既不居功更不倨傲,这样的少年实在罕见,一念至此,铁仲玉不禁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

    他开怀大笑了许久,笑声四散开来、一阵阵的散向远方……

    待他笑毕,又笑道:“小伙子!铁某走江湖这么多年,狂傲无知的少年见过不少,可像你这样的却是生平唯一!哈哈哈……来!这十两银子你拿去!”

    他拿出了自己身上仅有的十两银子,但祈少君当然不会要。

    铁仲玉硬把银子塞进了他手里,笑道:“小兄弟不必客气,须知走江湖有走江湖的规矩!我既然支了摊子、定下了规矩,而你也挥洒自如地挥剑敲锣,这钱自然归你所有!如若不然,岂不是要老哥哥做个失信之徒?还有,别叫什么前辈的,叫我一声铁哥就行!”

    祈少君见此人如此豪迈大方、更觉相见恨晚,于是抱拳道:“既然铁哥如此盛情,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铁仲玉又是一声大笑:“好!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祈少君抱拳道:“小弟祈少君!”

    铁仲玉:“唔!记住了,今日能认识祈小弟这样的后起之秀,铁某实在是心怀大畅,奈何眼下有要事在身、暂且告辞,日后有缘再畅饮一番!”

    待祈少君躬身回应后,他转身拿起了地上已经装了不少铜板的钱袋。

    祈少君也突然想起,忙喊道:“铁哥!”

    铁仲玉闻声回头道:“祈小弟还有何事?”

    祈少君取出五文钱,丢进地上的小钱袋中,笑道:“五文钱一次……”

    “哈哈哈……好!”铁仲玉又是一声开怀朗笑,接过钱后、扛起重剑大大咧咧地走了,高大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一条黑暗的小街巷里……

    祈少君不由得慨叹:“真是一位市井豪侠……!”

    “嗯?对了!还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另一边,司徒曼玲气冲冲回到了松鹤楼,直奔客房区最豪华的天一间里。

    只过了片刻,祈少君也来到了酒楼,他知道这等世家千金必定出手阔绰,要吃要住必定是选这里最好的酒楼客栈,姑苏最有名的百年老字号松鹤楼乃不二之选,而他此来要找的,自然是也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千金。

    风韵犹存的松鹤楼老板娘一见祈少君,先是脸色一变、随即上前媚笑喜迎老顾客,娇声道:“哎哟~~这不是祈少侠么,您可是好久没来小店吃我们这儿的松鼠鳜鱼啦~~!”

    祈少君轻笑道:“是啊,还不是因为老板娘您手段太高明。”

    老板娘媚笑道:“哟~~这话我可就听不懂啦!”

    祈少君轻哼,赔笑道:“老板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难忘的事您都不记得了?那我可得好好听醒一下您了……上次瑞富祥绣庄大公子邀我赴宴,我都没喝几口便糊里糊涂醉倒了,敢问这是怎地?”

    老板娘笑道:“哦?或许是鄙店珍藏的桂花酿太醇香,一杯饮下便会如仙如幻,两杯下去如玉人在侧,三杯下肚那便是腾云驾雾啊……只是想不到,竟然把一向海量的您也给醉倒了,实在不好意思了哟!”

    祈少君故作皱眉道:“是么?但愿如此,我本还以为您这儿跟孙二娘开的店有的一拼呢,那晚我酒醒之后,竟发现自己被扔在了水底……您老说说,我这都死过一回了,还有几个脑袋、几分胆量再敢前来光顾啊?”

    上次那纨绔公子怀恨祈少君,在这里设下鸿门宴言道要赔罪,背地里下药毒害后者,老板娘虽心有不忍,然面对恶霸又焉敢贸然插手?可事后见祈少君安然无恙,她也是在佛祖面前磕头求饶了半天。

    此刻眼见祈少君戳破,又环视四面的顾客们惊诧的神情,连忙干笑道:“哎哟哟哟~~您这玩笑可开大了呀,咱这可是百年老字号,童叟无欺的!哪里敢干母夜叉的勾当呀!再说啦,这山塘街上谁人不知祈少侠的厉害,哪个天杀的有胆量自讨没趣呢?”随后又冲谦带笑低声道:“大姐我也是被逼无奈,您大人有大量,大不了下次您光顾,大姐儿请你吃上一顿权当补偿,拜托拜托!”她一边轻声细语,一边柔嫩的玉手轻抚了下祈少君的左肩,果然是老于世故的人中之精。

    祈少君不屑道:“好说,不过我这次是来找一个姑娘的。”

    老板娘媚声道:“哟~~果然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呐,不过祈公子一表人才,那姑娘又貌若天仙,跟你倒是挺般配的!唉,只是这姑娘的脾气……大姐儿奉劝小弟一句,这样姑娘要不得,就是娶回家也得当菩萨供起来的!”

    祈少君懒得和她喋喋不休,又听到远处的不断传来摔杯子砸碗的声音,想必屋里的人心情十分恶劣……

    当他闻声走近,刚一开门,一只花瓶迎面砸来!

    他当然随手就能接住、放在桌上,沉声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罪么?”

    司徒曼玲的玉颜上满是怒容,一见她进来,劈头喝道:“怎么?!怕姑奶奶赔不起银子不成?!哦,原来是你这登徒子!谁让你进本小姐的房间的?!”她厉声怒喝、酥胸骤伏,似是内中有气快要炸开。

    祈少君道:“你有东西落下了,我好心给你送来,你还不领情?”

    司徒曼玲娇哼道:“你今天可是露脸了!还不回去陪你那两位漂亮姐姐,你看她们多为你担心啊?还来找我干什么?在你眼里,我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小姐,别告诉我你没这样说过!”她对这句话始终耿耿于怀。

    祈少君摇摇头,心想这位姑娘平日里一定被骄纵惯了,这次受了委屈,一时无法接受,可他不知道,司徒曼玲刚才这话还带着点酸醋味,但他并未留意,只是道:“没错,我不但这样说过,而且也这样想过,所以我是来道歉的。”

    “哼!”司徒曼玲轩眉扭头,不屑之极。

    祈少君暗叹一声,劝慰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不要见怪,姐姐你貌若天仙,可小弟总觉得心地之美才更显难能。”

    此言一出,司徒曼玲愤怒的面容登时一怔,胸中快要炸开的气也骤然凝却,也难怪,爱美是女人之天性,自负美貌的女人无论被任何人夸赞,心底里都会开心的,何况夸赞当事人的还是个英俊少年,而且祈少君正直少年,夸赞和致歉之余更带着毫不掩饰的坚持,令司徒曼玲有醍醐灌顶之感,但她放不下骄矜,犟嘴道:“哼!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呀!”

    刁蛮任性又泼辣的少女,祈少君也曾见识过,他不禁叹付:“幸亏刚才给她留足了面子,没让她当众难堪,否则……恐怕用不了几柱香的时间,她非冲到依兰花舫,闹着要跟我决一死战不可。”想到这里,他取出将玉剑递给对方,并和声道:“我来这找你,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司徒曼玲一怔之下,冷哼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以为是嘛,本小姐与你素不相识,凭什么要听你的?”话音未落,甩手一把夺过玉剑。

    祈少君也不愿跟他多嗦,问道:“你现在心里很不痛快,是么?”

    司徒曼玲恨声道:“没错!”

    祈少君正色道:“很好!只要你跟我走一趟,我担保你会很痛快的……怎么样司徒女侠?当然啦,若是没胆量的话,不去也罢!”话音刚落,他转身从窗口一掠而出,似乎根本没时间跟他多费唇舌。

    司徒曼玲心高气傲经不起激,傲道:“谁怕了?龙潭虎穴本小姐照样闯!”

    她虽任性,但也是玲珑剔透之人,根据之前所见所闻,她感觉这少年绝非奸恶之辈,便跟着他穿窗一掠而去……

    借黑夜之便,两人施展轻功,转眼来到了一间人烟绝迹的破庙前。

    不出祈少君所料,司徒曼玲还在冒火的心,立时像是被冰水一浇!

    他们站在对面的屋顶上,借着破庙里昏暗的灯光,司徒曼玲亲眼看到一个褐衣汉子坐在台阶上、看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孤儿吃着馒头。

    那褐衣汉子与他们才分手片刻,所他很清楚铁仲玉。

    只听他凄然笑道:“唉!孩子们,铁叔今晚的运气实在不好,不但酒钱没个着落,连赌本都也给赔光了……所以,今晚你们就将就着吃点吧!”

    身侧的一名孤儿道:“铁叔,您怎么不吃啊?”

    铁仲玉微笑一声,道:“没事没事……呃,铁叔刚吃过了!”

    孤儿撕了一半馒头、递给铁仲玉,关切道:“不,怜儿知道您又在骗我们……给您,我们一人一半好了!”

    看着怜儿天真的笑,铁仲玉也微笑着接下了这半块馒头,摸了摸她的头,虽不是之前的豪迈的笑,但此刻他脸上那微笑却充满了温馨和关爱。

    旁边的孤儿又道:“铁叔,你不会抛下我们吧?”

    铁仲玉温言道:“怎么会呢?你们都是好孩子,铁叔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直到把你们交托给可靠之人为止!快点吃,吃完就去睡吧!铁叔明天一定会多赚些钱回来,让你们好好吃上一顿!”

    这破庙和古戏台那边真如云壤之别,四周小巷萧索破败,小巷之中只听到阵阵苍凉的晚风掠过这破庙门口,山塘河古戏台那边的夜空,已被笙歌灯火印染地漫天绚丽,而这里的夜幕却是夜霭朦胧,充满了冷寂和凄凉……

    但尽管周遭是如此黑暗和苍凉,这破庙里却是明亮而温暖的,明亮并非来自灯火,而是来自关怀和侠义,温暖则来自幼小心灵们的互亲互爱。

    此情此景,直看得司徒曼玲感到从所未有的震撼,所以当祈少君心中恻然之际,转眼再看看她,只见她曼妙的娇躯已经僵木了……

    祈少君见她如此,心中一暖,掺住她道:“走,我们下去吧……”

    铁仲玉闻声抬首,看到这对少男少女并肩走来,不由得一鄂,调笑道:“哟呵~~祈老弟,还有司徒姑娘,你们小俩口这是……?”

    这“小俩口”二字,若是被前一刻的司徒曼玲听到,非拔剑让铁仲玉脸上多添几道剑疤不可,只是后者就在适才看到此情此景的一瞬间,她的人生观发生了覆性、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祈少君也不去理会铁仲玉的调侃,他缓缓走到坐着的铁仲玉面前,取出那十两银子,躬身递上道:“铁哥,这个请你拿去。”

    铁仲玉忙推了推手,晒然道:“哎!不行不行,愿赌服输!”

    祈少君仍然正色道:“那如果我说,我并不是要把赌债还给你,而是我送给这些孩子们买吃喝的呢?”

    铁仲玉心中感佩,大笑道:“好!这个自然另当别论!”

    祈少君还递出两壶酒,道:“铁哥,这是小弟适才未及送你的见面礼。”

    看到两壶上好的惠泉酒,铁仲玉不禁仰天豪笑,他此刻对这个少年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时不该如何以言辞表达,唯有豪笑应之。

    接着他转身沉声道:“这些年征战频频,流民饿殍不计其数,这些孩子的亲人都遭到了官兵残害,留下他们孤苦无依,他们之中有汉人、有蒙人,还有其他族的孩子,可我看着他们,又有什么分别……现在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家在看庙会,他们却在这破庙里忍饥挨饿……我路遇此事,又岂能袖手不理?唯有尽力照顾着他们,等待有好心之人收留。”

    望着他言语间的一丝哀伤,祈少君认识这位铁哥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他流露出神伤和叹息,记得这位市井豪侠一直都是笑声爽朗。适才一场剧斗散去,他突然想到有事忘了问铁仲玉,于是追随而去。

    他一生都很庆幸自己当时追了过去,因为铁仲玉此后的举动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魄!所以,他也不知道事后为何立刻去找司徒曼玲,但至少可以肯定,他绝非只是为了送回对方遗落的东西,而他携司徒曼玲到此地时,孩子们手中的馒头都还没吃完,可想他前前后后只用了多少时间。

    至于司徒曼玲,此刻的心境更不言而喻,看到这些蓬头垢面的孩子们啃着这些干涩的馒头,互相依偎在已经破破烂烂的被子里,但尽管如此,他们满是污垢的脸上仍然洋溢着天真的微笑,这不正是这世间人与人相依的暖意么?

    她看到此情此景,长长的睫毛下渐渐地湿润了,明媚动人的眼波也不再是高傲的,双眼皮明显的美眸,此刻更是衬托出她生平从未流露过的怜惜之情,她遥想自己出生于武林豪门,自幼锦衣玉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自不用提,对人颐指气使更是习以为常,后来习得了一身上乘武学,又自负容貌才智,及笄之后便离家做起了独行女侠,立志要名垂江湖,一路上行侠仗义的事情虽也做过,但只凭一己好恶,却非侠义道初衷……

    但就在这个晚上,她亲眼看到了人世间最悲惨却也最真挚的情景,想到自己的过往,又想到刚才的胡闹,心中越发感到顾影惭形。

    她娇靥上显出了自幼及长都没有过的神情,那是什么神情?

    没错!是惭愧、是悔意、是怜爱,更是每个少女心底的那份善良!

    她的心境溢于言表,祈少君自然全看在眼里,心知她终究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禁庆幸自己没有白费苦心,于是抱拳道:“司徒姑娘,小弟之前如果对你有什么不是之处,还请你见谅。只是你对铁哥他……苏城繁华富庶,以铁哥的本事,当一回独行侠盗,随手弄个几千两,不比街头卖艺轻松多了?你若一定要认为他是在招摇撞骗也由你,可我更相信这就是所谓的‘侠道即人道’。”

    铁仲玉朗声道:“好!好一句侠道即人道!祈小弟一身侠骨,老铁佩服!”

    这句话也进了司徒曼玲的心中,哪里还有什么招摇撞骗之想?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走上前在了铁仲玉面前一跪,惭愧道:“铁大哥,之前小妹任性鲁莽,还请您原谅!”

    祈铁二人同时一惊!如何会想到一个出生武林世家、眼高于顶的千金,居然如此敢作敢当,而且这么放得下自尊,试问铁仲玉又如何敢当?踉跄后撤、手足无措道:“喂喂喂!你你你、你快起来!这这……这是干什么呀?!”

    他立刻向祈少君使眼色,祈少君会意、将她扶了起来……

    司徒曼玲从腰间抽出了钱袋,躬身手捧交给铁仲玉,唯唯道:“铁大哥,这是小女子给这些孩子的一番心意,还请收下。”

    铁仲玉听她言明是“给孩子的心意”,心佩这位少女玲珑心肝,默笑接受。

    司徒曼玲又到附近钱庄提了银两,在松鹤楼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铁仲玉不愧是酒中豪客,大碗豪饮千杯不醉好不痛快,害得祈少君唯有舍命陪君子。

    而后,司徒曼玲又包下了最里面的一间大院,让孩子们住下。

    今天晚上,是那些孩子们过的最舒服、最幸福的一晚……

    经历了一番小小的波澜,今夜又回复了风清月朗的恬静。

    客栈的后院里四处虫声唧唧,不过最为悦耳的声音还不是它们,而是那委婉连绵、不绝于缕的琴声……正值午夜,琴声虽然古朴雅韵、清耳悦心,但还是打破了寂静,会扰了正在安睡的人们,但妙就妙在,这琴声非但没有丝毫令周围有丝毫的惊扰之气,反而令已然熟睡的人们睡得更香沉,也令醒着的人不觉悄然打开窗、侧耳聆听……

    可见,并非无声无息就是所谓的宁静,真正的宁静在于每个人的心境。

    那么抚琴的人是谁呢?祈少君……其实他对音律一项,只精通吹笛和抚琴而已,但也因此更为专精,而且他从不轻易显露,他绝非恃才傲物之人,而是因为今夜一旁聆听的皆是有缘人。

    铁仲玉虽是不通音律的大老粗,但也不禁赞赏少年人多才多艺。

    “老哥哥是个粗人,但今夜有美酒佳肴、又闻绝音妙律,快哉!”

    至于司徒曼玲,明明没怎么喝酒,却感到的无比醉意,正是因为铁仲玉喝的是酒,但她醉的却是心,她是被这如鸣佩环的琴音陶醉了,但更陶醉、也令别人看着陶醉的是她那双秋水般的眼波,早已没有了之前的高傲,实在无法形容她此刻凝视着祈少君的神情……

    一曲奏毕,铁仲玉铿锵的掌声不断;司徒曼玲闻听掌声,登时回神……

    铁仲玉笑道:“好好好!祈小弟果然是与众不同!”

    司徒曼玲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感觉,娇羞道:“祈大哥,真想不到你还是位才子!”她出生武林世家,性格又有点像男孩,鲜少接触风雅之事,可今日见识到美少年抚琴,实乃生平从无,岂会不醉?

    祈少君谦言道:“献丑了。”

    铁仲玉一边喝着酒、一边畅怀道:“说正事儿!司徒姑娘,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些难以释怀,但是你可知道,一个人要改变绝非易事,有时甚至穷尽一生一世都未必能够遂愿,但你能在一瞬间就有所感悟,足见你本心善良,单凭这份心意已是难能可贵了。”

    司徒曼玲垂着头,面靥上惭愧之意尚未消……

    铁仲玉又道:“至于祈小弟你,老哥哥自不用多说什么……未来的武林,必是你的天下。”话语虽简单,却一语道破一个时代。

    祈少君冲谦带笑道:“铁哥谬赞了,小弟何德何能。”

    铁仲玉道:“对了,其实刚才在戏台时,我就想问你……你怎么会无极门的武功的?而玄一老道的龙吟剑又如何会在你手上?”

    祈少君也正想问铁仲玉同样的问题,随即将自己在望归山的遭遇、以及和玄一的邂逅向铁仲玉和盘托出,但略过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只说自己是个孤儿,他倒并非信不过眼前二人,只是因为江湖险恶……

    而铁仲玉听罢玄一噩耗,神伤了半晌、仰天叹道:“失去了一位师兄,也失去了一位至交,更失去了一个好对手……不过今日看到祈小弟,足见玄一师兄的眼光独到,他想必是含笑而去的!”

    祈少君一听“师兄”二字,怔道:“铁哥您……不!师叔!”

    铁仲玉笑道:“又来了,这儿又不是无极门,别跟我提什么师叔、前辈的听到么?”

    祈少君道:“那还是叫您铁哥吧。想不到您果真是……”

    铁仲玉笑道:“明白,其实你早在戏台时就看出我是什么人了,对么?”又转向司徒曼玲,询问道:“司徒姑娘,我看你的武功家数……我也早想问你,你跟无剑山庄门主、也就是当今武林盟主司徒苍穹是何关系?”

    司徒曼玲沉吟了一会儿,轻轻道:“正是家父。”换了她前一刻的脾性,早就趾高气昂地道出来了,只不过现在嘛……

    “什么?你是武林盟主的千金?!”这次换祈少君豁然一惊,他之前固然猜到司徒曼玲必是武林名门之后,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武林的最高舞台上去。

    铁仲玉笑道:“那就难怪了,大好青年呀!今晚得你慷慨解囊,我本该有所回报,但你家学渊源,武功方面恐怕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何况我的武功路数也不适合你,可笑老哥哥我落拓江湖又身无长物,这样吧……”

    他取出两块八卦形、上面写有“无极”二字的牌子,正色道:“这令牌是本门奇物,名唤通灵符,除了作为本门信物之外,它更有一个神奇的地方若以内力灌注于令牌上,十里以内并佩戴着同样通灵符的门人便会同时有感,祈小弟想必知晓,本门弟子遍布天下,行侠仗义、济弱扶倾,专管天下不平事,所以你同样得秉持这信条,而出门在外纵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们二人若是今后有什么危难,此宝物没准可以化解灾劫……收下吧。”

    祈少君和司徒曼玲躬身接过这枚质地特殊的玄令。

    祈少君看着这块符牌,暗付道:“师父临终前曾言道,他还有一样东西本也打算赠予我,只是逃亡时不慎遗失,想必就是指的这个吧。”

    铁仲玉又道:“祈小弟,你我一见如故,你又几番相助于我,我本就打算相报相助之情,我就教你一套绝世武学!”

    祈少君立刻跪下:“叩谢师父!”

    还没等他跪倒,一鼓浑厚的掌风托起他,迅捷的身手与恩师如出一辙!

    只见铁仲玉首次一脸肃容,正声道:“记住!你的师父是玄一师兄,要尊师重道!你我之间只是朋友,明白么?”

    祈少君抱拳道:“小弟明白,师徒之谊小弟铭记于心便是。”

    见他处事得当,铁仲玉额首一笑,陡然飞掠而出、顷刻已达数十丈开外!

    “城郊寒山寺!跟上来!”只听空中传来清朗无比的呼唤声。

    祈少君和司徒曼玲长身而起,不约而同惊叹道:“好轻功!”

    两人又不约而同腾身一掠、各自提气紧随而去……

    起先二人并肩而飞,但眼见前面绝世高手的身影渐渐变小,祈少君扭头对司徒曼玲道:“司徒姐姐,反正他要传授的是我,你……就慢慢欣赏一下苏城夜景好了,我先去了!”

    江湖经验告诉祈少君,他与司徒曼玲此刻无疑是无形之中在较量轻功,而他此刻要开始使出全力,说这话显是给对方留余地;而司徒曼玲纵然骄矜不再,但江湖武人争强争胜之念却是自古以来根深蒂固的,何况她心高气傲之人,眼见祈少君猛力提气,将自己渐渐抛在后面,竭尽全力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