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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倚楼佳人泪

    夕阳无限好,黄昏的雨溪镇晚霞烂然,美得不可胜收。

    金灿灿的黄昏是唯美的,但有些人看到这一切,会常忆起小镇黄昏,有情人依依离别时的缠绵,何等凄美。

    泛着金黄色的青石板大街上,白衣少年手中提着一个餐盒,信步走着,只见他面带着即将与故人重逢的欣笑,但也在不觉间透着一丝离别的叹息。

    只见他信步走到了一户书香门第的宅门前,轻叩门环……

    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缓缓打开门,失声诧道:“少君哥哥?!”

    祈少君微笑道:“凝萃,好久不见了……你长大了。”

    看到久违的少君哥哥,凝萃欣喜若狂,泣声道:“少君哥!真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三年前,归处惨遭灭顶之灾,一场大火将其化为乌有,离得最近的雨溪镇上的镇民自然第一个得知消息,草莽义士丧生,不少百姓深感惋惜,倒成全了仗势欺人的官兵为之心花怒放。

    无怪凝萃看到祈少君安然无恙,会喜极而涕,抽噎道:“少君哥,你没事就好,这下子小姐可以安心了。”

    祈少君微笑道:“好啦好啦,别哭别哭!我好着呢~~我这次路径此地,正是来探望你家小姐,也跟她报个平安。看……我也给你带了份礼物!”说完,取出他买的翡翠手镯。

    “哇!这个……给我的?很贵重的!”凝萃惊喜道

    祈少君温言道:“当然,拿着吧……”

    “谢谢少君哥!”凝萃终此一生都对这镯子爱不释手。

    出于礼节,祈少君先见过了这书香世家的老爷和夫人……

    “嗯,平安无事就好……你是来找晴儿的吧?”

    “是的,也跟雨晴姑娘报个平安。”

    “嗯……凝萃,带祈公子去见小姐……”

    “多谢老爷、多谢夫人。”祈少君躬身谦谢。

    这老爷和夫人似有些矛盾,作为故人,见到祈少君平安无事,他们未见得有多激动,祈少君察言观色,总觉他们二老似乎不太欢迎自己来访,但似乎又很盼望自己来,因此只寒暄了一句,随即就命凝萃带他上搂去见小姐。

    缓步踏上了久违的绣楼,那个曾经为了躲避义父“追捕”,而误打误撞闯进的绣楼,祈少君环顾一下,心头涌起一阵不知是喜是悲的感怀之情。

    阔别多年、草木依旧,那温文尔雅的盲眼小姐一袭黄衫,仍然一往如昔地端坐在阳台边的美人靠畔凝视着远方,尽管她根本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与以往不同的是,平日里她都是带着吟吟浅笑、娴静端庄地坐在阳台边,倚栏待月、享受着雨溪镇的恬静,温雅含蓄的笑靥、眉梢眼角间的温婉,还有那兰心蕙性、莺莺细语,总是带给祈少君说不出的舒服和安全感。

    但此刻,未见到那温婉的笑靥,反之,倚楼佳人眉梢眼角间还带着淡淡的憔悴和忧伤,连吐气也似乎带着幽幽的哀叹,不时还玉葱抚胸、轻咳两声,如西施捧心,唯美而凄伤,正所谓“昔日倚栏释闲情,今夕凝坐独幽叹。”这不正是女子朝夕思念牵挂之人的神态么?

    所以此情此景,这位佳人如此地楚楚动人,令人心摇神醉。

    “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

    浪子佳人英雄泪,江湖是假唯情真。多情空余恨……”

    她低声吟着这几句曾教给某人的词,以寄心中对某人的思念。

    “小姐小姐!你看我带谁来了!”凝萃兴奋地叫唤着她。

    “凝萃……不是告诉过你,在楼上要安静的么?”盲眼人的耳朵之聪灵往往远高于明眼人,小姐早就听出了上楼的脚步声是两个人,只是她万想不到来者是何人,因为在她的心中,这个人当年已经葬生归处的大火中。

    但这个人不但没死,而且瞧着小姐美丽的身姿,着实陶醉了一番……他很熟悉,那小姐的声音还是那么绵柔温软,令他郁郁已久的心肺登时沁然。

    他心醉之下温声道:“雨晴姐姐,是我。”

    这个清朗的声音进入雨晴小姐的敏锐的耳中,直如将沉睡不起的公主唤醒的呼唤一般,只见雨晴灰暗的眼眸中突然有了一线曙光!

    “……?!少君?!是……是少君么?!真的是你么?!”

    雨晴原本死灰般的神情登时活过来了!她柔弱的娇躯本能地站了起来、颤颤跨出莲足,一双玉手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茫然地摸索着,万般激动……

    看着他弱柳扶风的姿态,祈少君既看得心醉、亦看得心碎,立刻上前握住她那双无法触及目标的纤手……

    “雨晴姐姐,我在……我在这儿……”祈少君温言安慰道

    雨晴感到有一双温纯浑厚的手掌,握住了她冰凉的夷,熟悉的感觉,她似乎感到一股暖意由他的纤手涌入了她冰冷已久的心,她的心暖和了,灰暗的眼眸中晶莹剔透,籁籁泪珠挂在清丽的脸上,那带着苦涩的笑容又是多么地激动又真切。

    “少君……少君,真的是你?!”

    “是……当然是我……!”

    “你……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你不是说过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么?”

    雨晴心绪激动下,突然伸出双手,扑向了祈少君的怀中,泣声嘶道:“少君!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想不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温香软玉的身子扑入怀中,祈少君顿感惊愕,一位出生书香世家、知书达理的小姐,竟也有如此失态的举动!不过他不知道,长年足不出户、谨守矜持的宛丘淑媛,少女情节长期被抑制,一旦宣泄出来必定更加情真意切、难以自已,何况雨晴双目不能睹物,残缺的芳心更期盼得到慰藉;祈少君倒也明白一点,对于雨晴对自己情难自已的举动,一段时日前的他一定尚不清楚,但经历了闲卿谷的那场风波,他已经完全彻底明了。

    所以,看着雨晴紧抱着自己凄婉的模样,他很陶醉却也惶恐不安,他也突然想起了古月轩的箴言:“祈弟,你是个善良又体贴的人,无论哪位姑娘能得你垂青,都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可问题就在于,你这个人太善良也太体贴了,这样一来就未必是好事了,因为人非草木,特别是痴情的女子。”

    一念至此,他心中越发不安……

    可是他天性使然,又如何硬逼着自己去做一个冷酷之人?心底的善良与体贴在提醒自己,今日来此,难道便是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或是做个了断,从此断绝往来?然后故意装作冷傲不逊,让人家姑娘恨他一辈子以免牵肠挂肚?

    这种事,至少他祈少君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尽管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但手掌不停地轻拍着对方的香背,而凝萃也是当真聪灵,涕零含笑之余,以准备茶点为由转身便下楼去了……

    待雨晴稍稍平缓,祈少君才缓缓放开早应该放开手双臂。

    雨晴春葱反手抹泪珠,抽噎道:“我以为你已经……真是天可怜见!”

    花红柳绿的绣楼上,两人笑语长谈……

    花布圆桌上放着几道精致的菜肴,翠绿的荷叶杯里,刚沏好的采花毛尖,茶水还冒着绵柔的水蒸气,与此刻绣楼上温馨的气息十分的融洽。

    “雨晴姐姐,我做的菜还和你的胃口吧?”祈少君温声道

    雨晴微微额首道:“当然和,你的手艺我怎会不知?难为你还记得带我最喜欢吃的当归鸭和兰雪茶,还有这叫松松鼠什么鱼……?”佳人再次恢复了恬静贤淑的姿态,清丽的面上终于挂起了久违的笑容。

    祈少君微笑道:“这是我在苏州的松鹤楼学做的松鼠鳜鱼。”

    雨晴嫣然道:“口味酸甜,不愧为苏帮名肴,听人说苏浙那里的人因常吃甜食,吃甜食的人贴心。”又催促着楼下道:“凝萃!怎么还没把水晶桂花糕糕拿上来?”她知道祈少君每次来,都喜欢吃她自己种的海棠花做的糕点,对方为她做好吃的,她也急切着希望对方能够一尝自己的心意。

    夜色渐深,雨溪镇上四处透着恬静的气息……

    月上柳梢,今夜的月光又明亮皎洁,把整个绣楼都照得十分得明亮。

    透过那扇半开着的小木窗,隔着粉色的纱帘,若隐若现地可以看到一位黄衫少女正坐在一架古琴边,玉指轻舞、拔动琴弦,婉转低沉的琴音,如靡靡之音回响天际。似细雨打芭蕉、远听无声,静听犹在耳畔。

    少女对面的圆桌畔、小木窗无法目及的一处红木椅子,一位白衣少年正慢慢中陶醉在这低调的琴声里,似乎也忘记了天黑…。

    几案上,缕空琉璃盏内,只见青烟袅袅,散发着扑鼻的桂花香味,这香味和着轻雅的有古琴声,随风飘出窗外,飞入云间……

    佳人当窗弄白日,弦将手语弹鸣筝。

    忽的,抚琴少女忧思满上心头,聆听的少年亦忽来哀伤之感……

    余音绕梁,却更增哀伤与思念,袅袅琴声寄托了整整三年的牵肠挂肚。

    一曲未毕,少女忽然止住琴弦,忆起了什么……

    “少君,真是不好意思!我自己用不着,却忘了有客人在。”心细的雨晴虽然不知明暗,却知道祈少君在身侧,连忙吩咐凝萃点上油灯。

    祈少君微笑道:“没关系,其实对我而言,有没有灯火也不打紧。”

    油灯点亮了,绣楼的墙上出现了两个秉烛夜谈的影子……

    雨晴黯然道:“原来你离开之后,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当日,雨溪镇传出消息,说山上的归处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我以为……以为你……”

    那日,雨晴不顾一切地央求凝萃带她上山确证传言……站在硝烟未灭的废墟中,她尽管看不到,但也明白了眼前发生过什么事,不支昏倒在地……

    而当时的祈少君,重伤坠入崖底、亦是几经生死……

    琴音透心语,适才的琴音已悄悄告诉了祈少君一切,所以他没感到幸福,反而心中凄然,因为雨晴的忧伤不是现在才有,而是已经伴随了她整整三年!

    不过雨晴似乎也不愿对方看到自己的哀伤,依旧维持着笑容,道:“不过现在好了,看到你没事……尽管我看不到你的模样,但你没事就好。”这话语甜中带苦,也许他不知多少次期盼上天给予她片刻的光明,好让她看一看自己心爱的少年究竟长什么样,也许还埋怨过上天为什么要夺走它的光明。

    毕竟,无论她有多坚强,但对于一个女子,尤其是感情的事情上,又如何会不脆弱,慕冰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只是后者至少得到了祈少君的心,这一点她比其他心慕祈少君的女子要幸福多了。

    所以祈少君面对着雨晴,只得勉强一笑道:“雨晴姐姐……”

    雨晴道:“少君,叫我雨晴……好么?”

    看着她茫然又温柔的双眼,祈少君如何忍心违逆,沉吟道:“……雨晴。”

    回想过去,这样的昵称不止一次地暖人心脾……

    司徒曼玲听到时,含笑蕴藉;

    慕冰听到时,面寒心暖;

    水瑶听到时,娇羞嫣然;

    而比之这三位美人,婉约的雨晴听到后,神情显然比她们淡雅得多,但心中的欢喜和暖意却更甚,也许是因为她的内心比另外三人更为孤独。

    所以她心醉之下,柔声道:“适才我已奏过一曲……老规矩,到你了。”

    祈少君沉吟了一下,拿出了随身带的翡翠玉笛,走到阳台边举笛吹奏,对于盲眼的雨晴来说,柔美而又带着感情的乐声,是对她受创的心灵最好的抚慰。

    一曲奏毕,祈少君缓缓坐下……

    雨晴微笑道:“这笛声还是那么美,只是……”

    他哽住了想说下去的事情,因为她怕一旦说出来,而对方的答复又不是她想要的,她也许就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跟对方谈心了……

    但她也算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她同样会以自己的方式去争取,于是她吟唱起了诗歌: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诗经卫风》里的短诗,大意是:别人对你好,你会用更好几倍的方式去回报,欲与对方长久相好的意思,人与人之间交友不就是如此么?但祈少君此刻听着雨晴这般吟唱出来,绝对是更深一层的意思……

    只听她又吟唱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是《诗经郑风子衿》的诗句,指一位女子站在城头等候他的恋人。这里虽然没有城头,但却有一位盲眼的少女整日在这孤单的绣楼上,整日思念着心中的他,岂不比是诗中的女子更加令人心中恻然?

    “缥有梅,其实七夕,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缥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缥有梅,顷筐之,求我庶士,迨其谓兮。”

    她一连吟唱了三首诗歌,情之所至不言而喻,祈少君自幼也读过四书五经,何况经历了感情的考验,他自然明白雨晴的心意,此刻只要他开口点头,雨晴就会立刻以身相许。

    可是祈少君会接受么?会点头么?

    他沉默了许久,就在这人生的重要岔路口上,他沉默着……

    他在犹豫什么,他是在犹豫是否接受?不,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在这个问题上犹豫!只是无论是谁,要拒绝一个人,尤其要他拒绝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真情的告白,这都是一件困难的事,尤其对于软心肠的祈少君而言。

    最后他长叹一声,抬首面对着屋外的月夜星空,吟唱了两句……

    “情到浓时亦转薄,无情只因多情人。”

    两句诗句缓缓道出,只觉寒风掠过、窗外的梧桐树倏倏抖动了一下;而夜空里,只见一缕小云轻遮明月,恬静的小楼也黯淡了一瞬。

    祈少君凝视着屋外的朦胧,他不敢面对哪怕是眼盲的雨晴,这两句诗似乎也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的,他极不愿意这样对待一个如此温柔的好姑娘,但又不得不这么说,而且也只有这样说,才能以最含蓄委婉、最不伤害对方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所以雨晴听到后,清丽的面容微微出现一丝变化,这一瞬间的变化后,微笑的神情虽然仍在,但已经不再自然,而是在强撑着,显然她也不愿对方为难。

    一时间,秀楼上沉默了,良久良久……

    最终还是雨晴打破了沉默,沉吟着道出了原本梗住的话:“难怪……你的笛声中,带着魂萦梦牵、蒹葭之思的韵味……是那位慕姑娘,对吧?”

    这个问题,祈少君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轻叹一声、默然不语。

    雨晴道:“少君……你真的很了不起,我真为你感到骄傲,这等超脱世俗的爱情,唯有你才配拥有。只可惜……那个在无剑山庄的姑娘不是我……”说到这里,她不禁凄然一笑,因为假如祈少君当时要保护的人是她的话,那么别说是无剑山庄,纵然是尸山血海、阴劂鬼道,她也绝对会欣然相随。

    只听他又道:“那位慕姑娘真幸福……真好,现在会欣赏你手艺的人不只有我一个了,有很多人都欣赏,真好……”他连说了两个“真好”,可之中带着多么凄楚的心酸之意,说出最后以后两个字时,她已经带着泣声。

    祈少君又何忍,于是道:“别这么说,至少你是第一个欣赏我的人。”

    雨晴微笑了一下,又淡淡道:“若心……水瑶……司徒曼玲……慕冰……这些姑娘都比我美吧?”其实雨晴自己何尝不是很美,天生丽质、眉清目秀,而且带着大家闺秀的兰心蕙质,可姑娘家问来问去的,却总是少不了这些话题,祈少君这一点倒还是明了的。

    他也温言道:“容貌美丑,都是皮下白骨、表象神色,美丽的容颜终究会随着岁月而消逝,少了深邃灵魂的美眸就算再动人,也比不上一颗美丽而善良的心灵……雨晴,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雨晴又是微微一笑,额首表示明白。

    祈少君又真诚地言道:“雨晴,我一直都很感激你……这些年来,你教会我很多的东西,如果没有你……祈少君一定不是现在的祈少君,这份恩情……无论我将来走到哪里,都不会忘却的。”

    雨晴听到这话,终于无法再支持笑容,凄然不舍道:“你要走了?”

    祈少君长叹一声道:“天色已晚,我是该走了……”

    雨晴满心眷眷之情终于化为了晶莹的泪珠,只听她哽咽道:“你是要去寻找那位慕姑娘是么?还是回客栈找那位司徒姑娘?”

    祈少君叹道:“她们都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我不能再失去。”

    雨晴泣声问道:“那我呢?我是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呢?”

    祈少君半晌没有回答,他当然想说是的,可是说了的话,岂不是让对方心中的羁绊越结越深?但要是否认的话,对她却又太过残忍!

    良久……

    他回首一看,只见雨晴又伸出了茫然的玉手,但他不敢再伸手去握住,因为一旦握住,雨晴一定又会……而自己,就再也无法放下这份牵绊了。

    他只得沉吟道:“我走了……雨晴姐姐,你要多保重……”他又回复了原先的称呼,眼前只见凝萃又拿了一盘祈少君最爱吃的海棠糕上了楼,木立在原地望着两人相知有缘却相爱无份的无奈,不禁倍感凄切……

    而祈少君也顾不上再吃海棠糕,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还是快走吧。

    雨晴强忍着要大哭的冲动,哽咽道:

    “零零露珠一点,波影,满池塘。绿茎红艳两相乱,肠断,水风凉。梦箫一曲送月,筝断,还惆怅。不觉拂晓来去风,尽矣,空相望。残歌冷酒两相乱,肠断,泪…也…凉……”

    这首诗词源自唐代温庭筠的名诗《荷叶杯》所改,雨晴怅然若失之下吟唱出来,比之原作不但韵味不减,且更显幽怨和哀伤……祈少君听在耳中,不禁垂目望着桌上的荷叶杯……果然,茶水已渐凉,但佳人的泪更凉。

    雨晴泪珠晶莹,凄然道:“前途磨难重重,盼君珍重万千……”

    她话音刚落,只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叹,随后是下楼的脚步声,这绝顶高手的脚步声是如此轻灵无声,可耳朵聪灵的雨晴依旧听得极为清晰,对她而言,这脚步声是多么得沉重,这脚步声的主人,正一步一步地从她的生命中走出,而后是离去,这脚步声正是无言的诀别……

    凝萃送祈少君走到了门外,只听楼上传出了雨晴无法自制的嘶哭。

    凝萃哀伤道:“从没见过小姐这样哭过。”

    祈少君何尝不是心情沉重,不然就凭雨晴这样一个全然不懂武功之人,纵然耳朵再聪灵,也不可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他只得郁郁道:“凝萃,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凝萃道:“凝萃早就发誓终身不嫁,一生陪伴小姐左右。”但她沉吟一下,还是耐不住道:“可是少君哥哥,你难道看不出小姐的心意么?”

    祈少君当然看得出,但他一定宁愿自己还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这样他也不会后悔今日到这里来探望这位善良的小姐,早知对方为他如此付出,他还不如让她以为自己早已死在归处的烈火中。

    凝萃又道:“这三年里,老爷和夫人给小姐许了几门亲事,可小姐都是人都不见就直接回绝了,弄的那些媒婆和男家的人还指指点点,说一个瞎了眼的女子还这么眼高于顶……你想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奚落?都是为了你!”

    明白了,祈少君明白雨晴的父母为什么既欢迎他、又不欢迎他,不欢迎他是因为自己误打误撞、闯进了他们女儿的生命中,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牵绊;而欢迎他,是因为也感谢他给了他们的女儿不见天日的生命,带来了一份曙光。

    凝萃又啜泣道:“少君哥,你一定明白的……小姐虽然一直乐观开心的面对生活,但她的心底还是孤独的,来找她的人,也不过就是几位她未失明之前就认识的姐妹而已,可是你……却是第一个进入她生命的男子!你大概还不知道,五年前,你误打误撞闯进来,她的耳边响起了与众不同的声音,于是……她每天就有了这么一个期盼,期盼耳畔再响起这声音、也就是关于你的声音……记得你第一次送来你亲手做的饭菜,你没注意到小姐有多么开心么?还有,你第一次为她吹笛,一起交流琴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终于有了值得牵绊的东西,她说就算这份牵绊是苦涩的,哪怕这一切没有结局,却也是幸福的……!”

    又道:“三年前,我带着小姐上山看到归处的废墟,我们都以为以为你死了,小姐伤心之下竟然……竟然悬梁自尽!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只怕……!”

    凝萃也哭了,她不敢再往下说,但不说祈少君也明白了。

    凝萃泣声道:“她身体本就不好,后来就更加……刚才你也看到了。”她说到痛处,也已是涕泗交颐、情难自已。

    就在这瞬念之间,祈少君恨不得转身一掠飞上绣楼、一把抱住雨晴娇弱的身子,然后对她说:“雨晴!你放心!我答应你、我会照顾你一生的!”

    可他知道……他不能、也不可能……这么好的小姐跟着他这种江湖浪子,是不会幸福的,他父母的例子硬生生地摆在他眼前,尽管祈馨一生无怨无悔,可是独孤一鸣会没有愧疚么?

    最重要的一点他已心有所属,也正在旦夕牵挂伊人。

    他此刻虽然无言,但他心中是否是在暗骂自己,因为他又想起了古月轩的劝导,更想起了水瑶的死,现在他觉得自己又害苦了雨晴。

    可这不是错、更不是他的错!这是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纯真善良,如果上天让他选择做一个冷酷的人,慕冰选了……可他会选吗?不!绝对不会!何况慕冰虽选择了冷酷绝情,却绝非她的本意!

    但祈少君突然发觉,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似乎也是用同样的方式给害苦了慕冰,至少他此刻是这么想的。

    他仰天闭目,思绪了良久、闻楼上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沉沉道:“凝萃,替我给你家小姐传四句诗

    浪子路途遥,此去无归期。今生有幸识,惟愿来世续。”

    又道:“我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心中在滴着血泪,但是他不能让一个好姑娘为了他这么个浪子耽误了一生,所以他只能趁着脚还能抬起来,决绝地离开!

    不过,他终究是个善良的人,要他强作冷酷,他是决计不会做的,所以他走了几步,又转身对着绣楼,朗声道:

    “雨晴!你也是我祈少君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凝萃呆立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绣楼上,雨晴听到了祈少君的这句话,泪水未干的娇靥上再次有了笑容,也缓缓收起了原本想悬梁自尽的三尺白绫。

    回到雨溪居大堂,古月轩他们早就备好了晚饭,正等候着他。

    古月轩挖苦道:“还以为你真的不辞而别了呢,去哪了?”

    若心上前道:“你可算回来了……嗯?”女子就是细心,看到祈少君面色凝重,眉宇间略带忧伤的痕迹,眼角处还有一缕没彻底擦掉的泪痕,不禁道:“你这是怎么了?”

    祈少君强自一笑:“没什么若心姐,只是放下了一桩心头之事。”

    “嗯……”若心似有所悟,额首不再追问。

    这时,司徒曼玲也带着伤怀的神色,缓缓从楼上走了下来,静静地朝最近的座位一座,全然不若平日的那股心气儿。

    若心问道:“妹妹,你不舒服么?”

    司徒曼玲干笑一声,道:“没……没事!”

    古月轩兄妹三人和若心见这两人这副神情,都不禁有些疑惑不解。

    晚餐间,司徒曼玲的眼波一直深情地凝望着祈少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种无法言喻的神情,她似乎知道祈少君刚才去干嘛了,而且似乎对祈少君当时的一言一行都感到无比的震撼,使得她一颗芳心也久久不能平静……

    第三日巳时,他们一行六人缓缓离开雨溪镇。

    马蹄笃笃,缓步在青石板大街上,经过了那户书香门第的宅子,祈少君跨骑马鞍,遥见雨晴仍然端坐在窗台上,倚楼淡笑迎煦朝……

    这份牵绊令祈少君一生铭记,也是他一生都视如珍宝的东西,所以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后悔,他很庆幸那天躲进了这间绣楼、邂逅了她。

    尘封思念,他转过头不再回首、只看前方,脸上闪过欣慰的一笑,继续踏着自己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