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的极快：
场上其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倒下的周旦，和胸膛上刺入的短剑。
黑夫虎抱住了倒地晕厥的周旦，接着发现剑扎入的并非周旦的心脏，而是周旦的肩膀。
黑夫虎反应过来什么，急忙朝着周发喊：“他没事！”
周考连忙也冲着周发喊：“别动手！”
周发瞧见崇蝶脚步挪动，就要离开他的攻击范围，连黑夫虎还有周考的话都没听清楚，却本能地一剑划出。
崇蝶浑身一个哆嗦，止不住的发抖，鲜血紧接着从喉间喷涌而出。
随从注意到了这一切，下意识转身要跑。
赶过来阻止周发的黑夫虎扑了个空，却急忙夺下了周发手中的剑，一剑飞出扎入随从的后心。
到这，时间仿佛忽然暂停了几秒。
崇蝶和她的随从相继倒在地面，崇蝶为了他弟弟而要杀周考，她也总归因为周考的弟弟，而死在了这里。
还清醒着的三个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良久。
周考最先反应过来，来朝歌后除了申启要把他祭祀了之外，第一次这种程度的慌张：“把他们埋了，埋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乌云遮住了月光，夜，愈发的浓稠。
坐在山坡上，半山腰周发用剑松开泥土，用手扒深泥土。
周考怀抱着周旦，周旦肩膀上的剑已经拔出，做了简单包扎，依旧晕厥着。周考问黑夫虎：“你家老爷子有没有预料到这一出？”
黑夫虎摇摇头，说：“老爷不止让我保护你，万一崇蝶又对你下手，也让我护着那妮子别出事，老爷一直很信任我……”
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躺在周发边上的崇蝶还有随从，黑夫虎忽然又说：“崇德猜的到发生了什么。”
周考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接着死去崇蝶对他说过的话萦绕心头。
——我死了，我父母一定会找机会和你复仇！
——我父母一定会咬死你们周氏不松嘴！
没想到崇蝶最终真会一语成谶，真的会反死在周氏手中……
黑夫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要回去和老爷汇报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如果把打伤崇莘，杀死崇蝶，所有的罪放在你一个人身上……”
黑夫虎的话还没说完，周考就连连点头：“好，好……”
顿了半响，黑夫虎又跟着说：“老爷说是不用担心崇德一家的报复，但确实事情又闹大了……你打伤崇莘本来都是件大事，杀死一个商国贵族……对于一个外族人这事太大了……”
“我知道……”
“我明白这是个意外……”
“嗯。”
“我也有问题……如果我直接拦住他们两个，如果我不好奇看你怎么应对武力……我确实想不到那小妮子会搞这一出……”
“没事的……”
黑夫虎重重的叹了口气，站起身子，周考忽然叫停了他的动作：
“问你个事呗？”
“什么事？”
“昨天我看见申启在审判场上和你打了个手势……”
黑夫虎忽然又坐了回来，一只手朝着周考的脖子伸了过去。
“你要杀了我吗？”周考没有躲避，他知道如果黑夫虎要杀他，他躲不了。
黑夫虎一愣，他的手拍在了周考的肩膀上，先是轻轻的，然后加重了一点儿力度，最后稳稳地放在周考的肩膀上。
他伸去的压根不是周考的脖子，而是周考的肩膀。
“我不会杀你的，老爷叫我保护你，怎么会对你动手……”黑夫虎的话到这停住了。
周发的坑已经刨的八九不离十，像是剑触碰到了埋藏泥土深处的石头，周发在土里摸索着什么。
黑夫虎继续把话说了下去：“申启还有申氏的事情你别管，把打手势的事情给忘掉，不要和任何人说，也别再问了。”
“申启……和申氏？”周考脑海中猛然一道波荡。
这个说法……
申启是申启，申氏是申氏？
黑夫虎抿了抿嘴巴：“别再问了……”
“好，好吧……”
黑夫虎把黑袍脱下来翻了个面穿上，就离开了。
没多久，周发走了过来。两具尸体都已经埋好，但新土老土一眼就能看出来，周发手里只有一把短剑，压根刨不开那么宽阔的土地，无法把一片都做成新土。
幸好这一片地区不会有什么人走过，所以也不会被什么人发现。
周发两手都是泥，指甲缝里黑漆漆一条，脸上和身上还带着崇蝶身上的血渍。
还没开口，周考忽然问：“四弟说你在殷都等消息，怎么忽然回来了？”
周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说：“我原以为礼物送到，商王就有判决了，傻愣愣在殷都等了好久。不过还好，就那个商王身边的红人，申启，从殷都外回……”
周考皱了皱眉头打断：“申启？”
“对呀。”
周考疑虑地问：“他为难你了吗？”
“那倒没有。”周发摇了摇头，“他刚好遇见我，说我服饰眼熟，问我是谁，还贴心的告诉我回朝歌去等就行，立秋大祭商王会亲临朝歌城宣布对我们父亲的判决。说他才在朝歌宣布过这个事情。嘿嘿，你说这事情，和周氏士兵回来朝歌也就前后脚，差了不到一天。到了营地听见你大晚上带着四弟出来逛，不放心就找过来了。”
周考点了点头。
周发看着周考的面容，尝试着问：“申启他……在朝歌的时候为难了你？”
周考摇摇头，没有解释审判场上发生的事情，忽然说：
“你带四弟回去营地吧，明天让他休息一天，上点药，你陪着他，先不去朝歌城了。后天就是立秋大祭，后天再看情况去朝歌。”
周发默默的点了点头，接着沉闷一会儿又问：“那你呢？”
“我留在这儿，要先想明白一些事情。”
周发拍了拍周考的肩膀，沉声说：“这个叫崇蝶的是我杀的，有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俩一起担着。你别老一个人想各种东西。送给商王的礼物是你想出的主意，来朝歌剿匪三十八窝是你想出的办法，现在还是要你在这想。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可以依靠依靠我的，我也不是那么的笨。”
“我知道。”周考挤出笑容，“我知道你不笨的呀，部族里的武艺师傅不是和我们说过嘛，武艺也不是件纯粗活，也是要动脑子的，这会儿要什么样的动作，那会儿得怎么出手，都是要想的。只不过……
“只不过我们兄弟俩不是很久之前说过嘛，我动脑子你动手。你现在武艺多好呀，那我怎么能被你比下去呢。”
“啊，有这回事嘛？”周发憨憨一笑，“我还以为大哥你就是单纯不想练武呢。”
“有！”周考点点头表示肯定，接着继续把平常大部分时候那种吊儿郎当慵懒的神态表演出来，努力地歪了歪脖子，双手手指叉在一起架在膝盖上，一脸无所谓似的：
“那时候你年龄比较小，可能不记得了吧。拉筋你疼的厉害就哭，就哄你呀，哄不好，我就说你这样怎么行，以后怎么保护我呀。然后你就不哭了，你问不是大哥你保护我嘛？我就说你大哥我脑子厉害，以后就只管负责动脑，我以后用脑子保护你，你用武艺保护我。”
周发哈哈大笑掩饰尴尬，接着笑声中，忽地蹦出几个字：“我记得，我记得。”
周考没有惊讶，也在笑，反问说：“你记得呀？”
“我没好意思提这个事。”周发说，笑声逐渐飘散，“我小时候就被你那么哄开心了，说出来多不好意思呀。但是到今天为止，我一直以为那是你不想练武找的借口呢。我还在想，大哥你怎么把一个借口当盾牌，用这么多年的。”
“行了行了，现在你知道我多累吧。”周考没好气地把肩膀上周发的手推开。
周发忽然问：“没事的吧？”
周考一愣。
没事的吧？
问的当然是现在的处境，究竟有多大的影响。
可周考这回真不知道。
崇莘在驿站门口挑衅他，他反过去挑衅崇莘，崇莘想要对他下手，他反过去对崇莘下了手。可都没有直接杀了崇莘，因为动手这点他想好了整套路数应对。
事实层面他也明明有绝对能力杀死崇莘的时候，却没有杀死，这不但不说明他周氏有反叛商国的心，反而还在周考的说辞中显示，哪怕商国贵族把他逼到那份上了，他依旧不会对商国贵族下死手。
但现在下死手了……
哪怕没有暴露，崇德那边猜到了之后又会怎么样？
哪怕崇德一家是崇氏旁系血脉，可崇德一家如诺发了疯一样的反扑，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所有的罪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就真的能让周氏其他人安全吗？
此刻他都还没有想好。
他需要静一静，他不是一个人，他不能只考虑自己一个人的安危，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想明白，都安排妥当……
周发背着周旦走远了，这里只留下周考一个人。他躺在地上，看着星河，没有一丝丝睡意，腿上的伤有些痛，又有些痒，不知道是血又渗了出来还是伤口在长肉。
忽然他听见了马蹄声，他想，周发回来接他了，太快了，他还没想明白，也许是周旦带回来那个老头自杀的场面终究使他的心定不下来，但是，
太快了，还没想清楚。
撇了脑袋去看，周考整个人一惊。
马匹并没有朝着他躺着的山坡上跑来，而是绕过了他躺着的地方。
而因为他的眼睛早已经适应了黑暗，角度又好，借助着月光他就能看清楚马上坐着的人。
苏氏长子……苏福？？
他怎么也会在朝歌城外？
前一天看苏氏的房间灯光就灭着。
莫非前一天他们就已经猫在了朝歌城外？
只是驿站殴打崇莘的事情把他们圈了进来，不至于害怕成这样吧？
定睛去看，马匹载着苏福没有朝着苏氏营地奔去，反而朝着另一边的密林方向奔去。
那片密林不但远离苏氏营地，也远离着周氏营地，远离着朝歌城各个城门。
如果要谈一些十分隐秘的事情，那片密林一定是个不错的地方。驿站里有外人，整个朝歌城都可能隔墙有耳，哪怕是苏氏自家的营地，倘若是些绝密的事情，也不好让太多人牵扯进来。
但密林可以。
苏氏不是被周考打崇莘的莽撞被吓到了，而是因为驿站中来了周氏，他们就得找时间出驿站。
尾随着苏福的马，周考迟迟地来到密林边缘，悄摸躲在灌木丛后，隔着树丛朝里头看，里头没有生火，散落林间的碎光照不亮里面谁是谁，周考却能听清正在说话的这个就是苏福。
苏福有些无奈又有些紧张的声音说：“过了今夜再过一夜就是立秋大祭了，机会就在明晚了。”
周考有些好奇。
什么机会？
一个声音说：“其实……我还是觉得有点冒险了，去羑里城劫人，从没有人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
周考心中一慌，险些发出了声音，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蜷缩在灌木丛下，不敢再发出一点点动静。
第三个声音说话了，他嘴巴里应该嚼着什么东西：“听起来整个计划很完善，没有漏洞，我觉得可以冒险呀。这次事情过了，咱们就带着苏氏部族远离商国，朝北，北方的鬼方部落一直和商国不对付，会接纳我们的。——哎大哥，你刚带回来的肉有些烤焦了。”
苏福没有搭理肉不肉的问题，直接提出反对：“鬼方不行，他们生性好斗，特别不喜欢外族人，传说中，巨人族都能被他们赶得更寒冷的北边去，我们过去时不时还抓点他们的族人当作奴隶送给商国，他们不会接纳我们的。”
“那就东边，东夷也是个好地方，可以见见传说中的三艘巨轮，还能直接捡到贝壳，做成贝币我们也会富有不少。”
苏福犹犹豫豫又地提出意见：“东夷早就被商国割裂成南夷和北夷了……整个夷族早早地被商国视作眼中钉，去东边的话，恐怕也安稳不了太久……”
“那大哥你说去哪儿嘛？！总不能绕远路朝着南边、西边去吧！”
最开始反对计划的那个声音这时候说：“立秋大祭马上就要到了，其实我们带来的礼物也不差的。虽然咱们几个做决定这么多天了，可我忽然间，就是有点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