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苏福大哥的那个声音嗤笑一声：
“你信商王那个狗贼？要说周氏族长可以用礼物换成功我还觉得可能，整个【三军乱殷】他周氏居然只去了族长一个人，完了还是全军第一个下跪投降的孬种。我三哥、四哥参与了事后都被直接砍了脑袋，就留了我父亲在羑里。还能用礼物来换？要是能换，怎么会直接下令灭族其它参与进去的九个外族？我们能换就因为带的人马少？我觉得这就是商王那个狗贼骗骗我们的！把我们骗来朝歌，不放我父亲，然后还把我们当作人质扣在朝歌！”
这回苏氏来了苏氏族长大公子、二公子和五公子，听起来说话的这个就是苏氏五公子，这次一直没听过他说话，周考都有点忘记他的声音了。
那个反对的继续说：“但使者直接把三公子、四公子已死的消息告诉了我们，没有隐瞒什么，要真想骗，告诉我们三公子四公子也还活着，不是更能骗我们过来吗？等商王的判决下来，万一还能正正常常地做商国的附庸部族呢？其实我们不用冒这个险的，去羑里劫人这个事情暴露了，那我们苏氏就真的完了。”
“完什么？！”苏氏五公子怒喝一声，“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我们躲的远远的它商国再有守国神，还能浪费粮草浪费国力跑大老远就报复回来呀？而且什么叫正正常常的做商国的附庸部族，你还感觉不出来吗？乱了！商国乱了，有【三军乱殷】之后就会出现四军，五军！迟早会再次出现【九世之乱】！”
停了一瞬，五公子把语气压下来继续说：
“况且做商国的附庸部族真的就轻松吗？是，不用怎么怕其它的部族半夜偷袭我们，也不担心自己部族被商国整个抓来当奴隶。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送百来个奴隶到朝歌……那些落单的鬼方人也开始越来越难抓了。没有大部族、大国关系的那些野人——商人管这些野人叫什么来着？”
大公子苏福回答：“羌人。”
五公子接过话：“哦，那些羌人现在也越来越少出现在我们那儿了……”
苏福这时候问那个反对的声音：“你一直都没完全赞同过这个计划，临门一脚了又说心慌，是在担心什么吗？”
反对的那个声音说：“我担心这是个陷阱，如果我们老老实实等商王判决什么事都没有，可要是个陷阱——羑里城呀，专门关押奴隶和犯人的城呀，我们现在居然要主动走进去。”
苏福说：“和你说的一样，要是个陷阱，为什么使者不骗我们说我三弟、四弟都还活着？”
反对的声音打断：“我不是说陷阱是商王布置的……”
苏福犹豫了一会儿问：“你是担心申氏？”
周考心中又是一震。
申氏……
申氏参与进这种事件当中？
朝歌地下之王说申氏要搞的大动作居然就是这个。
反对的声音也有些不自信了：“有点心慌……”
苏福的黑影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是陷阱，说是帮我们，其实申氏不过是借我们【三军乱殷】叛军的身份，到时候嫁祸子氏起来才更严重，反正他受益，我们带了父亲之后只管带全族跑路就行。他们申氏一直想吞食子氏的市场，我们是知道的呀，不像是装的。”
苏氏五公子接着说：“管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反正申氏把一个能救出父亲的计划摆到咱们面前了，这不比等狗屁的商王判决有把握的多？正好我们越来越要凑不齐朝贡的奴隶了……【三军乱殷】那会儿咱们计划的不就是帮着叛军，完了反叛成功就减少我们朝贡的奴隶吗？现在失败了，我们左右迟早凑不齐朝贡的奴隶……”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一直在吃东西的一个忽然说：“别纠结这个了。大哥，五弟。”
说话的是二公子，他像是用力咽下了一块肉，喝了口水，才说：“我已经拿到了申氏的密信，信里说明天申氏族长会亲自参与进行动，说羑里城整个申氏只有他最熟悉，再有陷阱，会把他自己放在陷阱中吗？”
五公子紧忙质问反对的声音：“现在放心了吧，明天就动手了，你别唧唧歪歪的动摇我们决心。”
反对的声音吐了口气，勉强地说：“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就放心了……”
周氏的心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他伸出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他感觉这时候自己的心跳声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自己随时会暴露。
他还想听下去，又觉得自己听到的已经够多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现在都已经知道。
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这时候早已经散去，勾月还是那个勾月，星河还是那条星河。被周旦带回来的活口死去时候它们是这个样子，崇蝶死的时候它们是这个样子，现在也依旧如此。
这个夜，埋藏了太多秘密。
恍惚间，周考忽然又不那么紧张了。
他记起来朝歌地下之王曾和他说过的：申氏这边的行动再顺利，结果也会和他们预计的不一样。
是救出族长的预计？
还是嫁祸朝歌子氏的预计呢？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主动暴露偷听的自己，迫切地想要参与进苏氏的计划当中。
哪怕是顺着苏氏的计划行动，乘机救出父亲都行。
会不会……太冒险？
他还不清楚朝歌地下之王那句话的含义，朝歌地下之王一天前，
不，
更久前就好像知道了苏氏申氏的一切密谋，既然没有阻止，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如果是第一种救不了族长的意思，不但参与进去不会有结果，还容易将部族推入另一个极端的方向……
要走趁着现在，刚刚苏福骑马奔腾大约就是特意熬到深夜从苏氏营地带了吃的过来。
这个时间，这片区域，原本苏氏的交谈不会被任何人听见，只不过恰好周考有些烦心事，恰好离城比较远，但位置上又恰好看得见密林。
苏氏领队们现在还在闲聊吃着东西，等他们吃完，等他们议论的差不多，注意力不再完全放在交谈上，那周考一点点动静都能够被发觉。
·
与此同时，朝歌城中。
朝歌子氏府邸。
东厢的其中一个房间内。
朝歌地下之王坐在床榻，伸出一只手停止住了黑夫虎的讲述，这时候黑夫虎已经换过了袍子，洗干净了脸。
朝歌地下之王饶有兴趣地问：“你说你们把崇蝶埋哪儿了？”
“南城门出去三四里地，一个土山坡那，有……什么问题吗？”
朝歌地下之王陷入了思索，右手不自觉的拇指中指相互敲击，黑夫虎站在一边，有些局促不安。
刚说完崇蝶死在了周氏手上的时候，朝歌地下之王确实刹那地气愤，他也该对黑夫虎生气。
然而这个生气却只是刹那，刹那抬头，透过黄金面具，黑夫虎直觉般感受到一股寒意，可也就是这刹那，立马那股寒意就消失了，淡然无存，好像从未有过。接着让黑夫虎把整件事说清楚一些。
可述说到具体埋尸的地点时……
这个地方难道有什么问题？
一个没什么人走动，地势还比较巧妙的山坡位子。
说是山坡其实就是个坡没有山，只有个很矮小很矮小的丘，丘上长的是杂草还没有树。
因为角度和范围问题，哪怕新土老土样子完全不一样，哪怕真有人走过这儿，可也丘上的人不容易看见新土，丘下的人看不清新土老土。
是个好位子呀！
朝歌地下之王严肃，缓缓的说：“你应该知道杀死一个商国贵族多大的罪名吧？”
黑夫虎沉下头颅点了点头。
朝歌地下之王又说：“这可是这么多年，你第一次出错呀。因为不喜欢周考那孩子？所以就非得看看他遇见不擅长的武力时怎么独自应对？”
黑夫虎的语调也沉了下去：“我……知道错了……”
谁知道朝歌地下之王话锋一转，重重的叹出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还这么讨厌过去的自己吗？”
没回答，黑夫虎沉默许久，才说：“我只是担心，如果以后的周考，像过去的我一样，保护不了需要保护的人时，小姐该怎么办。”
“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呀……”
朝歌地下之王摇了摇头，黄金面具反射着房间中的灯火，有那么几个瞬间，反射过来的光在地上撞击着黑夫虎的脚，接着朝歌地下之王很认真地和黑夫虎说：
“而且，黑夫，你要记住，武艺是力量，神的神力是力量，但是智慧也是力量。不要因为你的经历看轻了其它力量，也不要自己忽略这份力量。”
“是……”
“我挺喜欢周考那孩子的其实。”
“……”
“他有点像我年轻的时候，一点点自大，一些些聪明，还有些小冲动和小倔强。”
“他……他和老爷你还是比不了的……”
“不用奉承我了。你知道我特意派你保护周考的原因的。”
“护着周考，才有完美、不被怀疑的理由，送小姐出商国。商国对我们，以后可能不再那么安全了。”
“嗯……”朝歌地下之王点了点头，“但也不只是这样……哎！现在都无所谓了，我刚刚想到一个主意，也许可以帮周考渡过这个难关。”
黑夫虎抬头，疑惑，接着慢慢的，忽然间，眉头忽然展开，又猛地缩紧，惊讶地说：“老爷你不会是说……”
朝歌地下之王点了点头，说：“没错，我想送他参与进苏氏的行动，去劫羑里。你暗中保护周考的这一整天时间里，我收到消息了，你们埋尸的地方离苏氏领队躲藏的地方应该不算远，我无法确定苏氏有没有看见什么，也不能确定你走之后周考有没有发现苏氏他们。”
“那我们的计划……”
“计划不变，申氏要给我找这么大一个麻烦，我肯定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他们也是时候该换个友好点的族长了。但是和他们合作的崇德我们得拉过来做盟友，崇德他会选择更强大的我们的。”
“老爷……这听起来……又是让他劫羑里，又是我们和崇德结盟的，不像是帮周考呀……”
“毕竟申氏的栽赃嫁祸计划本身也不复杂呀。”朝歌地下之王一摊手，说：“所以这个计划，叠上其它一个又一个的打算，才会变得异常复杂。所以才会听起来不像是帮周考渡难关吧。”
“嗯……”黑夫虎点点头，不过他的表情出卖了他，其实一点都没理解老爷子话语中的含义。
“明天你就都会明白了。”朝歌地下之王摆了摆手，“待会儿你就去崇德府上一趟……
“……就跟你和周考讨论的一样，别提到他弟弟了。就说你见到周考单独和崇蝶见了一面，崇蝶和崇蝶的随从就失踪了，没有任何痕迹。你怀疑周考用计杀死了崇蝶。
“这个消息是我们的诚意，另外，你带过去另一个消息——我们朝歌子氏要和崇德家结盟，他会同意的，但犹豫就会浪费时间，如果他犹豫，你就告诉他，我们已经知道他偷偷把羑里布防图给了申氏族长申钟那家伙。明天一早我要他来我府里和我详谈。”
黑夫虎一鞠身就要走出门，朝歌地下之王又劝住他：“等等，还没说完。”
回过头，黑夫虎疑惑地看向朝歌地下之王。
“明天你继续跟着周考，不出意外的话，到时候你自己想办法把他赶到苏氏的行动中去，当然也有可能不需要你赶，他会主动找你问能不能加入苏氏行动，你就骗他说没问题。但如果他犯傻要见我，你拦住。我主要当心，除去我说的这两点之外，还有一种可能，申钟那家伙可能会找上周考……”
·
黑！
不是夜的黑，夜好歹还有星空，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不清楚自己踩着的究竟是不是地面。
光铺开了，像是水波。
光中那个轻纱长袍，领口编织蓝色条纹的年轻男子也开始了说话。
“这是你的梦。”
“你没有瞎，但这其实也不算梦。”
“这是你死后的世界。”
又是那个诡异的梦！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周考这回清楚地认识到，这就是梦。
也许是太累了吧，身心紧绷，上次也是身心差不多这么紧绷的时候就做到这个梦，这次也是，到了营地转入帐篷没多大会儿直接睡了过去，所以做到了这个梦。
“该醒了吧？”周考想。
前两次做到这个梦都是诡异的男人说完最后这句话，后面的话就都听不到了，接着就会醒。
但……
“终于等到你了……”男人说。
周考心中一惊，这次的梦变了。
但立马反应了过来，自己干嘛这么大惊小怪，一场梦罢了。
“你马上要继承我的力量了，这是诅咒，是诅咒……”男人又说。
深知道自己只不过待在一场梦中，周考放开了，也不去考虑因果，也不再像之前那么纠结男人说的什么“死后的世界”。
一屁股坐下，周考摸了摸地面，滑溜溜的，可鞋子踩上去又不打滑，真是个奇妙的材质。
周考一歪脑袋：“什么力量呀？”
“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