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只有一盏幽幽散发着淡黄色暖光的床头灯，房间的暖气24小时都在开着的，所以两人一年四季都只盖着一床偏薄的鹅绒被。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
林宋凡正睁着眼睛呈着大字躺在床上，因为旁边的人正抱着他的右手自欺欺人地克制着溢出来的哭腔—他在哭！
准确说，他在偷偷的哭。
整个人时常因为抑制不住而轻微的发抖，林宋凡便是被他这些轻微的动作吵醒的，他刚扭头望去，就看到抓着被套轻轻往自己眼睛里戳的人。
林宋凡：“……”
那可是新买的被子…
昏暗的灯光将林拾哭红的眼睛衬的发亮。
不愿说出来，就活该憋着！
想是这么想的，但林宋凡还是尽量保持平稳的呼吸，不去打断他小心翼翼流淌出来的脆弱，耳边便尽是林拾断断续续压抑不住的抽泣…
林拾几乎每天都要哭一次，娇滴滴的。但真哭和假哭其实很好区别。比如现在…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就一定是真伤心了。
起因想必是今天白天在商场，林拾亲眼目睹了家暴现场——中年妇女拿着一条还挂着吊牌的皮带抽打一个三岁小男孩。
林拾当时就在商场二楼，随着小男孩一声比一声高的哭喊，林宋凡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看呆了。
当时还笑着说没事，怎知现在会哭得那么惨
林拾不爱社交，没安全感，患有重度焦虑。
早年的自残行为被他发现后却怎么也不愿意袒露原因，这让林宋凡一度觉得十分灰心。
后来知道林拾有PTSD这件事，还是当年班主任老徐和他透露的，而具体原因，老徐也不大清楚。
从高二到现在他俩在一起已经8年。
8年的全心付出还是没能换来他对自己百分百的信任，不管怎么要挟他，平常软得要命的人儿却始终咬紧牙关不愿意坦白。
不过俩人在一起那么久，林宋凡也能猜出个大概。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
林拾的抽泣声还是深深浅浅的传进耳边。林宋凡才皱眉转了个身把人抱进了怀里，“别哭了，再哭床都要湿了。”
昏暗里，林拾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哭到一半的抽泣淹没在了惊讶里，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就被一个宽厚的掌心捂住了，林拾的脸哭得发红发烫，湿润的皮肤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
“又吵醒你了，是吗？”林拾抱着他的腰，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睛，想躲过林宋凡充满探究的眼神。
“为什么要哭？”林宋凡语气有些生硬。
见林拾不说话，林宋凡俯身轻轻吻了下林拾的额头，有些偏执地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哭？”
“不要问了嘛”
林拾最是见不得林宋凡用这般生冷的语气和他说话，见这个问题避无可避，他只好当只鸵鸟埋在他怀里胡乱摇头，企图能让他放过他。
“吃饭的时候就魂不守舍，现在就哭得一抽一抽的。”林宋凡揉了把林拾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还是不愿意跟我说你的事吗？”
林拾心里一惊，又胡乱摇头。
林宋凡两指掐着林拾的下巴微微抬起，借着昏黄的床头灯，凑近看了看林拾被眼泪打湿略显厚重的睫毛，他在心中纠结，都问到这份上了，要不要干脆就逼他说出来？
哭得一抽一抽的人见他不说话，就有点害怕和他对视，转过脸挣脱了他的钳制，一开口就是哭腔，“林宋凡”
别再问了！求你……
林拾觉得他俩又要吵架了。
林宋凡却被他叫得心里一软，就此作罢，他低下头亲了亲他湿润的眼角，轻声道，“喝点水吧？”
林拾闻言亮起眼睛，知道林宋凡这就算是放过他了，抽抽搭搭的说，“抱着我去吧？
说完，还揪着被子擦了擦眼睛，莫名给人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外面冷。”林宋凡耐着性子解释，但看了眼哭到打嗝的人儿…
算了。
他妥协道：“等会别乱动。”
林拾乖乖点说好，林宋凡便把人抱了起来，一条空调被从林拾的头顶盖了下来，林拾乖巧的抱紧他，两条腿缠在他的腰上，两人便这样走出卧室。
“你会觉得我很懦弱吗？”
林拾喝完了一杯水，发红的眼眶愣愣的看向林宋凡，他觉得刚刚做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还恰巧被人抓了正着。
“别这么想。”
林宋凡蹲下来揉了揉他冰冷的手，“哭只是一种情绪，就像快乐、生气这些一样是情绪的抒发，和懦弱有什么关系？”
林拾裹着被子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极了刚从外面捡回来的流浪猫，看上去可怜的要命。
林宋凡揉了揉小猫的头发，又道，“七情六欲都是情绪，不丢人。”
林拾实在觉得林宋凡太好了，自己的小心思他能一眼看穿，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自己所到之处都像被他提前画了一个圈，牢牢的把自己框在圈内。
那么完美的一个人，长得还跟海报似的
真是何德何能啊？他对自己那么好图什么？
图自己好吃懒做又不爱洗澡么？
“唉……”
林拾想着想着就叹了好大一口气，他鼻子一酸，就把头埋进了林宋凡的胸口上，林宋凡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将他抱回了卧室。
“我爱你林宋凡。”
林拾看着脚底下一闪而过的感应灯，那是林宋凡怕他半夜起来摔倒特意装的，他感叹道，“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张嘉敏老骂他没有主见，活脱脱就是林宋凡养来取乐的一只金丝雀，但是这个世界那么糟糕，当只金丝雀有什么不好呢？
林拾心想，外人可能不明白，但他自己最清楚，林宋凡付出的感情，不比自己的少。
“你爱我，就别让我这么担心。”
他还是想知道自己爱人的过去，又问了一遍，“这次能说一下原因吗？”林宋凡心里打鼓，心里想着，如果他还是不肯说的话，那以后就不问了。
林拾贪恋林宋凡的气味，贪恋他的怀抱和他对自己无条件的喜欢，可他从心底里抗拒和他分享自己的脆弱和那段漫长又灰暗的过往。
这让他觉得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了大街上。
自卑又羞耻……
拒绝的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却被林宋凡的话打断了
“你如果愿意说的话。”林宋凡顿了顿，“我真的会很开心的。”
林拾听闻刚抬起头就对上了林宋凡深邃的眼睛，凛然逼人，平时看上去是那么冷淡不容易接近，现在那对冷傲的眸子却似乎在对他说，“我求你，求你告诉我。”
两人已经走回卧室，又重新躺回了床上，林拾还是没有说话。
他俩之间身高差距过于悬殊，每次睡觉，林拾的脑袋都会拱到林宋凡的胸膛，他闻着到林宋凡身上熟悉的木质香调，哭得发肿的眼睛不争气的又聚拢起了一层厚厚的水雾。
就在林宋凡以为又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听到了林拾说：“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也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