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拾从小便是在很极端的环境中长大的，像颗野草似的，被火烧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还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自他记事起，他就跟在林雅雅身后看她打麻将。
那是一间不足50平方的房子，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常年还是关着的。封闭的空间里塞满了叼着廉价香烟的男人女人以及一台又一台的绿面麻将桌。
林拾被混杂的空气呛红了眼，而林雅雅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目不转睛的搓动着手里的牌。
很遗憾，那就是林拾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不过林雅雅，长得和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山水有一方风情，这个交通闭塞的小城市，都长着一张相似的黄皮宽脸细眼。只有林雅雅，白皙的肌肤像块宝玉一样透亮，小脸蚂蚁腰，尤其还长着一双桃花眼，和人谈话说笑的时候，风情万种。
邻居都说，除了林雅雅，这种模样和身材就只能从电视上才能看到。
但这副美丽皮囊的主人却好像并不珍惜自己的羽毛，天天抽烟喝酒赌博，还仿佛要和周围的人比赛谁更粗俗似的，一口一个听了让人脸红的粗话。
林拾刚上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爸爸——吴三海。
但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吴三海。
因为当时吴三海刚做了截肢手术，正躺在加护病房上，整个人都裹满了厚重的纱布，只露出一张铁青的脸，嘴巴还插着氧气管，看上去像极了考古学家挖到了一具还会呼吸的木乃伊…
看不到脸林拾也就不知道自己和他长得像不像，只是林雅雅告诉他，“现在那个只会喘气的就是你那该死的爹。”
林拾顺着她的话，望向那张病床横七八叉的管子，他在心里便认定了那个木乃伊就是自己的亲生爸爸。
那天，林雅雅骂骂咧咧的叫嚣了一整天，逢人就喊：“我家那杀千刀终于遭到报应了，现在正躺着医院里，要死不活的”
街坊邻居听到她喊都很来劲，纷纷走来‘热心关切’吴三海的健康，不足一百米的石头小巷，那天傍晚她愣是走了一个多小时。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林拾一天没吃饭，眨巴着圆圆的眼睛走到林雅雅的床边，厚着胆子问：“妈妈，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开下煤气，我做碗面条一起吃”
那时的林拾最想学会的技能就是开煤气，如果学会了他以后就不用再饿肚子等林雅雅回家。
林雅雅躺在床上，连眼皮都不带抬的转了一个身，没理他。
林拾最知道她的脾气。
林雅雅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有人吵她，如果继续缠着和她说话估计又会被拿着变形的衣架抽。
比起挨打，林拾选择挨饿。
林拾没敢继续叨扰她，跑去喝了杯水，又给林雅雅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坐在地上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
林拾那时候的小脑袋老是转啊转的…
听到不堪入耳的粗话的时候，他总会拉住林雅雅的衣角，小声和她说：“妈妈，老师说讲话要文明礼貌，你这样是不对的，阿姨也不对，叔叔也不对”
这里的人说话都不对…
旁边的街坊如果听到便会立刻朝林雅雅揶揄打趣，话讲的就更脏了。
再后来……
林拾意识到打麻将这项胎教文化也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他便张开了纤细的手臂，把吃饱喝足准备出门的林雅雅挡在了门口，“妈妈，老师说赌博是不对的。”
说着又指了指了她手中的黄鹤楼，“还有抽烟也不对，有害健康”
“小垃圾，你和我说什么？”
林雅雅看林拾像看笑话似的，冷着那对桃花眼对他笑了片刻之后，才阴阳怪气的叫嚣道：“哎，我说你个浸猪笼的刚上了几天学就有能耐了是吧？还敢教训老娘。抽不死你，滚开！”
林拾没滚，继续站在门口张着手臂，只是眼睛被吓红了，嘴唇被他咬的发白。
“有病！”
林雅雅骂完，丝毫不脸情面地伸出手，领着他像领着小鸡仔似的往旁边一扔，林拾就摔在了地上，撞翻了写字用的小木桌。
这一摔对于只有7岁的林拾来说，摔得实在惨烈。
鸡蛋碰石头，林拾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发疼。
他看到林雅雅还是推开门走了，“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两行眼泪噼里啪啦的砸在地板上
这些话明明老师说过的，语文课本上第五章也写了，妈妈怎么就不信呢？
也托林雅雅的福，因为常常被虐，林拾可以说练就了一具抗打耐摔的身体以及完全区别于同龄人的坚强。
摔得那么大一声响，他约莫只哭了一分钟，就抽抽了两下不哭了。
膝盖还在传来尖锐的疼痛，他从地上坐了起来，小心掀开了裤子，还往外渗着血的伤口便暴露在了空气里，林拾低下头委屈的吹了吹，正琢磨着家里还有什么药可以涂，就听到了小巷传来熟悉的高跟鞋声…
“是妈妈回来了，她听了我的话”
林拾欣喜极了，连忙掀开另一条裤腿，露出另一个鲜红色的膝盖的同时留下两行眼泪，然后一脸激动的望向门口…
“浸猪笼的”
果然是妈妈！他激动的想，大大的眼睛都在闪着奇异的光。
话落，林雅雅便站在了门口看了他一眼，如林拾所愿，摔破流血的膝盖还有不断涌出的眼泪都被林雅雅尽收眼底，可惜她也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身指了指那张堆满了碗筷的餐桌，“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你要把碗筷洗了，不然引来老鼠，到时候你这傻X又得吓的嗷嗷叫。”
依旧是厌恶的口气。
林拾听完就真的哭了！眼泪跟水龙头坏掉似的往外喷，边哭边往林雅雅那个方向挪，“妈妈我妈妈不要。”
从小就鸡贼的林拾方才刻意哭得过急，现在一真正哭起来就连换气的时间都没有了，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像得了哮喘一样，一抽一抽的连话都说不明白。
“你要死啊！”
林拾满脸的眼泪，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脏兮兮的。
林雅雅俯视他就像俯视一条流浪狗，她见林拾要扑过来，当即就像踩到狗屎一样甩开了他求拥抱的双手，夹着嗓子咆哮道，“要你洗个碗就哭成这样，瞧把你这傻X惯的！死远点！跟你那个没良心的傻X爹一样。”
话落，摔开门便走了。
记忆里那天晚上算得上是林拾人生中最灰暗也是印象最深刻的夜晚之一。
那晚，他睡到半夜被乒铃乓啷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竟发现林雅雅正在厨房里洗锅，餐桌上还放了一碗加了一个荷包蛋的挂面，他猛地坐了起来，“妈妈”
林拾看到那碗挂面的时候，内心十分惭愧，今天白天自己竟那样埋怨了她。
林拾跑过去抱着林雅雅的腿哭了起来，连鞋都没来得穿，林雅雅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将他一脚踢开。
你看，妈妈她是爱我的！
“林拾，你那傻X爸的情况前几天你也看到了，醒不过来还好，如果醒过来了”
林雅雅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对面，看着他吃面，扬起漂亮的嘴角，“如果醒过来了，就是累赘。”
林拾抬头看她，他还红着眼眶，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理解累赘是什么意思，
过了两周，等他理解了累赘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林雅雅口中那个傻X爸，如愿被推进了停尸间。
林拾在停尸间才完全看清了吴三海的长相，很浓的眉毛，很高的鼻子，又白又灰的脸。
自从那以后，林雅雅就更不爱搭理林拾了。
林拾看到越来越多的陌生男人出现在他家，林雅雅也从深夜晚归到夜不归宿再到消失个天。
邻居都说，林雅雅在忙着给自己找新爸爸，林拾听完可开心了。
如果我也能有爸爸的话，那就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