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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楼的悲哀

    福克斯是个美国侨民,长时间居住在中国,他的为人和品格,比潘复和萧振瀛那样的人要强多了。我因为福克斯的介绍,熟识了一个清末翰林院里的人,就是杭州的楼兴诗。

    当时,虽然革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而楼兴诗的言行举止还和古时候的人一样。他的两个子女因为热衷于革命,一起跑到日本去了。回来之后,他们就好像日本本地人一样,和中国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搭调。他们父子女之间,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非常憎恨民国。楼兴诗虽自己说是不理俗务,但是一听到有复辟的消息,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楼兴诗的儿子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极力提倡“中日一体”,不久就接到了某个大人物的书信,任命他为上校。他很高兴地前去赴任了,结果竟然没了踪影。

    楼兴诗的女儿楼咏琴能文能舞,尽态极妍,所交往的大都是日本人,不过那些人都很复杂。我看楼兴诗对她的期望很高,就劝她自爱一些,但是她不听。

    日本关东军唆使石友三的部队袭击故都的那段时间,北平西城有好几个地方发生地裂,到处都有东西烧焦的气味,路上也出现了裂纹。楼兴诗这么大的年纪,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事,为此非常忧虑,最后竟然心衰死了。

    没过多久,楼咏琴带着一位留美硕士朱彭寿来我这里拜访。他们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了,就等我给楼咏琴做证婚人了。结婚以后,两个人在“亲日”还是“亲美”这个问题上,经常一吵就是一整天。

    楼咏琴在屋子里放置了榻榻米,就算丈夫也要先脱鞋才能进去。而且她每天还有一番茶道的礼节,朱彭寿感觉这样非常受罪。而朱彭寿一定要听舞曲,吃饭的时候用刀叉,还提倡用三明治和沙拉来代替午餐。这些习惯也让楼咏琴很难忍受。

    时间不长,两个人的矛盾就开始深化了。楼咏琴出门之后,朱彭寿就把她的日本香炉、竹凉席、腌菜和牌九等东西都扔到窗户外面去。而朱彭寿出门之后,楼咏琴也把他的唱片、好酒、明星的签名照等东西扔到垃圾桶里去。

    在楼咏琴生下一个女儿后,朱彭寿便因为工作,长住在天津了。楼咏琴则住在故都,中国和日本的男朋友都有。我听说之后,也只能叹息。

    楼咏琴在刚结婚的时候,曾经给她的丈夫朱彭寿起了个“二八”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人们都不知道。从那之后,“朱二八”这个名字就在朋友们中间传开了。

    一天,楼咏琴突然带着一个男人来我这里拜访。那个男的穿着整洁的西装,面白肤嫩,嘴里说着日本话。我问他的名字,楼咏琴则抢着回答说:“‘二八’是我的丈夫,这是我的情人,我打算叫他‘一四’。”

    之后我又见到那个叫“一四”的十多次,但是一直没能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日本人。

    后来,朱彭寿和楼咏琴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楼咏琴对日本人很亲近,而朱彭寿则是极端的亲美分子,很憎恨日本。在喝酒喝得比较高兴的时候,朱彭寿经常拍着我的肩膀,小声说:“我最痛恨的人,就是小日本了。在我这一生所遇到的日本人里,真正让我忘了是敌人的,也不过只有几个人,你是其中一个。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明白。”我听了之后有些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几年以后,因为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抗日,最后他被宪兵杀死了。而我则在欧美国家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突然间失去了熟悉的朋友,那种伤感,并不是泪水所能完全表达的。

    一天,我问楼咏琴:“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管朱彭寿叫‘二八’?”

    她坦然地回答说:“八就是猪八戒的意思。因为他长得丑,就连猪八戒也比不上他,所以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我知道她跟朱彭寿结婚并不是因为父母的命令,很看不惯她变心变得这么快而彻底。于是我就问她:“你那位‘一四’先生怎么样啊?”

    楼咏琴摆弄着姿势,好像大阪和横滨的那些思春的少女,说道:“你认识近卫文麿吗?我的‘一四’就跟他很像,这也是我对他一见钟情的原因。”

    我笑着回答说:“假如近卫文麿知道你对他这么痴情,不知道会不会和那位‘一四’一样,高兴地把自己称作‘一四’?”

    当时,朱彭寿每个星期都要坐车来探望独生女儿朱亚诗。而且每次都是先到我这里来,然后再打电话告诉楼咏琴,因此我和那位‘一四’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一天,朱彭寿来到我这里,打了电话很长时间了,楼咏琴还没到。无聊中我们就一起喝酒,稍微有些醉意了,朱彭寿略显严肃地对我说:“我跟你熟识已经有一年多了,将来如果我有身后事要托付你,你会拒绝我吗?”

    我回答说不会,朱彭寿就高兴地说:“我没有父母了,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楼咏琴自恃长得漂亮,到处勾引男人,我很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我不想让女儿有母亲好像娼妓的那种感觉。我生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很不想就这么看着世道变化。如果有一天我有什么不测,所挂念的也就是女儿亚诗了。如果你还感念我们之间的交情,就请代我照顾我的女儿,我就感激不尽了。”

    我听了之后很吃惊,只能随口应和。我也很早就知道楼咏琴喜欢在日本人那里周旋,有一大堆男友,那行为很像一个“情色间谍”,只是不知道是给日本工作还是给中国工作。现在朱彭寿突然这么说,难道是因为他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了吗,还是想要试探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