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位将军了解得并不多，只见过三面。最后一次见面所谈论的，多半都是养生的话题，还有男人更年期时候的表现。我觉得他和其他多数政客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对政治和人物方面的轶闻只字不提，对现实社会里的事情，也很少评论，他所谈论的绝大多数都是养生、女人和美食。他在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和蔼，就好像一个老奶奶在给孙子们讲故事，有条不紊，很少有那种粗野的气息。这跟北方那些将军不一样，那些人虽然穿得很儒雅，谈笑也很随意，但是那仍然掩饰不住身上的杀气。他的言行举止，很不像是一个新时代的军人，和西方国家以及日本说的那些“儒将”也很不一样。这位将军的那些趣事，我在去汉皋的路上，已经从万兆芝那里大概了解了一些。在汉皋应酬的时候，我认识了江汉关监督谢道智，觉得就好像得到了满山的宝藏一样，取用不尽。谢道智的官职虽然没有那位将军大，但是海关机构有一半是属于洋人的，收入并不是那些地方财政能比的。而且海关里还有外国顾问，这也让海关的地位有所提升。因此这位将军除了和谢道智是同乡之外，还是牌友和嫖友。两个人差不多每天都在一起，什么话都说。
谢道智为人爽朗，很像燕赵那边的人。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只要他一出来，众人都得退后，人们都管他叫“大花脸”。每次他一出现，就当着大家的面“哇哇”大叫，在场的人都被他镇住了，没人敢说话。这很像张飞和李逵直接闯到军营里的景象。
谢道智和丁春膏是很要好的朋友，他们曾经在宜昌一起谋划推翻袁世凯，接应起义的事情。因此一经人介绍，我们就像老朋友见面一样。他坚持邀请我到他的小妾那里去，一起秉烛夜谈。他的小妾也是丰满得好像戏台上的“大花脸”，但是对谢道智很温顺，几乎让人怀疑是日本女人。过了一会儿，有两个男孩在下面行礼，原来是他的儿子。他向我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孩子，‘和尚’和‘猴子’。”随后他告诉了我这两个名字的意思：叫“和尚”的，是因为生下来的时候头顶很秃；叫“猴子”的，是因为婴儿的时候脸很瘦，而且有不少皱纹。
不一会儿，谢道智就带着我走了，去见他的太太。谢道智进到里屋，大叫了几声就出来了。随后有两个年龄比较大的孩子进来行礼。谢道智给我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和尚’和‘猴子’。”在他的小妾那里，我已经见到“和尚”跟“猴子”了，为什么这里又有“和尚”跟“猴子”？谢道智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用眼光指着这两个孩子，笑着说：“叫‘和尚’，是因为他性子安静；叫‘猴子’，是因为他动起来就没完。”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学着京城里的场面话，连连说：“长得好，长得真不错！”过了一段时间，谢道智又把我拉起来，大笑着出门去了。他让我上车，去看他的另一个宠姬。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在车上问他，为什么会有两个“和尚”和两个“猴子”。
谢道智笑着说：“我的那个小妾，其实跟正室的地位一样。当初在嫁给我的时候，虽然知道并不是原配夫人，但是也想跟正室平起平坐，把自己当成‘正宫娘娘’。因此在应酬的场合上，人们一定要管她叫‘谢太太’，而不能称呼她为‘谢二太太’。这两个女人虽然不在名分上争斗，但是在孩子身上，就计较起来没完。于是我就给两边的孩子起相同的名字，但是他们的母亲并不知道。因此，当我在小妾面前提起正室的孩子，或者在正室面前提起小妾的孩子，他们的名字都一样，这两个女人就都以为是在说自己的孩子，而不加留意。”
我赞叹一声：“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像你这么精明地对待妻子了。”
谢道智的宠姬刚刚到结婚的年龄，总是依偎着谢道智，显得很可爱。谢道智看着她，笑着说：“我已经老啦，还有这样一个可人儿帮我找回青春。她跟了我半年，我就觉得自己精气十足，身体比以前强健好几倍。‘雪公’那些话，真的不是骗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