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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侯庙奇遇

    我停留在汉皋的时候,正要到路上去,谢道智突然拿着一封电报来找我,告诉我:“丁春膏刚才来电报,说很快就要到汉皋了,要到四川去。你何不等等他?”

    第二天,丁春膏到了汉皋,我们见面之后都很高兴。他说:“中央现在正派兵进入贵州、四川等省,打算趁机统一全国。在军事方面,已经进入四川的有一万多精锐部队,一支总队的别动队,还有一个团的宪兵。随后进入的,明面上的有行营主任贺国光,财政特派员关吉玉。暗地里的,有一个不知道部门的女代表周敦瑜,财政部长孔祥熙在银行界的秘密代表龚农瞻,税收部门的秘密代表是我。”

    丁春膏虽然是奉命来的,但是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他私下里告诉我,因为他的先祖丁宝桢在四川当了多年的总督,很受四川人民的爱戴,到现在人们还总是念叨。孔祥熙想要把四川当作一个重要的财政来源,但是又想在开始的时候获取民心,他知道丁春膏在北方向来以清正廉明著称,因此想要拿丁春膏做个幌子,以达到顺利拿下四川的目的。

    当时,丁春膏是中法储蓄会的执行董事,代替李思浩等人艰难地维持着这个储蓄会。孔祥熙一直想把这个储蓄会占为己有,于是就经常施加压力,让储蓄会的人感到很危险。因此,在孔祥熙私下里想要丁春膏做四川税务的秘密代表的时候,丁春膏顾虑着中法储蓄会的安危,只好答应来走一趟。

    丁春膏这个秘密代表的任务,孔祥熙就连四川财政特派员关吉玉都没有告诉。因此丁春膏这次的行装和随从都很简单,除了一个仆人以外,只有姓陈和姓郎的两个观察员。而这两个人也都是仆人打扮,就是怕被当地的军阀和关吉玉注意到。

    丁春膏又叹息着跟我说:“我这次出来实在是情非得已,心里也烦躁,觉得很煎熬。现在幸亏在这里碰到了老朋友,更幸运的是老朋友有空游玩。不如跟我去三峡游玩一下啊?等到了重庆的时候,杂事太多,自然不敢劳烦你了。你可以登一下峨眉山,或者到贵州去看一下风景,甚至到景色秀美的桂林去,又或者坐轮船沿三峡走一趟,这都随你的便了。”

    我立刻就答应了,于是我们一起登上了重庆民生公司的一艘大轮船。只记得轮船的名字是“民×”,是四川实业大亨卢作孚所拥有的,吨位虽然比不上外国轮船,但是在整洁程度上实际已经超过了外国轮船。船上的员工都穿着灰色制服,非常有礼貌。整体上感觉就好像西方那些管理非常好的轮船。我和丁春膏都很惊讶。

    路上的风景越来越神奇,给人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轮船到达云阳的时候,船上的员工指着山顶上的一点红色说:“这就是张飞庙!”

    那个时候,蓝天白云,远处的山上笼罩着烟雾,迷迷蒙蒙的,好像仙界一般。这个张飞庙就立在山顶上,直指着天空,好像是不甘于臣服。像这样奇妙的景色,真是让人心动。于是我极力劝丁春膏去游玩半天,第二天早上再坐民生公司的其他轮船前进就行了。丁春膏同意了,就带着陈某和郎某两个人“递飘”上岸。“递飘”的意思,就是因为这里没有码头,必须借助小船来上岸或者上船。

    云阳的街市很乱,而且比较挤,根本不值得观赏。旅馆的门外都挂着一盏灯笼,上面写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或者是:“日之夕矣君何往?鸡既鸣兮我不留。”

    多半的人头上都缠着头巾,嘴里叼着烟袋,盘腿坐在茶馆里。当地的人告诉丁春膏说:“这里有两个张飞庙:一座在山脚下,叫张侯庙;一个在山顶上,叫桓侯庙。这个桓侯庙要祭拜的话很困难。只是神像后面有一口古井,传说是范疆和张达杀死了张飞以后,把他的头献给了孙权。孙权为了躲避祸患,就把头扔在了这里。当地的人很珍惜这颗头,就把它放在一口枯井里,用油来浸泡。因此张飞的头平时沉在井底里,当有人灌进一百升左右的油时,张飞的头就浮到井口了。”根据我的记忆,云阳既没有电灯,也没有看到一辆汽车。上山的时候,我曾经遇到几个穿军装的人,迎面骑着马过来。那些马都小得出奇,骑的人差不多两只脚都碰到地了。这种马差不多只比西方国家的警犬稍大一些,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的话,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马。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想要登山到张飞庙去,只能乘坐“滑竿”。“滑竿”是用两根很长的竹子做的,中间有一个坐的东西,很像一口锅,有的是竹子做的,有的是绳子做的,有的是米袋子做的。两个人扛着前行,上下山就好像走在平地上一样。在登山的时候,他们还一边走一边唱歌,好像都是用来相互提醒注意安全的。我只记得一句,前面的人唱道:“脚下石子亮堂堂。”后面的人立马应和道:“上坡下坡莫要慌。”

    路看起来不是很远,但是到达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我当初真没有想到。丁春膏倒是兴致很高,但是一起的陈某和郎某就有些担心了,他们怕晚上走山路会碰到劫匪。

    庙里除了主持之外,只有两三个僧人,眉毛粗黑,大眼圆睁,和想象里的和尚很不一样。张飞的头颅沉在井底,灌一百升油以后就能看到的说法好像不是假的。只是主持说:“近几年来人们生活不好,来这里看张飞头的人,一年也没有几个。寺里的和尚又怕这个宝贝被人偷走,就在上面盖了一个大的石臼。一定要先把石臼搬开,才能把油灌到井里。”

    把石臼搬开之后,天已经快黑了,庙里面显得更昏暗,增添了一股阴森的气息。而庙外面经常有风刮过,更让人觉得身在地狱。不多一会儿,在油差不多要灌到井口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黑黑的东西,大小和一个坐垫差不多,慢慢浮了上来。在暗淡的光线下,实在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主持马上让寺里的和尚和我们跪拜在古井旁边,嘴里还在告罪:“劳烦三将军尊驾了。”随后他就让人们用石臼把井口像从前那样盖上了。我回头看着郎某和陈某两个人,他们已经愣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和丁春膏各自布施了一些钱之后,主持坚持邀请我们在寺里吃一顿饭,还说:“我们这些和尚,在这座庙里侍奉张桓侯,并不忌讳荤食。自然会用山里的野味,来招待先生。”

    我们推辞掉了,而丁春膏趁这个时候,请求主持派一两个僧人,在夜里带我们下山。主持也是个爽快的人,大笑着站起来说:“那你们就自便吧,我派一个徒弟帮你们。”在走之前,给了我们几支松明,用来照路。所谓的“松明”,就是用松树枝扎起来的火把。

    丁春膏私下里告诉我:“你知道‘买路钱’这个词吗?现在在这里,没有它是不行的。”

    于是我和丁春膏各自拿出了三十个铜钱,放在主持手里,请他为我们照应路上的事情。主持用手拍着胸脯说:“有洒家在,就不会有‘棒老二’。”

    “棒老二”是对劫匪的另一个称呼,他们用棍棒来袭击路人,然后劫掠钱财,因此得了这个名字。主持怕我们路上担心,于是带上全庙的和尚,簇拥着我们,给我们当保镖。路上果然有几次,路边有一些黑影闪过,说话的声音很大,好像有不少人。而主持答对自如,客套几句话,我们的“滑竿”就安全地过去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真的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只能默默地坐在滑竿里,叹息“世间奇事”!

    到达云阳之后,我和丁春膏就在旅馆的房间里招待这些和尚。不料这些和尚都很喜欢吃肉,而且酒量特别大,也是件让人惊讶的事了。饮酒的时候,主持才告诉我们,在出家之前,他是四川军阀但懋辛部队里的一个副团长,杀过很多人,有十来个孩子。有一年发生瘟疫,他的孩子们都死了。他的妻子在临死的时候跟他说:“你杀的人太多,阴德损得也太多,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在这锥心的痛苦之下,他大彻大悟,辞官隐居了。因为张飞庙比较偏僻,来往的人也少,很适合隐居,于是他就选择在这里出家。结果没过多久,他原来的性子又复发了,把庙里的和尚全都赶走,自命为主持,并且还结交周围的劫匪和哥老会的人,以求保护自己。后来的几年里,又有很多人前来“挂单”。他只留下三个,其他的人都被拒绝了。这三个人以前都是当兵的,其中还有一个是田颂尧部队里的机枪连连长。

    半夜里,喝到兴头上的时候,他还跟我描绘了一生里最得意的事情:“在湖堤上,老子摆了三挺马克沁重机枪,专门朝人多的地方打,‘哒哒哒哒哒’地,杀得那帮龟儿子倒了一地,就跑了十几个屁娃!”

    待了一夜之后,这些和尚又很热情地送我们到江边,跟我们道别。

    在上“递飘”赶轮船的时候,丁春膏忍着笑,告诉主持说:“主持不要怪罪,这位是我的老朋友,一个日本医生。”

    那些和尚听了他的话,都睁着双眼,不知道怎么办。而主持突然大笑着搂着我的肩膀说:“格老子,啷个日本龟儿子同老子摆得到龙门阵?妈个××!你个龟儿子硬是要得!青天在上,黄泉在下,你龟儿子同老子莫蹭蹬,老子同你刀山里进,刀山里出!哪个屁娃敢动你龟儿子一根毫毛,老子的人不杀个七进七出,你叫我锤子!”

    后来,丁春膏告诉我,在四川方言里,“啷个”的意思就是为什么;“硬是”就是“实在是”;“蹭蹬”的意思就是欺骗或者乱来;“屁娃”的意思就是同性恋的人;“锤子”就是指平时人们所说的“男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