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听滨田说：“有政治界人物死因成谜的，不仅仅只有故都一个地方。张宗昌和张苇村在济南被击杀，也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中原大战之后，韩复榘一下子就成了“山东王”，在华北地区气焰熏天。只不过他太容易自满，很快就让中央感觉不容易指挥。当时，在胶州还有一个叫刘珍年的，凭着手里有兵就不可一世，跟韩复榘的情形差不多。刘珍年的部队都是张宗昌和褚玉璞当初的残兵剩将，在北伐的时候，曾经归蒋介石管辖，还跟方振武、徐源泉等人有关系，因此刘珍年就被制定策略的人定为制约、除掉并取代韩复榘的人选。传闻当时担任联络员的人，就是山东省委张苇村。
刘珍年起兵讨伐韩复榘之后，韩复榘牢记“前门拒狼，后门进虎”的教训，坚持拒绝中央派兵帮助他，牢牢守着边界，不让其他省的军队靠近一步。
滨田说，当时刘珍年和韩复榘两人都极力想要取得外国的援助。在刘珍年的幕僚中，有一个资格很老的“中国通”，叫藤木，他负责了所有的联络工作。而韩复榘所得到的帮助则更多。因此，不管刘珍年、韩复榘哪一方胜利，中央能不能在山东地区把命令贯彻下去虽然还不一定，但是这一定会让山东的形势更加明朗化。
刘珍年的部队虽然很善战，但是寡不敌众，作为辅助的其他省的军队又没办法进攻，不能使用夹击战术。不久，在不断失败之后，刘珍年反而被韩复榘赶跑了。之前中央既然没有动兵，现在当然也不能匆匆忙忙前去做帮手。于是山东地区成了韩复榘一个人的。
当时，张苇村在济南的所有地下活动，都被韩复榘知道了。没过多久，张苇村就在闹市中被人枪杀了。
张苇村的案子发生之后，报纸上的说法都不一样，各执一词。有人说张苇村是蓝衣社的人，所以被日本人杀了。有人说张苇村其实是亲日分子，因此是被仇日的人杀的。有人说张苇村阴谋独立，触犯了当局的忌讳，因此就被当局派人杀掉了。也有人说张苇村被杀或许跟女人有关。唯独张苇村或许是被韩复榘杀掉的说法，根本没有人提。
警察虽然按照惯例捉拿凶手，但是不久就没有消息了。从那之后，韩复榘就知道中央容不下自己了。两边不仅仅是有小分歧，而是已经亮出了刀子，就差最后摊牌了。这就是为什么韩复榘虽然为中央立下了大功，但是中央对关系普通的二十九军，反而比对待韩复榘更为看重。
人们说，韩复榘对外国使者和外国侨民，一向说话谨慎，尽量让人摸不着头脑。张学良、杨虎城发动兵变后的一两天里，华北各个省份都动荡不安，日本方面对政治很关心的一些特别人物，都急切地想要跟当地政府探讨问题，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料这时候韩复榘突然好像控制不住要说话似的，叹息着跟到访的日本驻济南军官说：“说实话，当初如果没有第三路军在津浦战线上，帮他顶一顶，哪里还会有他得天下的份。那样也就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啦！”
韩复榘真的是居功自傲，目无他人。
滨田还跟我说，济南有一个武林洋行，是一个日资皮革批发商行，这几年的营业状况都很好。在张宗昌被刺杀的那段时间，洋行的经理是五反田，他汉语说得很好，而且为人亲切大方，很喜欢交朋友。在官府里他也是处事周到，很受人们的欢迎。山东省政府参议郑继成是他的一个酒友，他们经常一起喝酒，喝醉了才回去。见到他或者跟他谈话的人，多半都不知道他是个日本人。一天，郑继成突然来到武林洋行，邀请五反田一起去喝酒，但是他的精神显得不是很好。五反田很奇怪，就问他怎么了。郑继成说：“张宗昌和我有杀父之仇，现在他来到山东，但是主席把他当作贵客。我曾经求见过主席，请求把张宗昌逮起来，依法治罪，给我的父亲报仇。主席反而斥责我不明事理，说：‘他是我用帖子请来的贵客，只能好好招待，怎么能去逮捕他？’”
五反田好言劝他，说了一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宜结仇”之类的话。
郑继成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了，叹息着说：“人死情尽，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人怀念我父亲的战友情谊了。”
那天，两个人喝到大醉才回去。
没过两天，一个日本武官室的朋友偶然跟五反田说：“日本有很多对张宗昌不利的谣言，你在民间也听说了吗？”
五反田很担心郑继成因为着急报仇，而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如果被查出来，一定会坐牢的。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能不管。于是他急忙跑到郑继成那里，邀请他出来一起喝酒，还不住地劝慰他。分开的时候，又约好了第二天一整天的事情。就这样连续了好几天。
一天，两个人在趵突泉边喝酒，已经待了半天了。郑继成家的一个老仆人突然来了，匆忙地跟郑继成说：“省政府已经两次专门派人来家里，请老爷立刻到政府商量事情，还说是非常着急的事，主席就在小花厅里等着，不能有丝毫耽搁。”
郑继成听他这么说，立刻就跟着走了。五反田也自己回到家里，等郑继成的消息。一直到夜里，郑继成仍然没有任何音信。
第二天，报纸上都登着张宗昌在火车站被刺杀的消息。而开枪的人，就是整天和自己在一起喝酒的郑继成。按照报纸上写的，张宗昌被刺杀的时候，五反田正在和郑继成行酒令，边吃边喝，一直都没有分开过。而郑继成跟随仆人走的时候，已经是张宗昌死了两个小时以后了。就算长了翅膀，郑继成也不会有这样的速度。
从那之后，郑继成就被当作“自首”的“凶手”关进了监狱，等候审问。五反田为了避免受到牵连，就没有前去探望。只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和报纸上所写的，郑继成所说的，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竟然相差这么多。晚上自己想想，几乎以为亲眼见到的事情都是夜里做的梦了。
五反田和滨田很熟悉，于是写信告诉了他这件事，权当是饭后闲谈了。从这里也知道，报纸和史书上所写的，也不全都是真的。
据滨田说，有消息灵通的人曾经告诉他：“张宗昌回山东探望老朋友，其实犯了韩复榘的忌讳。所以杀张宗昌的主谋，就不用明说了。而那个开枪的人，听说是张树声请王若瑟派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