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七日，苏家村照例收了一批流民。
其中有一人，生得五大三粗，却说不出自己的籍贯户籍，有无案底一类的信息，活像是个来捣乱的！
听到白季同派来的县兵汇报，苏南顾不得刚下马车，转头去了祖屋的方向。
等他到了，那可疑之人就瘫坐在祖屋门外晒着太阳发着呆。
苏南打量了他几眼，三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凌乱，目光无神，脸上污遭，两只手上也满是伤痕和污泥。
乍一看倒也像个流民，苏南眉头一皱，总觉得此人不像是普通人。
苏南走近了些，轻声问道：“你名为何？来自何处，为何来我苏家村？”
那人闻言眼睛聚了焦，唇瓣微动，声音有气无力：“我……我叫法正，就来自齐省。”
白季同眉一挑，刚才无论他怎么问，这个人都不说自己的籍贯，怎的苏南来了他就说了？
苏南继续问道：“你叫法正？你是和尚？”
法正摇了摇头：“不是……我本名就叫法正。”
“你具体来自哪县哪乡？是否有案底？若是说不清楚，恐怕我这里也收留不了你！”
法正闻言面露慌色，连忙上前抱住了苏南的大腿。
苏南才下了学，就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瞬间洁白的书生装被他弄得满是污泥。
“仁勇义公！求求您，收留收留我吧！我没有犯法，我真的没有犯法！我无处可去了，求您给口饭吃！我什么都愿意做！”
法正一边哭一边喊，一边还用手往苏南的裙摆抹上更多的污泥。
苏南略微皱了皱眉：“你既然没有犯法，为何不敢报出你的户籍？”
法正的哭声停了一瞬：“我……我乃是齐省门头县人，但是我惹了当地的士绅，他扬言要让我死无全尸，我被逼得没办法，这才跑了出来……”
门头县，是一个比清水县还要偏远的县城，千里迢迢跑到清水县来，有点难度。
“那你的家人呢？他们没事吧？”
法正摇头：“我没有家人，我家只有我自己了！”
苏南和白季同对视一眼，这个名叫法正的家伙，很是可疑。
他分明满手污垢，但指缝之间却是干净的。
头发凌乱，但仔细看，头发长度却又是齐齐整整的，不似其他流民刚来的时候那般纠缠在一起的，像个分也分不开的鸡窝。
倒像是个装出来的流民。
不知这人是何来意，只能叫人多看紧些。
苏南轻叹一声：“起来吧！不用跪我，县太爷既已下了诏令，接收你们这些愿意向善的流民便是我的任务！”
法正抬起头：“真的？管饭吗？”
“管，只要你踏实做活，就有饭吃！将来还有分红发！”
法正眼睛一亮，随后又暗了些：“仁勇义公，可我来时听说，你本来想好的赚钱路数，被人窃抄了去，可是真的？”
苏南沉默良久。
自孙昊窃取了他的方子已经过去了一周有余。
那厮上了长河县一趟，抢注了他的专利，回了清水县来就追加定制了二十个瓦缸，没日没夜地烹制着蒸馏酒。
每日三十缸齐开，一天最少产出六十到九十坛酒，孙昊这厮贪心，一坛三十斤的米酒要卖到三十两。
虽然四大家的人带头不买他的产品，却也拦不住他的酒在清水县里大卖特卖！
这几天下来，孙昊少说赚了一万两白银！
但有着任鸿的保证，苏南按兵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孙昊蹦跶。
所有人都以为苏南咽下了这口气，就连最近流民之中都有传言，县太爷这个扶贫项目可能要黄！
只有苏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照例指挥着大家开荒拓土种地建房。
苏南笑了笑：“这事……还没有定论，勿听外人瞎传！你且放宽心，踏实在这里干，只要我苏南还在一天，就有办法解决大家的工作问题。”
法正眼珠一转：“仁勇义公，我不会做什么活，但有的是一把子力气！能不能让我跟在你身边，做个杂役小厮，搬搬东西，还能保护你的安全！”
白季同眉一挑，刚想说苏南已经有杨天纵了，却听苏南开了口。
“行啊，但你就不能和大家一样拿分成了，只能拿死工资。”
这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苏南倒要看看，法正究竟想要什么东西。
法正嘿嘿一笑：“没关系！管口饭吃便行！”
他说着连忙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土：“那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东家了！东家，我们去哪儿？”
白季同面色难看：“小南，这合适吗？”
苏南家中分明还有怀了孕的程思思，腿脚不方便的程林，还有程宝福这个小孩，若是法正有什么歹心，恐怕追悔莫及！
苏南笑了笑：“无事，就当是多养活一口人，我看他倒是身强体壮，万一到时候他改主意了，我再给他调岗也行。”
白季同劝不动，便也随他去了。
苏南带着人回了家，随手给了法正两套杂役服，将人安排到门房和杨天纵合住，这才转身去了后院洗澡更衣。
杨天纵睨着这个新来的人，没他年轻，没他壮实，行迹可疑，不知道苏南为什么要将他收回来。
但既然人扔到他这里来了，就是要他看着的意思，这点话外之音杨天纵还是听得懂的。
法正的眼睛不住地往院里瞟，杨天纵皱着眉：“做什么？别冲撞了夫人！”
“哦，好的，我不懂这些，抱歉！”
法正站直了身子，手里还抱着苏南给他的新衣。
杨天纵指着门口：“你出门，绕去后院，那里有个厨子叫莫金，你问他要点水擦洗擦洗身子，再换套衣服。”
法正早就受不了自己这身污泥了，连忙道了谢出了门去。
等他绕到后院，果然见着了那厨子，莫金还未及冠，却有几分大厨气势。
院中还有三个巨大的瓦缸，生得很是奇怪，似乎就是之前苏南用来制酒的器皿，上面落了些灰，似乎有些日子没用了。
莫金抬眼：“你是新来的跟班？”
“是，我想沐浴，上哪儿可以？”
“沐浴？”莫金皱着眉：“我给你个桶，你自己打桶水擦擦就是了！”
打水？
法正愣住了，莫金却直接塞了个木桶和布巾到他手里。
“打完水记得走远些，去柴房那边擦洗，或者干脆你就在河边洗完再回来！”
法正刚想问怎么打水，莫金就已经进了厨房忙活去了。
没有办法，法正拎着桶到河边灌了桶水，然后废了老劲将水拎回家。
等再次回到这个后院中，他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早知道就不要顾及什么面子，直接在河边洗了得了！
法正低骂了一声，抬头却瞧见了洗澡间。
不是有洗澡间么？为什么让他在柴房那块擦洗？
法正蠢蠢欲动地走向洗澡间，却突然被人喝住了。
莫金横眉竖眼道：“做什么你？！”
“额、去洗澡？”
莫金闻言满脸震惊：“不是跟你说了去柴房那边洗么？！”
法正不解：“那这个洗澡间……不是用来洗澡的吗？”
莫金皱紧了眉，拎着铁勺就出来了。
“这个洗澡间是主家用的！你什么身份？也敢跟主家用一个洗澡间？没规矩！”
法正这才想起，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流民，是一个下人！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当下人……”
“下次记住了！还好今日夫人没来沐浴，不然冲撞了她，小心东家生气！”
法正舔了舔唇：“东家生气……会怎么样？打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