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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赛莲会

    锦花楼里歌舞升平。

    僻静的雅间里,不时传来丝竹之声,夹着女儿家的银铃儿似的笑语。

    房中坐着三位,一人眉清目秀,也有几分风流倜傥;一人赛了瘟病似的面无血色,眼中白眼比黑眼仁多,平添几分刻薄气儿;这俩人是出名的才子,一人姓乔,一人姓华,能诗善画,今日却只是作陪。

    中间那人穿着金线团花袍,袖口镶着白玉扣儿,眼角眉梢自带春色,只露无限风情,唇上留着两撇修剪的形状完美的胡子,却是一位好相貌的男人。男人的身份可不一般,姓方名询,靠着盐政老爷的姐夫的关系混在漕运上,官儿虽不大,却是实权在手还捞了颇多油水。

    房里的姐儿见的达官贵人可多了去了,一双双招子全都勾在那方询身上,恨不得将十八般武艺全都使出来得那贵人垂青。

    方询与乔、华二人谈诗论画了一番,又饮了数杯酒,总觉得兴致不足,揽了个美貌女支子在怀,却长叹道:“若说赏美人儿,二位贤弟觉得如何评判才好?”

    乔才子摇摇折扇,“美人儿之美最重形态,体态纤瘦袅娜,有衣不胜体之感,翩若游龙,婉若惊鸿方为上品。”

    华才子却冷哼一声:“光瘦成那竹竿儿样就好了?我看美人儿自然要看面容,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各有千秋才好。”

    方询点点头,“二位贤弟所言美人儿,咱这锦花楼里应有尽有,不言稀奇。”

    “不知方兄有何高见?”

    “呵呵,要我看,这最出色的美人儿需得有一双绝品金莲才得绝配。可惜,这大晟严禁女子裹足,一双双大脚满街跑,真真没有半点女儿家贞静柔美的情态。”想起家中那个堪比胭脂虎的大脚婆,方询心中便很不是滋味。

    乔才子忙附和:“方兄所言极是,这金莲之美,就连那大才子苏东坡不也独好此道么?有诗云: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那老鸨听得此言,忍不住上前笑道:“贵人想观金莲,这有何难?我这楼里新来的姑娘们都是扬州选来的,最妙的是人人都有一双玲珑妙足。”

    方询一听,大喜过望,“还不唤她们过来?”

    房里其他的姑娘们闻得此言,心里又怨又怒,却只得暗骂那些狐媚子的扬州瘦马,不情不愿地舍了到嘴边的肥肉,纷纷退了出去。

    果然不一会儿房里便摇摇曳曳地由侍女扶进来三位姑娘,具是扬州瘦马出身。这等瘦马都是人贩子到处搜寻的美貌女童从小养大,长大后再高价卖给富贵人家,锦花楼老鸨为了和别家花楼抢生意,咬牙花了大价儿才挑了这么三个。

    而扬州瘦马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一双小脚,虽然大晟明令禁止女子裹足,官员纳小脚女人重则丢官,可素有怪癖的男人总是不少,也就自然还有这小脚的市场。

    方询兴致一来,抚掌大笑:“今夜难得有美人儿作陪,你我何不来个赛莲会?”

    那二才子自然乐意至极。

    三个瘦马姑娘被安置在屏风后,在软椅上坐好,随后撩起裙角,从屏风下的空儿伸出三双小脚。第一双,玲珑娇小,一双春柳绿小鞋儿,分明两枚柳叶儿;另一双,穿着红缎鞋尖尖小小,赛过一对小菱角,鞋尖还顶着一对碧绿绒球;最后一双,乃是一双小金鞋儿,贴着金箔不说,还串着一对小铃铛,丁丁零零煞是可爱。

    三人赏看把玩,好不稀罕。

    却只听一声娇嗔:“什么东西,也拿来污贵客的眼。”推门而来,却是锦花楼的花魁香莲,见了方询只笑道:“小姐妹相邀吃酒,刚刚散了场回来,贵客勿怪!”

    香莲是锦花楼的花魁,哪里肯让三个新来的瘦马抢了自己风头,听说了方询身份,居然不请自来。

    来了也不说赛莲会的事儿,只说给三位贵客献一舞赔罪。花魁的话说的又娇又甜让人舒坦到心坎,三人哪有不从之理。

    香莲换了舞衣,跃上了一只大鼓,身姿翩跹,水袖纷飞,扬起的裙角下居然露出一双举世无双的金莲。

    方询看傻了眼,那花魁脚上踩的“三寸金莲”前所未见,鞋儿小巧可托在掌心,弯如新月。那弓鞋是云锦所制,流光溢彩,鞋头各缀着一颗同样大小、莹润可人的夜明珠,圆润硕大令人灿烂目眩,鞋上用金丝银线坠着各色宝石与米珠精绣成金莲出水的图案。

    鞋底美玉雕刻出的镂空莲花,每行一步都在地毯上印出一朵小巧的金莲花,隐隐散发着淡淡荷香。

    就连白眼看人的华才子也止不住赞:“真乃步步生莲也!”

    屏风后三个瘦马姑娘落败,心灰意冷,却也不敢做声,只得陪坐在赐座斟酒。方询却求花魁脱下脚上的弓鞋细细赏玩。

    花魁嫣然一笑,伸手轻轻褪下鞋子。方询一喜,忍不住将一酒杯置入其中,对那两人笑道:“弓鞋如月,予有一小令,即名拈月。不如令者,饮一鞋杯;不愿饮鞋杯者,酌以大斗。”

    也就是说,说错酒令的,就要用“鞋杯”喝酒,否则就喝一大斗,那二人都同意。

    酒至半酣,华才子又出了个主意,让花魁脱下另一只小鞋,放在三步开外,大伙做个“投壶”游戏,投中者胜,投不中则又要罚一大杯。

    这一次,三人兴致很高,直到醉醺醺而罢。

    方询闹了半夜,方才搂了花魁入账。

    醉意朦胧间,还轻轻把玩那双绝品金莲鞋,依稀间摇摇走来一个宫装女子,笑着启唇道:“可爱这金莲?”

    方询哼唧道:“爱到心坎里,爱的恨不得死了。”

    女子继续道:“既然这么爱它,那我也成全你一对金莲吧!”

    那方询嘻嘻一笑,还不知怎地,就只觉脚上一痛。

    却见那女子将一段白绫从中撕开,用些白矾酒在脚缝内,先右后左,让开大拇指,笼着四个脚指紧紧靠在一处,斜向脚掌下边用劲儿一掰,只听骨头嘎儿一响,方询“嗷”地一声尖叫,狠命想要抽回双脚,却不想那女子的手劲儿如此之大,哪里拽的脱。

    女子冷笑:“躲什么呢?这才第一步呢!”说着又将脚面用力曲作弯弓一般,即用白绫缠裹;才缠了两层,拿出针线上来密密缝口:一面狠缠,一面密缝。

    那裹脚布将四个蜷屈的脚趾头由脚心底下向内侧用劲勒过,每缠一次要让脚趾弯下去多压在脚底下一些。同时还要把四个蜷屈的脚趾,由脚心底下向脚后跟一一向后挪,每一下都让方询痛到咬牙切齿。

    他哪里受过这种苦楚,止不住破口大骂:“好女表子!你敢这么对爷?爷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把你扔进最下等的铺子里日日被人糟蹋,啊——”

    女子仿若不闻,手下缠裹的技艺格外娴熟。

    方询又只得苦苦哀求:“女侠,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不知你是谁派来的,如果饶了我这条狗命,我给你一万两,不,十万两银子。饶了我,啊——”

    女子只是不理,那双手跟铁钳子似的死咬着不放,任凭方询如何挣扎也分毫动弹不得。

    那女子缠足一般打小趁着骨软肉嫩才缠足,缠足还要分试缠、试紧、裹尖、裹瘦、裹弯好几个步骤,差不多得几个月甚至半年才能裹好,日后还要不断缠裹方能成型。

    而这女子不管不顾,强行裹尖、裹瘦,接着就进行裹弯的工作,那脚掌被强行弓弯,方询的脚掌已然折成了两段,疼的想要昏死过去却不能。

    那女子拿出一把尺子量了量,居然不甚满意地皱起眉头,“还不到三寸!再缠!”

    方询痛到了极致,几次休克,他恨不得立刻死掉不要再受这堪比凌迟的痛苦。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一双脚趾、脚掌被生生折断,破碎的骨茬和着血肉一起被裹束在一起,最终没撑到天明便咽了气。

    那一双三寸金莲正正好好地套在足上,两颗夜明珠还在绽放美丽的光辉。

    次日,尖叫不止的花魁被当做嫌犯拿了起来,一番拷打下关进了大牢。可怜一个莺莺美娇娘,被大刑拷打后披头散发、面无人色,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丢进牢房又脏又臭又冷的草堆里。

    锦花楼的老鸨、龟公和姑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羁押起来,这时也别管你是千娇百媚还是金莲三寸了。盐政老爷的小舅子死在自己地界,那县令、知府都急疯了,恨不得立刻问出案犯处以极刑,好平息苦主的怒火。

    仵作等人被派来一大堆,全都有幸见到了方询的一双金莲,可惜方询裹脚裹的太匆忙,那双脚丫子勉强到了三寸,却因成年男子脚骨太硬,裹好的脚丫子与驴蹄无异,解开层层裹脚布,那驴蹄金莲足脓血烂肉混成一团,直教人连连作呕。

    在一番人仰马翻的混乱中,那双作为关键作案工具的弓鞋,居然不翼而飞了。

    半月后,另外一具驴蹄男尸又出现了。

    死者,一个曾经辅佐过先帝、告老还乡的老内侍。

    好么,从县令到知府再到巡抚总督,全都疯了!

    凡是前朝制作过弓鞋的人全部被抓了起来,就差把所有小脚女人都塞进大牢了。

    一时间,人人谈小脚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