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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河边大鱼

    农历五月,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今年的雨水很好,刚刚泄了两次洪,把灌满河道的水泄入不远处新修好的水库里。

    劳作了一天的农人纷纷借着夕阳余晖时的凉意到河边洗衣、顺便沐浴濯足,温热的河水冲洗去一天的疲惫,晚上便能一夜好睡。

    “哥哥,哥哥,等等我,等等花花……”

    梳着两只小辫子的女童蹒跚地跟在一群孩子屁股后头,人小步短,哪里撵的上十来岁的大孩子,最后远远地落在后面,委屈地含着一包眼泪。

    “柱子,咱不用等你妹妹?”

    “别理她,天天跟屁虫似的跟着我,烦死啦!”

    “那她会不会哭?”

    “她天天就知道哭。不用管她,她哭一阵找不到我,就自己回去找娘了。行了,咱们快点去比赛吧,这次可不能输给邻村的大瓜了……”

    夕阳不似朝阳,沾着地平线的边儿,只一瞬便钻进了地底,人间进入了黑夜。

    洗好衣服的妇人站起身,扯着脖子喊自家的娃儿,“三娃子,回家啦——”“二狗,你又疯哪去了?”“花花,跟娘回家啦——”

    “花花——”

    “花花?”

    “花花,你别吓唬娘,快点出来!”妇人又急又怕,喊的嗓子都破了音。

    “花她娘,你别着急,孩子说不定被她哥哥领去玩了。”“是啊,别急,我们帮你找。”

    一直到水淋淋的柱子兴高采烈的跑回家,花花也没找到。

    “娘,你们这是咋了?”

    花花娘猛然扑过来,“花花,花花呢?她没跟着你回来吗?”

    “妹妹不是……”

    柱子的声音弱下来,他心里开始后怕了。怎么那时候那么不耐烦,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妹妹,难道她真的出事了?

    “我的花花……”花花娘两眼一翻,晕倒在地。几个乡亲忙搀的搀,扶的扶,抬了妇人送到房间里。

    花花爹还在带人四处寻找。一时间,没有人顾得上愣在外面的柱子。

    柱子呆愣了半天,突然转身撒丫子就跑。他拼命地跑向刚才甩掉妹妹的地方,空荡荡的,没有……

    又往前找,没有;

    又往后找,没有。

    该死的,这个爱哭鬼究竟跑哪去了?

    他茫然地往家走,脚上当啷一声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破旧掉漆的破浪鼓,是娘上次去集市上捡到的,妹妹喜欢的不得了,天天都带着“咚咚咚”地摇晃着,让人听了心烦。

    如今孤零零地掉在地上,滚的全是尘土。

    柱子捡起拨浪鼓,摇晃了两下,突然耳边仿佛传来小孩子的嬉笑声,忙转头大喝:“谁?”

    身后只有清凉的河水在月光下放出银子般的光芒。

    柱子心头止不住的涌起一股念头。

    他不想去想,却又不得不想。

    他感觉不寒而栗。双脚一步步地后退着,最后再也忍不住转身撒腿就跑,他跑的飞快,生怕后面有什么追赶一样。

    一口气跑到村口,看到点点灯光,这才踉跄着停下脚步,蹲下身,扶着膝盖粗重地喘息着、咳嗽着。

    “花花,花花在河里……”

    听到这样的消息,柱子爹这样的高大汉子都晃了一下身子,扶着墙勉强站好,“你在哪看见的?”

    “我……”柱子迟疑了一下,“我没看见,我只听见了花花的笑声……”

    “那你瞎说什么!”柱子爹暴怒,上来就要给柱子一巴掌,“我让你个兔崽子瞎说咒你妹妹!”

    邻人忙拦住了,一边劝道:“别和孩子一般见识,妹妹丢了,他是吓的……”

    柱子鼻子一酸,梗着脖子:“我就是听到了……我还在河边捡到了花花的拨浪鼓……”

    “我的花花——”屋里传来一声哀婉的悲鸣,花花娘光着脚踉跄着从屋子奔出来,一把抓住柱子手里的拨浪鼓放声大哭起来。

    柱子爹眼圈一红,别过头闷声道:“我闺女听话,她不会下水玩的。定是那小子胡说,我这就去把我闺女找回来……”说罢,迅速往河边走去。

    柱子看看悲痛地倒地大哭的娘,再看看远处爹爹的背影,心里止不住的难受。一起玩的小伙伴凑过来,“柱子,你妹妹真的……”

    “我不知道!”柱子狠狠地用袖子蹭了一下眼睛,“我找我爹去。”

    “我们一起陪你去。”

    几个村民架着小船,一遍又一遍的撒着大网,这里没有换哪里,上游没有换下游。

    等到天亮,才从河里捞出一只小布鞋来。

    柱子爹看见那小布鞋的第一眼,便忍不住蹲地大哭起来。

    村民们连续几日的打捞,却也没能捞出孩子的尸体,村里的老人说可能是沉入水底,不知卡在哪里了,柱子爹娘悲痛万分,却也只得作罢。

    柱子爹恨柱子光顾着自己玩,把妹妹扔在路上出了事,回家对着柱子一顿好打,再不许他出去下水与小伙伴游泳比赛。

    柱子又痛又委屈,可是娘自从妹妹死了便病倒在床,没有人来安慰柱子。爹爹要么在家里陪着娘,要么一个人去河边撒网打捞,地里的活儿都没人干了。家里更是好几天都没怎么开伙,三天只吃了两个窝头的柱子饿的两眼都冒金星了。

    渐渐地,妹妹死去的那点悲痛,都被这连续来的委屈和无视给冲淡了。

    妹妹出生后,爹娘对她爱若珍宝,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妹妹。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爹爹,见到妹妹的蠢模样都笑的跟朵花似的。更别提她会走路后,每天都追在自己屁股后面,非要自己带他玩,不带就死命的哭嚎,惹得爹娘责备。

    如今,他突然觉得,家里的不幸都是妹妹带来的。如果没有妹妹,爹娘都会疼爱自己,自己水性那么好,一定不会那么蠢地溺死在水里惹得爹娘伤心。

    柱子堵着气,恨恨地将妹妹的遗物——拨浪鼓扔在地上,犹不解气,还踏上一只脚狠狠地踩了踩。

    时隔半月。

    “柱子,柱子,快出来呀,咱们去溪边钓虾——”小伙伴在墙外压低了声音叫着。

    柱子有些意动,瞅瞅屋内却又踌躇了,“我,我还是不去了,我爹不让我出门——”

    “没事儿,咱们就出去玩一会儿,晌午就回来。”

    柱子憋了好些天,也是真待不住了,被爹抓到不过打一顿,有什么了不起的。索性带了工具,跳墙出去与小伙伴回了合。

    几个孩子一起拿小铲在猪圈后面掘了不少肥大的蚯蚓,再切成几小段,分别穿在铜丝做的小钩上,伏在河沿上去钓虾。

    那虾是水世界里的呆子,见了这鲜嫩的活食,忙不迭地从洞里钻出来,用了自己的两个钳捧着钩尖送到嘴里去的,孩子们找准机会,趁那虾钳住了小钩,立刻往起一提,顺手丢进旁边的虾篓里,不半天便可以钓到一大碗。

    孩子们也不回家,自己架起火堆,烧开了水将那虾尽数倒进水里,熬煮一会儿便熟了,也不加什么调料,吹凉了捧起碗便喝,味道却是极其鲜美的。

    钓了虾,又去水田里摸黄鳝。

    那黄鳝长的蛇一般滑溜溜的,比泥鳅大一些,味道更鲜美。黄鳝喜欢在水田边钻洞,一般白天藏在洞里,夜晚游出洞外来觅食。黄鳝洞常常贯穿田绳,使得两边水田相通,造成漏水。

    如果田绳两边水田是一家人的,影响倒不大。不然,水位高的一边田主人就吃亏了。所以,农民不喜欢田里有黄鳝。

    柱子平日里可是抓黄鳝的好手,找到圆圆的黄鳝洞后,将带饵的钓钩插入洞内,钓钩要像虫子一样一伸地加以引诱,或在洞口附近用手指弹击水面,以声响引起洞内黄鳝的注意。

    在不经意间,黄鳝猛地咬住钓钩,柱子的手感到微微的震感,心里无比快慰──有黄鳝上钩了!只要上钩了,再狡猾的黄鳝也跑不了,保准会被一下子从洞里提溜出来,获得孩子们的欢呼声。

    可今日不知怎地,一条大黄鳝也没捕着,只有几条泥鳅般大小的次等货。柱子见日头渐西,心里怕爹责骂,忙不迭告别了小伙伴,急匆匆往家赶。

    路过河边,柱子鬼使神差地抬头瞄了一眼河面。

    却见那河面上浮着一条黑油油的影子。

    柱子使劲儿揉揉眼睛,心里不由打鼓似的激动起来。那浅水边上的影子,十有八九是一条大鱼!

    有的大鱼贪食浅水边的鱼虫水草,会不小心搁浅在岸边,这时候人空手去捉都可以捉到。这么长的一条大鱼,拿到集市上卖,能换到不少钱呢!

    脑海中浮现着自己捉到大鱼交到爹爹手上,爹爹高兴地抚着自己的脑瓜儿夸赞自己的样子,柱子迫不及待了。

    他倒掉虾篓里的小黄鳝,举起手里的虾篓,悄悄地凑过去,准备找准时机,一把扑住那条大鱼。

    可当他刚刚接近大鱼,正要用虾篓罩住它的时候。那大鱼居然摆动尾巴往水里扑腾着,眼看着就要逃走了。

    柱子顾不得许多,一下子扑进水里,伸手去抓。

    那大鱼摆着尾巴,又往前移动了一下。

    柱子终于两只脚都踏入了水里。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