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皇家平安司 > 第五节 相亲

第五节 相亲

    听雨轩。

    蔚城知名的雅致茶楼,摆放讲究的桌几,台上焚香弹琴的青衫秀士,再配上袅袅茶香,实在是休闲会友的良所。

    莫惊羽正坐在一张靠窗的案前,手指关节不耐地曲起,敲击着桌面。

    白瓷小杯中汤色红郁,是泡了三四出的好枫露茶。这枫露茶为枫露制法,要取那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滴取其露。

    自茶道盛行以来,有那闲人雅士别出心裁,寻诸花及诸叶香者,俱以来蒸露,入汤代茶,种种益人,入酒增味,调汁制饵,无所不宜。而将枫露点入茶汤中,即成枫露茶,真真色泽鲜艳,愈久弥香。

    茶盏上的袅袅白烟逐渐淡了,那人才姗姗来迟。

    一身锦绣,两鬓如云,身材娇小,体态娉婷。原是个富家姑娘,头上带着轻纱露头帷帽,身后带着两个着粉裙的丫鬟。

    那姑娘隔了一桌落座,点了一壶上等的碧螺春,配上香莲、榧子、枣圈、林檎旋四样干果。并松子鹅油卷、蟹黄小娇儿、如意锁片等精致小点,整整齐齐、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子,她一样未动,只端起茶盅略抿了抿,便放下了。

    莫惊羽略不自在地推开眼前见空的蜜饯碟子,起身行礼,那女郎起身还礼。

    前两日,莫惊羽的母上大人千里迢迢追杀到蔚城来,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逼着他来相亲。莫惊羽没法子,只得先立下约定:若看不上眼,决不能逼着自己娶亲。

    莫夫人松下一口气,当下拍了胸脯打包票,如果见面觉得不成绝对不逼迫儿子。背地里却嘀咕,那般风姿绰约的美貌女郎,这傻小子见了哪能相不中。

    大晟风气开放,未婚男女可在双方长辈的同意下,在规定的茶楼雅阁会见相亲,能够见一见、谈一谈,那双方的品貌、性格也便知晓的差不多了,日后多能结成琴瑟和鸣的好姻缘。

    便是那性格不甚相投的,也等日后由长辈与对方言说,送上些暗示的赔礼,那对方便也知晓其意,双方和和气气,再觅良缘的事也多的很。

    听雨轩是个讲究地方,那轩中的跑堂等人不在客人需要的时候根本不往前来。客人也皆是雅致懂礼之士,隔着屏风隔断细细品茗,整个轩内连谈话的声音也几不可闻。

    莫惊羽强扯头皮,不知与那女郎说些什么好。蔚城金氏与莫家有生意往来,家里的叔叔又与自家二叔是同科,虽然不敌莫家富可敌国,却也是家底丰厚的富贵人家。

    莫夫人寻思自家儿子的破毛病,一般人家的姑娘她也不敢寻,闻得金家姑娘金芸儿国色天香,是蔚城第一美人,在小宴上远远瞧见一眼觉着十分不错,便特特派人上门透了结亲的意思。

    碰见这么好的婚事,那金家自然喜不自禁,什么知府公子,什么海商巨贾,什么侧妃,哪里抵得上莫家这桩婚事来的好处大。

    莫家富贵不说,且简在帝心,家里出仕的出仕,经商的经商,壮年一辈皆能顶家立户,又没有多少后院的阴私事。连京城的闺秀们都抢破头的好姻缘,金家恨不得立刻将女儿嫁过去。

    只是这女方家需得矜持些,莫夫人又担心儿子倔脾气上来逃之夭夭,只得哄劝着让他先来见见。

    莫惊羽喜爱炮制胭脂、欣赏女儿家的美丽首饰不假,可平日里却不曾与外姓女孩儿接触过,家里教育的又不能晾着客人,只得绞尽脑汁的寻话题。

    忽瞧见她头上簪着一样时鲜的通草花簪,那花簪上的金茶花质地柔和,色调秀雅,可与真花媲美。

    莫惊羽来了兴致,忙大大赞了金芸儿的通草花簪制作精妙,栩栩如生。金芸儿抿唇一笑,微微低头做娇羞状,娇柔地客气了两声,其实在等着莫惊羽继续夸赞。

    却不想,这莫惊羽谈起了花簪简直判若两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若我说,这女儿家的首饰并非金银宝石越昂贵越好,我瞧这通草花簪就好的很。

    你知道为什么通草花簪材料普通,却能卖出高价吗?这花簪啊,想做的精致,需得将通草芯片成纸一样的薄片,再漂白、裱片、染色、捏瓣、做叶子、传杆子,一道道工序都不可马虎。

    我记得我娘在宫里时,一个巧手的女史用通草花做了十二时花卉簪子,连太后娘娘都夸赞不已……”

    莫惊羽叨叨叨唠,直将那十二花卉簪子的每一点好处都详细描述清楚,这才停下来歇口气,灌下一大口半温的枫露茶。

    金芸儿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不住了。

    玛德智障!

    不过,若莫家少爷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少年郎,这婚事可能也轮不到金家了。

    金芸儿觉得自己看在他那张又嫩又俊的小白脸的份儿上,这点子毛病可以忍。

    接下来,莫惊羽又开始给金芸儿普及她裙角的苏绣金茶花、颈上金镶玉璎珞的相关知识,从制作工艺再到艺术风格,简直比蒙汗药还催眠。

    金芸儿的意识仿佛飘忽到天外仙境,来到了一处百花苑,正当她伸手准备采撷一支最艳丽的花朵时,那硕大的花朵中间突然露出一张嘴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开的这么大,还这么艳吗?”

    金芸儿一个激灵吓醒了,眼前莫惊羽还在叨逼叨。金芸儿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她就不信,还能有男人看见自己的容貌后仍然喋喋不休的。

    于是,她抬起小手扇了扇,嘴里道:“今天好闷呀,带着帷帽我都有点透不过气了。”身后的丫鬟忙上来帮她撤了帷帽,她慢慢侧过脸来,转向莫惊羽,鸦羽似的长睫微扇,准备获得一束惊艳的目光。

    没想到,对方居然向她投来了不忍直视的嫌弃眼神。

    莫惊羽心里有苦说不出哇!

    幼时受惊后,自己的眼睛就发生了变化,他能看见女人家脂粉下的真实面容。莫夫人脸上没有了妆粉后,年岁上涨略显暗黄的肤色;大嫂想要掩盖的腮上的那几点雀斑;二嫂生了侄儿后身子不太康健,没有胭脂装点后苍白的嘴唇……

    但还好以上几位的美貌底子还在,只是略素淡些。旁的女子也不过是素面朝天,略有瑕疵,各有美丑罢了。

    可眼前的金姑娘,这张脸,怎么说呢,简直是不可描述……

    一张饼似的大脸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芝麻,暗黄的没有一点气色的皮肤居然长了许多皱纹,眼睛昏暗无光透着股颓气,嘴唇发着乌色,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中年女子。

    莫惊羽心底的小人在发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这哪里是个妙龄女郎,分明是个病弱老年版东施啊!

    金芸儿不高兴了,她故作娇羞躲开莫惊羽的视线,“莫公子可是觉得奴家貌陋?”

    对啊,对啊。莫惊羽心底的小人在疯狂点头。

    可他不能说,他只能抽动嘴角,抻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非也非也,姑娘相貌,嗯,清秀。再说了,女子以德为美,不能光看容貌的。”

    莫惊羽觉着自己这话说的非常得体,略有点小得意。

    谁想,金芸儿立刻掩面哭泣起来,就连她身后的丫鬟都面露怒色,上前来将金芸儿左右挡了起来。

    一丫鬟怒道:“谁不知我们家姑娘是蔚城第一美人,就连三岁稚童见了也忍不住赞的。公子这般,实在是欺辱人。”

    莫惊羽真的惊呆了,就这容貌也能称为第一美人?三岁小孩难道见了不哭吗?

    可涵养告诉他决不能这么说。

    于是,他赔笑道:“对不住,实是我天生的脸盲症,不大能分得清容貌。”

    金芸儿闻之更怒,“我难道与那些庸脂俗粉一个样貌?这样的眼神,还来见我作甚,随便一位姑娘岂不是都可以。”

    莫惊羽忍不住了,“那请问金姑娘今年贵庚?怎地面相比我阿娘还老成些?”

    金芸儿怒不可遏,“我才十六岁,你居然敢说我老?你是脸盲还是瞎子?”

    “呵呵,十六岁?你那眼角的褶子都能夹死蚂蚁了,还有那些斑点连妆粉都遮不住……”莫惊羽从小也是被宠大的,本来就不想相亲,硬逼着来了还是这个式的,哪里肯受这个气,当即嘴巴也毒了起来。

    金芸儿气的浑身发抖,她摸了摸脸,惶恐地回头问自己的丫鬟,“我脸上可真有不妥?”

    那丫鬟信誓旦旦道:“姑娘天生丽质,容貌绝世,哪能有不妥。”

    “这还叫天生丽质,那胭脂水粉都快往下掉渣了。”莫惊羽阴阳怪气。

    金芸儿气的险些昏厥过去,她靠着丫鬟的身子勉强站稳,一只手指着莫惊羽,气喘吁吁道:“你今日若能寻到一个比我美的,我金芸儿就给你跪下赔罪。不然,我定不与你干休!”

    相亲闹的不欢而散的也有,一般情况都得男方去赔情。

    可这般撕破脸的,还是头一遭。

    有些客人再也忍不住,纷纷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莫惊羽也是气冲心头,果真站起身来左右巡视了一番,大堂没有女眷,正急切时,突然看见楼上下来一袭白衣男子。

    男子回首间,面如白玉,五官精致不似凡人,一只调皮的鹦鹉从空中飞下,一爪掠去他头上的抹额,露出了眉间一点殷红的胭脂痣,一时间不由瞪圆了眼睛,惊的张口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