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静悄悄，黑沉沉的。
金钿吹熄了烛火，悄悄掩上门，莫夫人正在房中安睡，不知何时，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莫夫人被吵醒了。
隔壁贵妇养的雪白长毛波斯猫正蹲在门口，一双异瞳猫眼瞪着莫夫人的房间，不知被什么惊到了，猫毛直立，前爪低伏，做足了攻击的模样。
莫夫人迷蒙地睁开眼来，似乎帐顶上有一团黑色的雾气在翻涌。窗子不知道为什么打开了，风有些冷。总觉得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
莫夫人没唤丫鬟，自己下床穿了鞋，披了椅上搭着的披风，一个人悄悄出了门。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还带着一层诡异的绯红。莫夫人的背影在巷子里拉的老长，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破木盒，叮叮咣咣的动静把栖在树上的乌鸦都惊动了，啊啊叫着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若此时有人出来看见莫夫人，定会被她脸上的表情吓坏的。她的眼睛半睁不睁的，垂着双臂，双足宛若有人推着一样，急匆匆地向小巷深处走去。
天衣修颜坊的大门上又高高挂起了猩红的灯笼，在黑夜中好似一双狰狞的眼，紧盯着猎物自投罗网。
……
“笨蛋，你说的那个什么妖怪坊究竟在哪啊？这都找到什么时候了？”白桃打了好几个哈欠，眼角还挂着渴睡的泪花。
莫惊羽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一绺头发粘在上面，很是狼狈。“快了，快了，都怪这一个个小巷，又深又长，找起来实在太费劲了。”
白桃翻了个白眼儿，倒也没过多责怪。有的妖怪能够给人下言禁，只要想对他人泄露自己的处所，就会被禁制打乱思绪或者根本想不起来。
“熬夜是美貌的大忌，尤其是我这样的美貌少女。好了，走完这最后一条，我要回去睡了。”白桃当先跃入小巷，强睁着沉重的睡眼四下打量着。
莫惊羽挠挠腮帮，他可不敢在这时候反驳白桃的话。刚刚从金芸儿和自家老娘得到的教训，是往后绝对不能再肆意评论一个女子的容貌，轻则变妖怪吓死你，重则说不定会把你剁成七八十块，然后一把火烧干净。
“咦？好像有什么味道，你闻见了吗？”白桃抽抽鼻子，空气里仿佛有若有若无的妖气的腥气。
“味道？我闻闻。”莫惊羽使劲抽搭着鼻子，却只嗅见身边少女身上淡淡的桃果香甜，脸上莫名有点烧，“呃，好像有吧……唉哟——”
莫惊羽一紧张，左脚绊右脚，平地摔了个大马趴。
“咿——，真没用。”白桃摇着脑袋，赠送给他今晚的第十八个大白眼儿。
手在地面上却好像触摸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莫惊羽担心是狗屎之类的腌臜东西，忙爬起来凑到脸前细看，借着暗淡的月光，手上仿佛粘了些透明的黏液。
还好不是狗屎。
莫惊羽欣慰地长舒一口气。
正准备拿出帕子擦拭干净，却被白桃抓住了手腕，“等下。”
白桃拉着莫惊羽的右手，居然放到鼻端闻了闻。
这一举动让莫惊羽的脸顿时红透到脖子根儿，“喂……你干嘛？”莫惊羽尴尬地想要抽手，却不想白桃的手指如铁箍般握的死紧。
莫惊羽快要抓狂了，自己这手上黏糊糊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你个姑娘家就去闻，实在是让人太羞涩了。
“是涎水。”白桃闻了出来就一把撇开莫惊羽的爪子，顺便抢了他的帕子使劲擦手，莫惊羽刚想张口抗议，接下来一句，“就是妖怪的口水哦。”
“什么？呕——”莫惊羽扶着墙脚就要呕吐，被白桃一脚踹在屁股上，“憋回去，你难道想用呕吐物来恶心死妖怪吗？”
莫惊羽忍住嘴里的酸意，直接扯了一截衣角使劲擦拭着手指，一边问：“这也没啥味儿啊，你是怎么闻出来的？难道降妖师的嗅觉也要经过训练？”
白桃嘴角一挑，得意地微微扬头，“不，我这是天生的。”随即略好奇道：“不过这涎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胭脂味，难道妖怪也要化妆？”
玫瑰胭脂？
坏了！
莫惊羽心脏猛跳，“那是我娘的胭脂，难道我娘被妖怪抓走了？”
白桃沉默着思考。
这妖怪极其善于隐藏，在这么多降妖师的眼皮子底下不知害了多少女子，定是妖力极强。可只要它出了老巢来害人，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莫惊羽的运气极好，摔一跟头就按在了妖怪不小心淌出的口水里。若是再等片刻，这点踪迹就会消失无踪，即使自己的鼻子再灵，也嗅不出来了。
而不小心泄露了这点妖气则证明，刚刚那妖怪就在这里路过，而且很可能这次要害的人就是莫惊羽的母亲。
没法子，只能出大招了。
白桃从怀里摸出个小盒，里面装着些粉末状物，白桃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量少不见怎样。
只得又多多挑了些嗅入。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接连狠狠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登时齐流。
白桃拿着莫惊羽价值数十金的鲛绡帕子，使劲了擤了又擤，看的莫惊羽目瞪口呆。
白桃抬起头，眼睛还带着莹润的水光，看起来格外潋滟。
“这回通透了。”白桃闭上眼睛，细细嗅着气息，分辨着妖气和胭脂味道的来源。
一丝一缕的味道源源不断地传入白桃的鼻端。
白桃睁开眼睛，身子一轻，如燕子般向巷子深处掠去。
莫惊羽急忙跟上。
味道明明就断在这里，可这里只留给白桃一堵黑黑的墙壁。
莫惊羽喘息着跟上来，眼睛里却透出几分惊讶，“这里就是，天衣修颜坊？”
在明眼之下，被妖术和妖气笼罩住的天衣修颜坊无处遁形。
白桃心里略有几分雀跃却不表露，手中揽月出鞘，一声清亮的剑鸣，天衣修颜坊的妖气连同它的大门被一起劈开。
院子里，一棵巨大的柏树就这么奇怪地矗立在院子中央。它佝偻盘踞的主干，伸出了许多宽大扭曲的枝丫，像一条条挣扎不休的手臂，向着四方伸举着抓挠着。
莫惊羽见白桃定定地看着大树不动，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你听过么？”这些女子为了美貌真是连命也不要了，这么诡异的院子还敢进？
莫惊羽嗫嚅着，他不敢说知道，也不想说不知道，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真是一无所知。
炎炎夏日，那柏树上居然没长一片叶子。树枝仿佛被风拂动般轻轻摇动了起来，白桃握紧揽月，将莫惊羽挡在身后，“来了。”
树枝上留下一道道黑水，向二人流淌。若仔细去看，才会发现那哪是什么黑水，而是密密麻麻的虫子。
它们似乎闻到人的味道，兴奋而又迅速地爬了过来。
莫惊羽恐惧的连呼吸都快停滞，他强忍着不夺路而逃的冲动，从怀里摸出一把火符，念动白桃教给他的咒语，使劲往前一洒。
瞬间燃起的火墙裹住了一地的虫子，虫子被火舌舔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还有一股诡异的焦糊味。
可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虫流不断汇入，那火焰逐渐被消耗、压制，化作低矮的火苗，眼看就有虫子突破火围要冲过来了。
莫惊羽再次伸怀摸符，却摸了个空。
莫惊羽懊悔地跺了跺脚，白桃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左手二指一捻，一朵橘色的小小火苗在指尖燃起。
那么大能耐的人，就点这么小点的火苗？能有什么用？莫惊羽不敢置信地瞪着白桃。
却见白桃将那火苗一弹，地上瞬间燃起熊熊的橘色火焰，那火焰仿佛有灵性一般，自己寻找着地上的猎物，一直蔓延到点燃了整株巨树。
那巨树被火焰点燃，居然发出像女人一般凄厉的尖叫声，刺的人耳膜生疼。那火焰一直燃烧着，直至将那巨树也烧为一把焦炭，才自动熄灭了。
白桃戏谑道：“行了，把你的下巴从地上收回来吧。”
莫惊羽下意识地闭了闭嘴，实在没忍住又问，“你那是？”
“三昧真火。可烧尽世间一切妖邪。”
莫惊羽眼睛亮了，“我什么时候能炼成这三昧真火啊？”
白桃用白嫩的小指点点下巴，“嗯，以你的资质嘛？”
“多久？”
“最快七八十年吧！”
莫惊羽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门里摇曳出一曼妙女子，仿佛没看到院子中的焦木和虫尸一样，脸上依旧端庄妩媚。
“小店生意不易，客人手下留情呀。”
白桃嗤笑一声，“你这还小店？真真是谦虚的很。光是金芸儿一人，便让你搬走数万雪花银了吧。”
妢娘子浅笑妖娆，“实在是药材太过昂贵，但效果也是极好的。来我这的客人就没有不满意的呢。”
“那是因为她们被蒙蔽了，根本看不见自己真实的脸。”莫惊羽忍不住了，在白桃身后跳着脚吵吵着。
妢娘子娇笑一声，“这世上，只要美丽，谁管它真实不真实呢？”
皮囊也不过是表象，可有谁愿意透过皮囊看你的真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