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影影绰绰。
“谁？”
白桃警醒地睁开眼睛，手摸向了枕下藏的一把小剑。
这小剑是自己以前的旧物，只是没了灵气的滋养，再不能御使飞剑，只能当普通的防身武器了。
“是我，童嵐。”
白桃怔了怔，“你自己进来吧，我走过去不方便。”
窗外的童嵐伸出的手一顿，还是推开了窗子。
屋内并未燃烛，白桃斜靠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童嵐。
童嵐望向白桃。
她瘦的太多了。
原来的寝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脸颊瘦的不到巴掌大，两条明显的锁骨支起，袖口露出干瘦的手腕，双腿则盖在锦被里。
头发松松地披散在脑后半潮未干，看来她不爱擦头发的习惯还是没改。
童嵐想弯弯嘴角笑她一句，却终吐不出一个字。
“童公子深夜造访，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白桃的声音清凌凌的，不带半点温情，仿佛在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话。
“我，我来给你送药。”童嵐垂下头，取出一只精致的瓷瓶。
“什么药？”白桃接过瓷瓶，打开瓶盖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草汁味儿。
“里面放了荀草，你可以用它涂脸上的……”
“祛疤的对吗？哎呀呀，这荀草可是好东西，你在哪寻到的？”
白桃挺高兴。脸上有疤总归是不好看，能去掉当然是件好事。
这荀草可不是凡间之草，乃是一种生长在青要山中的灵草，形状像兰草，却是四方形的茎干黄色的花朵、红色的果实，根部像藁本的根，服用它就能使人的肤色洁白漂亮。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包括各位皇妃贵女都愿高额悬赏来寻荀草入药。
那慕名寻草的人数不胜数，却都无功而返，曾有人说，这草须要有缘人才能遇见，且要待到百花齐放的时候才能采摘，错过这个时刻荀草便会迅速凋谢。
渐渐地，由于寻草不得，这灵草越传越玄，然而只有一点是认定的，那就是要想见到荀草很难很难，能采到荀草的时机更是难得。
童嵐的这一瓶灵药，是青丘有狐氏圣姑赠与的。青丘的药田种了几株荀草，这荀草极其娇气，需得每七日一次用少女眼泪浇灌。
长成后，只有新鲜的花-蕊才能入药，而荀草需得百年盛开一次，所以这一瓶药珍贵异常。
白桃将药膏倒出一些，细细地涂抹在伤疤处。
盖好瓶盖后，方对童嵐笑道：“多谢童公子，这药确实是我需要的。我现在身体不便，占着捕妖使的位置也是浪费，童公子本领出众，可否帮我个忙替我接了这差事？”
童嵐心头一梗，随即怒道：“白桃，你！”
白桃仍然静静地望着他，他突然卸了力气。
“好。”
白桃点点头，向他张开手心，上面托着一枚莹润的玉佩，“我这记性愈发不好了，这是你的东西吧？倒让我白拿了许久，饿肚子时险些给卖了。现在，物归原主吧！”
童嵐眼睛通红地瞪着白桃，嘴唇微微翕动着。
“白桃，你，你要剜了我的心吗？”
白桃只尴尬地笑笑，“这话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我剜你心做什么？”
“我不要。”童嵐闭上眼睛握紧了手心，“我送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收回来。你砸碎它，卖了它，我全不管。”
童嵐转身扶上窗棂，“你好好休息。”
身形如白鹤凌空，轻轻跃出了窗外。
白桃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窗口，突然苦笑道：“也不帮我窗户关上，男人就是小气啊……”
索性直接蒙上被子，挡住了脸。
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来，打湿了鬓发，湿透了绣枕。
酒肆房顶，童嵐长身而立，任风吹的他袍角猎猎作响。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划过。
阿桃，我该拿你怎么办？
……
……
“主人。”
“那小剑仙还活着？”
“是。她已经寻回了蔚城，不过双腿残疾，身上灵气一泄而空，完全是个废人了。”
“宁折不弯的剑仙传人啊，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主人，她现在衣食无忧了，还有什么可煎熬的。”
“你不懂。身体的痛苦远比不上心灵的煎熬。
我就是要把高高在上的他们一个个打落凡尘，打折他们的筋骨，挫败他们的傲气，看着他们像狗一样在垃圾里争食，被原来仰望他们的人怜悯、嫌恶，厌弃，把他们踩在最肮脏的泥淖中。
最后不用我出手，他们会很快自我了断的。因为，他们的自尊不允许他们忍受那样的目光。”
“主人，您这招实在是高啊！哈哈哈——”
“笑的真恶心，还不给我滚出去！”
“主，主人……”
“滚！”
“是是，我这就滚——”
典雅豪华的王座上，魔尊冷哼一声站起身。
谁也想不到，魔尊居然是镇北王霍烈，抑或说霍烈被魔尊夺了舍。
平安司的异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偏安一隅，独掌八万精兵的镇北王也是让异人们闻风丧胆的魔尊。
镇北王多年镇守北方边疆，戎人不敢侵扰，深得皇帝信任。却不知，那大多数的蛮夷、戎人头领早就成为了魔尊的傀儡。
庆城瘟神计划失败的同时，草原上另一场大瘟疫也开始蔓延了，死去了无数的蛮人和牛羊，许多草原变成一片荒芜。
这些消息对大晟来说倒是个好消息，所以也未多加关注。
可草原的大瘟疫中却孕育出了魔尊需要的瘟神。
至于舍利子，魔尊挑了挑嘴角，不过是寄放在平安司几年而已。
只需凑齐最后几样东西，自己的大事便要完成了。
……
……
“天啊，她不会就是三年前的金牌降妖师吧？不是说她是个美貌剑仙吗？怎么比夜叉还要丑？”
“噤声。你不想在平安司待了？”
“凭什么不让我说话？本来就是。”
“听说她现在不仅容貌毁了，一身法力也被废了，跟个普通的凡人没什么区别。”
“那她还霸着捕妖使的位子不放干什么？哎你说，我现在去竞争这个位子有没有可能？”
“就你那两把刷子，不被妖怪吓哭就不错了，还捕妖使？”
“哼，我爹可给了我好多防身法宝，随便拿出来一个都能震慑群妖，一定比什么灵力都没有的人强多了。”
“够了！”麻啾啾突然出现，怒斥刚刚闲聊的二人，“你们两个是太闲了吗？”
那俩人吓了一跳，又不敢得罪麻啾啾，只得退下。
白桃从轮椅上转过身来，对他笑了笑，“啾啾长大了。”
“桃子姐。”麻啾啾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觑着白桃的脸色，“那两人是别人送来的关系户，别的本事没有，就爱背后嚼舌头……”
“狗朝我吠，我还能朝它嚷嚷回去？”白桃不屑地撇撇嘴，转瞬又笑逐颜开，“今儿特意来向你和你姐姐道谢，送我的这轮椅好用的很，总算不用闷在酒肆里发霉了。”
轮椅打造的很精致，两只轮子滚动起来一点声音也无，并且完全感觉不到颠簸。座椅上的靠垫也很舒适，坐上一天也不觉得腰酸。
这是麻舒儿得知白桃的情况后，请了鲁氏的巧工连夜赶做的，又派戴小艺使了神行术给带了回来。
“姐姐来有什么事？您知会我一声，我去寻你就是了，何必大冷天跑这一趟。”麻啾啾上前替白桃掖了掖腿上的被子。
“我找司长有些事，啾啾若是不忙，一会儿拜托你帮我把小艺叫来。”
“好，我这就去。”
“你找我？”阑珊扶着额头从里面走出来。
白桃点点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唉，你不在的日子，那童嵐也给我撂挑子。也是奇了怪了，最近几年一些小妖小怪总喜欢出来兴风作浪，咱蔚城仅有的几个降妖师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我也跟着连日加班，真是累死人了……”
“我帮你想个招。”
“真的？什么招？”
“再招募个厉害的捕妖使吧！”白桃笑道，“捕妖使的待遇好，想必会有厉害的异人愿意来。”
“那你呢？”
“我？我可以回家养老了呀。你忘了，我可是因公受伤，享受最高等的抚恤，每天不用干活就有吃有喝，多好啊！”
“可你剑阁的孩子们……”
“哎呀，他们都多大了。我在他们的年纪都当了好久的降妖师了，小幺儿也不用担心，他被师兄师姐送去书苑了，听说脑袋通透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先生可喜欢他了。”
阑珊点点头，这种情况白桃做不了捕妖使，童嵐更不可能接任，只得招募其他异人了。蔚城不比别处，没有强手镇在这里，难免会有不长眼的妖怪邪物来此捣乱。
白桃达到目的，利索地告辞而去。
阑珊看着白桃的背影，幽幽地吐出一口气。
白桃是个倔强到骨子里的人，她不会厚着脸皮赖在捕妖使的位置上，同样她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与怜悯。
对待感情，她更是理智的可怕。
看看童嵐最近那副颓丧的样子吧，唉，世上最难过的唯有情关啊！
注：《山海经·中山经》：“﹝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