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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父母迁坟

    推开新街老屋的院门,张六斤心思沉重地迈步走了进去。

    屋子多年无人打理,院中的草已有半人之高。张六斤当年住的厢房其中半扇门已经倒塌,剩下另外半扇门还挺立在原地,在微风的吹动下来回摇摆,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院中那棵桂花树依然健在,并且比过去长得更加茂盛,它日夜守护在这里,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桂花树下面放着的小木马早已残破不堪,上面布满了绿油油的青苔,张六斤还记得小木马是父亲亲手做给他的外孙纪元的玩具,他和弟弟福堂小时候都骑过这匹小木马。

    惠珍看到张六斤在桂花树前仰面流泪,知道这是丈夫睹物思人,她过去在张六斤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张六斤把惠珍的手握在自己手心,夫妻二人就这样站在桂花树下沉默不言。

    老屋的环境没法住人,张六斤告诉小董往新街南边走有家惠民旅社,让小董去旅社开两间房,晚上他们就住在那里。

    安顿好几人的住宿,张六斤躺在床上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进行了整理。

    首先他要去龙头寺探望住持圆通大师,他想在弟弟福堂的坟前给他上几炷香。

    其次张六斤要找寻合适的地方给父母迁坟,顺道去陈一达家里通知妹妹秀霞。张六斤听大哥福林说妹妹秀霞已经和陈一达的弟弟陈一辉结婚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是该和妹妹及妹夫见见面了。

    最后还有件事情对张六斤来说很重要,也是他此行除给父母迁坟外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把被大妈一家占据的厢房赎回。

    张六斤又想到起原公镇的二姐秀芹,听说大外甥纪元牺牲后,二姐家的老二后来也参军成为名解放军战士,在战场上被流弹击中不幸牺牲。

    现在二姐家里就剩下她自己和老三儿子顶元相依为命,如果时间充裕,张六斤决定带上惠珍去趟原公探望二姐。

    想着这些事情,张六斤第一次失眠了。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其他,赶紧闭上了双眼睡觉。可是越是这样想,越是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大早,张六斤跟惠珍打了声招呼后便只身一人前往龙头寺。

    寺中的香火比过去更加旺盛,前来祈福的信男善女和香客络绎不绝。

    接待张六斤的是现如今龙头寺新任主持戒空大和尚,他告诉张六斤自己的师父也就是原主持圆通大和尚几年前便已圆寂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张六斤对戒空法师说明了来意,戒空和尚手持佛珠,口中念声佛号“阿弥陀佛”。

    戒空和尚让小沙弥送来只木盒摆在了张六斤面前,张六斤打开木盒看到盒中装的是件精巧的物件,长命锁。

    “这是贵弟的遗物,贫僧命人收了起来,今日交还于张先生。”

    张六斤攥着长命锁,不禁悲从心中起,他向方丈询问弟弟福堂是如何患病,方丈叹息地说道:“命运无常,善哉善哉。”

    原来就在福堂来寺里的第二年夏天,城固县发生瘟疫,很快便传到龙头寺里。福堂和部分僧人未能幸免,也被传染。

    龙头寺为防止瘟疫进一步扩散,当时的主持圆通和尚下令将所有已经感染的僧人送到柴房隔离起来,每日指派人手给送饭、送水。

    “福堂小施主去世在一个夜里,恩师圆通因为贵弟的不幸罹难而自责不已,从那天起师父整日念叨他愧对张先生的托付,愧对张先生故去的令尊大人。忧郁成疾,后来也……”

    “唉……”

    张六斤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息一声,即使他事先已经知道弟弟去世,可是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

    “阿弥陀佛,寺里因病故去的僧人包括贵弟经过焚烧后,骨灰就埋在那片山凹中。”

    戒空和尚领用手指着后山方向,他劝慰张六斤要节哀顺变。

    福堂小时候最喜欢吃糖果,张六斤便带着包糖果来到埋葬弟弟的山凹处,他点燃三根清香将糖果放在了地上。

    “摔娃,哥来看你了。是哥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在了城固,希望你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受这般痛苦。”

    张六斤回到旅社后把装有弟弟长命锁的木盒递给惠珍,让她帮忙收好。

    “这是我弟弟摔娃的东西,你放到皮箱里面妥善保管。”

    听说张六斤要给父母迁坟,此地保长找到张六斤对他说县城西边有块儿地方不错,可以在此处修建墓冢。

    张六斤递给保长些银元,让他帮自己找专业人士操办,事后他必有重谢。保长对张六斤说了声客气,收起银元便去安排一应事务。

    张六斤把小邠蕊托付给小董照料,他带着妻子买了蜡烛还有供品,去了父母的坟地。

    “爸、妈,不孝儿六斤跟儿媳妇惠珍回来看你们了。”

    张六斤和惠珍双双跪在父母坟前,蜡烛的火苗被风吹的左右晃动,摇曳不止。

    张六斤把酒撒在地上,他对着父母坟前说道:“离家十多年没有回来看过你们二老,希望你们能够原谅。不是儿子不想回来,实在是环境逼人。”

    仿佛是感觉父母可以听到,张六斤把自己这些年种种际遇跟父母娓娓道来。

    “我当过兵,后来被部队提拔当了军医官。我现在跟达当年一样,也开了个诊所,叫西医同仁诊所。”

    张六斤说自己的水平还无法达到父亲当年的程度,他会一直努力下去。

    “爸、妈,这是惠珍,是咱张家的儿媳妇。我跟惠珍结婚四年生了个女子,娃叫张邠蕊,希望爸跟妈在天之灵保佑邠蕊健康成长。”

    惠珍泪眼婆娑,她跪在坟前对素未谋面的公婆说道:“爸、妈,我是惠珍,我跟福庆一块儿来看你们了。”

    张六斤将带来的纸钱点燃,因为数量太多,张六斤为让纸钱烧完,他取了根树枝将成堆的冥币划开。

    “小女都嫁人了,等过几天她和我一块儿来给你们搬家。摔娃的事情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对不住摔娃,对不住你们二老。”

    张六斤越哭越伤心,惠珍看他喘不上气,连忙用手帮他拍打后背。

    “当年我还小,我哥又不在家只能委屈你们老两口睡在这里。这次回来我会给爸跟妈找块好地方,办场风风光光的大事,希望你们能够体谅儿的难处。”

    惠珍发现丈夫有些伤心过度,在坟前好几次差点背过气去,她劝慰张六斤父母已经知道了他的难处,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会谅解他的。

    看张六斤还不愿意离开,惠珍说小邠蕊还在旅馆等着他们回去,不能在此处逗留太长时间。

    就这样,惠珍软磨硬泡才将张六斤拖拽着离开此地。

    迁坟动土不是随意挑个时间就行,风水先生告诉张六斤这个月的十三号是个好日子,可以在这天进行迁坟。

    趁着给父母重新箍坟的空当,张六斤带着惠珍和孩子去了趟原公二姐秀芹家里。

    惠珍初次见到大姑姐并未有任何的生疏,她和二姐秀芹亲热地拉起了家常。张六斤在一旁和外甥顶元聊着他们家里这些年来的情况,顶元已经成亲,媳妇是同村姑娘,他们也生了个也生了个女儿叫张惠兰,今年一岁,比张六斤家的邠蕊小两岁。

    张六斤环顾四周,屋子里连几样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他知道二姐这些年过得很清贫。顶元告诉张六斤,他大哥和二哥牺牲后,他就和妻子把母亲接过来一块儿居住。

    姐弟俩多年不见,自然又是抱头痛哭一番。张六斤抱着小邠蕊让她喊姑妈,小邠蕊很听话,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姑姑。

    “姐,这是我跟惠珍的一点儿心意,你拿着。”

    来时张六斤就和惠珍商量好,见到二姐后把这包银元送给二姐。惠珍知道张六斤的心意,于是在他们姐弟聊天时将银元递到了大姑姐的手中。

    秀芹说什么也不肯接,她说这些年弟弟都是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受尽了委屈,这钱她是断然不能拿。

    “姐,这钱你要是不收,我就不待了,现在就走。”

    说着话,他就要带惠珍和孩子走人。顶元在旁边看到舅舅是真生气了,急忙过来劝慰母亲。

    “妈,我舅人家是诚心给你,你就拿着嘛,你看我舅跟妗子俩人都要走咧。”

    秀芹只好将银元收好,张六斤这才露出了笑容。

    张六斤给父母迁坟动静之大在整个城固县城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十里八乡的群众听闻此事,许多人专门赶来看热闹。

    城固县几家酒楼之前就已经将锅碗瓢盆和灶具支在了新街上,七八名厨师同时开整,前来帮忙的执客高达上百人的队伍,保长则充当白事总管,亲自坐镇指挥。

    新街两侧墙面上全部用黑纱从外面包裹住,巷口两旁张贴着巨幅挽联。

    上联:难忘手泽,永忆天伦,继承遗志,克颂先芬;

    下联:缅怀淑德,铭记慈恩,春晖未报,秋雨添愁。

    马路中央的横幅则是由张六斤请来的当地著名书法家魏末贤先生亲自挥墨而成的“张老先生及夫人万古常青”十一个大字。

    灵堂就设在张六斤家老房的门口,灵堂的正中央摆放着张六斤父母的牌位,牌位前堆满了各类供品。

    按照陕南人的习俗,祭奠亡人要摆上“一花、三牲和五果”。一花指的是菊花,寓意高尚、纯洁;三牲分大三牲和小三牲,大三牲为牛羊猪,小三牲为鸡鸭鱼,牛羊猪象征荣华、富贵,鸡鸭鱼代表勤劳、善良;五果则包括苹果、柑橘、香蕉、柚子和葡萄,取生活的丰富多彩和美满幸福等寓意。

    先前老房的破、乱、脏已被人清理干净,两口新造的寿棺此时就摆在堂屋里。

    张六斤之前告诉保长,他要给父母重新打造两口寿棺,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比较好。

    保长对张六斤说,寿棺的木料以柏木为上,松木为中,槐木、榆木、杨木、柳木为次,其中柏木因生长慢,树龄长,其木质细密而油份大,置于地下可以长期不腐,是民间老百姓能使用到的最好木料。

    张六斤丢给保长一包银元,嘱咐他就用上好的柏木,自己不在乎花多少钱。

    县剧团将戏台搭在了原先同仁医馆的门口,每天下午三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轮番登台演出。许多群众为了听戏,还专门从家里带了马扎和小板凳。

    海量的人气也给附近带来了商机,一些小商贩趁机在钟楼附近卖起了瓜子、花生还有糖水之类的吃食,路过此地不知情的行人还以为这里办起了庙会。

    从龙头寺请来的僧人们被安排分坐在灵堂两侧,从早晨到晚上不间断唱诵《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地藏经》等佛家经文,以此超度张六斤父母的亡灵。

    这段时间惠珍和孩子基本是由张六斤的妹妹张秀霞两口子在边上陪同,惠珍很难和张六斤说上几句话。即使到了晚上张六斤回到旅馆后也是倒头就睡,有时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下就已经发出鼾声。

    张六斤白天要忙着招呼各方来客,这其中有父亲张怀民当年的故交,母亲刘氏的娘家人,张六斤上学时关系要好的同学和儿时的玩伴,街坊邻居以及闻讯赶来的当地乡绅还有做药材生意的老板们。

    每位前来吊唁的客人,张六斤都要亲自陪同,完事后还要招待大家入席吃饭。

    从早期准备工作开始,到张六斤将父母重新下葬,僧人们在张家一共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经文,这场葬礼才最终告一段落。

    难怪当地老百姓后来传言张家这场丧事声势之浩大、场面之震撼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连当年城固县县太爷出殡时都没有过这般景象。

    忙完了父母的丧事,张六斤终于卸下了多年以来压在心头的负担,他感到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大妈,文书和地契都在这儿了,几个长辈已经看过没有啥问题,在房子原来的价格上我会再多拿出一部分钱给你,毕竟当年我和摔娃还有小女没有流落街头要感谢你。”

    张六斤和大妈面对面坐着,桌面上摆着张六斤家老房子的地契和相关文书,保长和几位邻居长辈则坐在二人的下首位置,作为本次交易的见证人。

    张六斤最后一句话像是打了大妈一记耳光,瞬间让她感到老脸发烫。

    自从张六斤给他父母举办那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开始,大妈王氏就明白如今的张六斤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自己面前拉着弟弟妹妹手足无措、哭哭啼啼,任由自己欺侮的少年郎了。

    “这都是命,当年我造的孽,把你们兄妹赶出老屋……”

    “大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咱们不要提了。这趟回来除了给我达、我妈把迁坟的事情办完,这老屋的房子由我本人代表我达、还有我大哥张福林赎回来,毕竟对我张家后人来说,这是张家的老根。”

    赎回老房子的过程比张六斤预想的要顺利许多,王氏在众人的裹挟和劝说下最终在地契和文书上按了手印。

    因为她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同时当年的事情是她自己不仁在先,不顾张六斤兄妹的死活,强行霸占房屋。如今张六斤处处显露出财大气粗的模样,张六斤没有找她算当年的旧账已经是仁至义尽。

    办完了这一切,张六斤和惠珍算算日子他们在城固足足呆了有两个多月,比来时计划的一个半月时间多花将近一个月,是该启程返回了。

    在离开城固之前,张六斤带着惠珍和邠蕊,这次同行的还有妹妹秀霞和妹夫陈一辉他们一行总共五人,来到为张怀民夫妇新修的坟冢前。

    “爸、妈。老屋的房子我给赎回来了,事情办完我准备带着惠珍跟娃回邠县。以后有时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你跟我妈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几人朝着墓碑处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清风拂过坟前周围的树枝随风摇摆,仿佛在向他们挥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