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专仓库。
这是月见里千绘经过几次，但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这一次她孤身一人，明明身无长物，但偏偏动作从容不迫的，她运筹帷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明明看起来，怎么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冥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发出这种感叹。
等人影消失，冥冥也收回了目光，又开始着重于黑鸟操术所观测到的画面。
罢了，总归她只是拿钱办事。
＊
大概是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抵达的时间较早，月见里千绘看了眼仓库，它还好好的，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
这说明真人还没有来。
不过，说到这个名叫真人的咒灵。
她是见过的。
在一年前，晴诞生没多久的时候，家里曾经遭遇的咒灵袭击。
她不仅见到了这个有着人形的咒灵，还见到了一个眼睛上长树杈子的咒灵。
这一次会出现吗？
月见里千绘用仓库周围，未经打理而肆意葱茏的树木遮掩身形，再把自己的呼吸频率降到最低，不多时，就见到了自己等的咒灵。
至少目前来说，晴的情报没错，来者的确是真人。
他很赶时间，毕竟处于天元结界庇佑的高专内部，所以必须速战速决，也没有注意到一旁隐藏身形的月见里千绘。
然后，月见里千绘就看见对方拿出了那柄该死的、眼熟的钥匙。
这是——！
前不久才刚刚用一模一样的钥匙打开资料库，所以她绝不可能认错。
夜蛾校长在把钥匙给她的时候特别叮嘱过，说是不能碰不该碰的东西，就是因为这柄钥匙是高专所有上锁的房间通用的。
资料库能开，仓库就也能开。
因为也没想过会有诅咒师或者咒灵大张旗鼓往高专送死，再加上高专值钱的东西还没有御三家多，所以高专也就没有这方面的防备。
但是——
那柄钥匙，她没记错的话，不该是只有高专校长和总监部会有吗？
有且仅有的两把。
而夜蛾正道显然不可能是主动给出钥匙的人，所以这一把……绝对是总监部的。
总监部的钥匙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因为保管钥匙者被羂索买通，还是……直接死了？
这些暂且抛之脑后，月见里千绘紧紧盯着面前发展，真人已经打开了门，然后迅速地进入了仓库。
她记得晴讲过，他们要偷的，是两面宿傩的手指。
目的也很好猜。
偷宿傩的手指，要么就是打算喂给一般的咒灵做补药，强行把咒灵等级升到特级，然后借由这些咒灵去搞事。
要不就是打算用这些作为筹码，来套一个宿傩的合作或者交易、承诺之类的东西。
或者……两者都有。
月见里千绘静静等待。
大抵是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在大概十分钟后，真人就出来了。
但是他不仅带着手指。
月见里千绘分明看见，他还怀抱着了好几个看起来就像是人类胎儿标本的罐子。
她不由出声，语气嫌弃极了：“不是吧……高专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该不会……是给家入小姐做实验用的吧？
真人警觉：“是谁！”
月见里千绘也没想着要再藏下去，于是拨开树叶，从林子里施施然走出来。
然后在对方骤然睁大的眼睛中，她笑：“是我啊，咒灵。”
“一年多没见，你还是这么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
真人眯起眼睛：“是你。”
是他的新家人晴在一年前不愿意离开的人类。
真人阴恻恻地笑起来，病态的兴奋布满了整张脸，那个笑容越扩越大，到最后，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为这张扭曲的脸平添了几分恐怖。
他说：“这不刚好，我也很想要得到新玩具来做实验呢。”
他迅速把要做的任务暂时搁置，在他看来，解决一个身边人都没带的普通人，尤其是还是有仇的普通人，根本不需要什么时间。
他倾身上前，然后伸出了手。
“【无为转变】——”
那脸上癫狂的笑容越来越兴奋。
他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成功。
真可怜。
他想着。
那个可怜的女孩甚至连慌乱都求饶声都没能来得及发出，就要被他制作成新的小人了。
然而。
“你可胆子不小啊，杂碎。”
一年前的熟悉声音涌入耳边。
真人猛地一怔。
他这才发现，自己伸向月见里千绘的手，已经被一双布满咒纹，带着黑色指甲的手给捏住了。
那只手一用力，真人的模拟出的人类腕骨就像易碎的藏品，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那般，无比轻易地就碎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扇横亘在自己和月见里千绘之间的那扇门。
那扇让他恐惧的门。
因为速度快，他几乎瞬间就冲到了月见里千绘的面前，也就瞬间看清楚了两面宿傩出现时，那扇打开的门后，密密麻麻挤压着的灵魂。
他们撕扯着这只手的主人，如泣如诉地哀嚎着，争先恐后地挤压着往门的地方来，但是“门”只接纳了宿傩一个。
那些灵魂不管不顾，嘴里的怨恨、嫉妒与不甘就像淬了毒一样阴暗，然后在靠近“门”的地方……
一点点被现实世界的余晖灼烧，然后慢慢融化。
真人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想逃？”两面宿傩轻飘飘的说，“不自量力。”
在逃离的瞬间，真人远远地看了一眼交流会现场破碎的【帐】，心中顿时明白——时间要不够了。
同伴要失败了。
可是。
刀光已经行至眼前。
再反应过来时，他的大半个身体都被两面宿傩的招式切成了碎片。
咒灵顿时虚弱到连逃跑的咒力都没有了。
他只能趴在地上，仅剩的小半个身体还在苟延残喘着，手上的钥匙、罐子们、还有手指都散落了一地。
他不甘心地抬眼，费力地看向了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诅咒之王。
“为什么要和人类走到一起？”他不解，终于在临死之前发出疑问，“我们才是同类。”
两面宿傩显然是个非常自我的存在，他甚至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轻蔑地看了地上的咒灵一眼，真人就能从其中辨认出明晃晃的……独独属于强者的不屑和傲慢。
诅咒之王只说：“偷盗手指的渣滓，我的东西，你也配觊觎？”
＊
真人快死了。
他被两面宿傩揍成了半残，本以为很快就要失去意识，没想到一旁的白发少女突然伸出手，制止了两面宿傩正要开始的最后补刀。
“等等，宿傩。”她说，“毕竟是个特级，袚除了多浪费。”
真人眼皮一跳。
少女接着说：“如果让夏油把他吸收，然后操控他回到咒灵的大本营，一网打尽怎么样？”
真人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把真人放在心上，两面宿傩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随你。”
然后把夺取来的七根手指给吃下去。
那道熟悉的门一划而过，随即打开。
真人看着自己的合作者，和那具躯壳真正吻合的灵魂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才终于了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他猖狂地大笑起来，一个苟延残喘的咒灵，还狂妄至极地找强者谈交易。
他说：“夏油杰……你知道自己的身体被一个恶心的家伙占据了吗？”
“帮我离开，我就告诉你更确切的信息，甚至可以帮你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瞬间被汹涌的咒力变成了一颗……漆黑的小球。
夏油杰根本没听他说什么，甚至觉得有点吵闹。
他皱着眉头，忍着恶心吞下了这一颗小球。感受着腹腔不适的抽动，最终，一股新的力量涌现出来。
成功了。
月见里千绘拍拍手：“恭喜。”
夏油杰谦虚道：“多亏了千绘。”
“这主要还是宿傩的功劳。”
“不不，如果不是千绘，我就没有这一切。”
优秀的员工就要学会不着痕迹地拍领导者的马屁，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所以他半个字都不提两面宿傩。
两面宿傩也不在乎，冷眼旁观的诅咒之王甚至心情不错，因为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
另一边的五条悟也展开了术式，看着动静，感觉好像快要结束了。
月见里千绘又迅速拉开了“门”：“快走吧，你们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嘭”地一声，“门”关上了。
关上之后，月见里千绘又迅速把伏黑甚尔传送了过来。
现场只剩下一个月见里千绘，以及一把仓库钥匙，和几个装着怎么看都是人体胚胎的罐子。
伏黑甚尔前脚刚站定，还没搞清楚状况，后脚五条悟就来了。
“解决了？”他问。
“解决了。”她说着，指了指伏黑甚尔，“甚尔解决的。”
伏黑甚尔：？
五条悟眯了眯眼睛。
奇怪。
伏黑甚尔不是没有咒力的天与咒缚吗？
“那为什么现场除了咒灵的咒力痕迹，还有……嗯，两面宿傩的和……”
他突然猛地一顿：“……杰？”
“不，不对。”他又兀自改了口，“是那个占据杰身体的诅咒师。”
但是现场能看见两面宿傩的咒力痕迹就很蹊跷，悠仁不是之前还在另一边的交流会现场迎敌吗？他发动术式的现场见证人啊。
月见里千绘开口解释：“因为那个咒灵盗取的，是两面宿傩的手指啊。”
手指上有宿傩的咒力不奇怪吧？
五条悟想了想，又盯着月见里千绘观察了一会儿，对方的心跳、表情、呼吸频率都无懈可击，于是五条悟姑且相信了这番话。
只是，他转头，又发现一个问题。
“你不是去陪富婆了吗？”
他看着站在一旁的伏黑甚尔，对方甚至连衣服上都还有几个口红印子，身上也带着酒水的味道，这是什么时候赶过来的？
伏黑甚尔也面不改色，跟着月见里千绘，他近墨者黑，已经能够相当自然地扯谎：“今天富婆没来。”
五条悟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最终，他没相处哪里奇怪，于是只好暂且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地上的掉落物上。
“这是九相图？”他蹲下身，拿起一个胚胎罐子端详。
“你认识？”
“认识，一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神经病整出来的特级咒胎，共有九个。”
他瞬间捡起了一串钥匙：“这不是总监部的东西吗？咒灵怎么拿到的？”
总监部和咒术高专都有高专仓库的钥匙，但是钥匙上又有不同，总监部的钥匙上有特殊的徽记。
一瞬间，他就想到了某种可能。
总监部……或者说咒术界高层，一定被渗透了。
也正因为如此，咒灵才能那么轻易地拿到钥匙，堂而皇之地来盗取咒物。
还有，被盗取的咒物里……
“为什么两面宿傩的手指不见了？”他的目光转向月见里千绘：“月见里同学能不能好好解释一下？”
她耸肩：“很显然，我并不知情。也许是被提前转移走了呢？谁知道啊。”
才怪，就是她把手指给了宿傩。
但是这话能对五条悟讲吗？
在还没到那个时机时，当然不可能。
她一点都不敢保证五条悟会不会把自己给处决了。
等人走后，月见里千绘联系上夏油杰：“你能从真人的记忆里知道他们据点的具体位置吗？”
本来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直接问晴就可以了。靠着一手惯会装模作样的架势，那些咒灵都快要把晴当成真正的家人了，眼看着就要告诉晴领域的位置在哪里。
结果偏偏羂索神来一笔，说：“我认为还是要警惕一点，再过一段时间吧，如果晴的确已经和那个普通人断绝往来再告诉他也不迟。”
漏壶火气很大：“这还要判断吗？多余！”
但羂索坚持，于是晴没能得到消息。
他是被真人带着进入领域的，那个时候真人拉他入伙，还对他没有全然的信任，于是他被迫封印了感官，什么也不知道。
第二次是离开领域去看月见里千绘，回去时因为羂索的警惕，他依旧和上次一样，被其他咒灵带着进。
就连时间过去这么久，直到现在，这个计划里都没有告诉他全部。
比如说，明明真人要偷的是两面宿傩的手指和咒胎九相图，但是晴只知道手指。
所幸，夏油杰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夏油杰】：找到了。
真不错啊。
她对伏黑甚尔笑道：“我们走吧，该收尾了。”
＊
东京郊区，一座阴暗的公寓内。
这座小公寓从未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真人瞳孔涣散，在夏油杰的操控下，打开了通往陀艮领域的通道。
周围的空气开始慢慢扭曲，最终化成了……一片海滩。
“真人？你回来了！东西呢？”漏壶在领域的沙滩椅上，一眼看见真人回来，却又立马看见他两手空空。
海里的陀艮也冒出一个红色的脑袋，“噗叽噗叽”地应和。
花御受了重伤，躺在领域里接受慢慢恢复，而晴就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沙子。
真人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走到了陀艮旁边。
“真人？你怎么不说话？”
晴嘴角的微笑慢慢拉大。
片刻后，只看见真人的手慢慢抚上陀艮的脑袋，而单纯的咒胎尚未察觉到危险降临。
只有漏壶，喊了他好几声他都不应，于是皱起眉头：“喂——你怎么回事，怎——！”
只听见“噗呲”一声。
他的手贯穿了陀艮的脑袋。
领域空间不稳地晃动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你怎么突然对陀艮下手！”漏壶大叫起来，不对劲在一瞬间到达顶峰。
花御受了重伤动都动不了，而自己的身体还没有长出来，依旧只有一个头。
他的目光转向唯一一个得闲的咒灵。
“晴！晴！快阻止他！领域会消失的！”
白色短发的咒灵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那双和两面宿傩越发趋近的猩红色双眼里，是明晃晃的趣味盎然。
漏壶只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了。
晴笑道：“好啊。”
然后走过去补了一刀，领域彻底破碎。
漏壶目眦欲裂：“我们可是家人！”
“家人？”一道好奇的女声响起，“咒灵之中也会有这种概念吗？真是稀奇啊。”
漏壶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站了几个人。
其中一个是……夏油杰？
“夏油你回来的正好，快！晴已经叛变了！”
结果夏油杰轻笑一声，说：“真人，回来吧。”
真人往夏油杰的方向走去，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身后。
“你……你吸收了真人！”
“你背叛了我们的联盟？”
“联盟？”男人摇头，“不不不，我想你搞错了什么，我可不会和肮脏的咒灵合作，你说的那个，应该是占据我身体的蛆虫吧？”
“真是可悲，和冒牌货干了这么久。”
那晴呢？
陀艮死了，花御昏迷，只剩下一个没有身体的他，和那个刚刚还给陀艮补刀的晴。
晴歪歪头，回答了月见里千绘的问题：“千绘说的对，咒灵是有家人的概念的。”
漏壶：“那你为什么要背叛——”
“可是。”晴打断他，然后依恋地凑到了月见里千绘的手边，用那张纯良无害的脸蹭着她的手心，眼里满满都是讨好的意味。
他说：“千绘才是我的家人。”
所以，顺理成章的。
在场除了晴以外的所有咒灵，都成为了夏油杰的囊中之物。
而可怜的羂索尚且不知道，自己出门一趟，合作者全没了。
两人在这个阴暗的出租屋守株待兔良久，终于把他给逮住了。
羂索转身就跑。
夏油杰立马拦住。
两个夏油杰，一个头上有缝合线，一个没有，但都是咒灵操术，打起来一时间难分胜负。
但最终还是羂索千年经验占据上分，他底牌不少，如今又铁了心要逃，总能找到方法。
于是月见里千绘又花开了一个一道门：“宿傩，掀开他的脑子。”
羂索惊恐：“你怎么知道——”
“噗呲”一声。
在遍布咒纹的手上，贯穿着一颗恶心的大脑。
大脑顺着手掌，在地上滴答滴答地淌着血迹。
他好像是死了。
月见里千绘说：“把这个脑子毁地彻底一些吧。”
最好不要再有什么借尸体转生的机会了。
两面宿傩闻言，有点嫌弃地捏爆了这个脑花，脑浆和血迹溅射得到处都是。
伏黑甚尔反应迅速，把地上夏油杰的尸体一把捞起来，挡在了自己和月见里千绘的面前。
夏油杰咬牙切齿：“给我放下！”
自己的身体脑子还打开着，里面原本的脑子不翼而飞，看着还怪吓人的。
他正想着要让自己安息，伏黑甚尔居然还拿自己的尸体挡脏东西！
伏黑甚尔双手一松动。
夏油杰的尸体躺在地上，终于安详的闭上眼睛。
月见里千绘探头：“死了？”
两面宿傩：“不会再有一点活的可能。”
“那就好。”
然而，就在这时。
小小的房子，突然被一脚踹开了房门。
呼啦啦地冲进来一群咒术师，然后迅速的把他们围住。
“月见里千绘。”为首的人绷着声音，“咒术界的甲级通缉犯，屠杀数名咒术师及普通人，勾结天与暴君伏黑甚尔，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及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其罪当诛。”
这群看似强硬的咒术师，实则腿都在抖。
月见里千绘恍然大悟：“看来是想起来了。”
她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还有给她下的通缉令。
“哎呀千绘，没想到居然把你忘了这么久。”惯来轻松的声音从咒术师的后方响起，众人让开了道，来者走到人前。
五条悟勾下眼罩，一双天空蓝的眼睛上下逡巡，最后哼笑一声：“看来，两面宿傩的那七根手指，也是你喂给原主的吧？”
“还说什么不知情，老师都差点被你骗了。”
他说完，目光就直直对上了夏油杰的。
五条悟喉头滚动，最终才说了一句：“……杰，好久不见。”
夏油杰笑眯眯：“悟，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啊。”
五条悟有太多话想要问，但是此刻还得解决一下眼下的问题。
来者催促道：“五条悟，还不动手？面对咒术界的甲级通缉犯，难道你要私心包庇吗？！！”
月见里千绘也笑：“我说怎么恢复记忆了还有人敢来围我，原来是仗着你也来啊。”
她歪了歪头：“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要抓我吗？”
“可是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我的条件呢？”
她之前没说是什么，现在却讲了：“我的契约者安分守己，没做过什么坏事，你得承认他们的存在。”
“这是你的条件？”
“没错。”
“千绘可真是会为难老师。”五条悟半是抱怨道，却没有说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