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尽管他们都有雨衣,但身体大部分还是被浇透了。
春天的夜晚还很冷,江风嗖嗖的,又浇了雨,蓝运乘冻得浑身哆嗦,直打牙帮骨,他很困,实在不想走了,就说:
“赵排长,能不能找个屯子,烤烤火,在热炕睡一觉,天亮再走吧!”
王喜金说:“就你事儿多!”
蓝运乘说:“要冻死了!”
王喜金说:“我怎么没觉得要冻死了,才下了这么点儿雨,要是下上三天三夜你就更不行了。这就是家常便饭,要是冬天你再试试,风吹脸上像刀子割一样,手冻得像猫咬一样,现在这样,死不了!”
乔美曼也不想走了:
“小虎,你们都练出来了,我们哪里经历过这种苦!”
王喜金说:“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经历过,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
蓝运乘说:“我看那边好像有屯子,咱们可以去看看。”
赵阵说:“蓝先生,我很理解你,也想找个热炕大家睡一觉,天亮再走,可是,我们都骑着马,目标太大,这里的村子我们也不熟悉,万一有人给鬼子通风报信,我们撤退的路都没有,只有贪黑过到江对岸,我们才能安全。”
冯春柳说:“蓝先生,现在是连坐,屯子里可能还有保安团,我们贸然进去是很危险的!”
是时,伪满洲国实行的是保甲制和连坐制。
1933年12月22日,伪满傀儡政府以教令第96号公布了《暂行保甲法》,正式宣布对县以下基层组织实行保、甲、牌制。
农村十户为一牌,一个自然村或相当于村的集团部落设立一甲,每一个警察署管辖范围之内设立一保。
牌设牌长,保、甲分设保长、甲长各一人,副保长、副甲长若干,保、甲、牌长们都是中国人担任,他们大多为当地亲日的土豪劣绅等地方实力派人物,以及一部分地痞流氓,接受日本人的领导和监督。
他们给日本人提供情报,欺压百姓,协助日军清剿抗日武装,为虎作怅卖国求荣,充当日寇的帮凶。
保甲制度的最为阴险狠辣的地方,就在于其中的连坐制。
牌内十户居民中,若有一人参加了抗日活动,就触犯了刑律,其他9户人家都要受到惩处,对告发检举的人,则将相应减免连坐,还要奖励。
为避免惹祸上身,牌长就要时刻监视管内老百姓,老百姓之间也不得不相互防范监督。
老百姓谁也不想连坐,这就导致检举成风。
除了保甲制,乡下还有保安团。
保安团是日寇用来镇压老百姓和打击抗日武装的。
这就是赵阵不敢进入有人村子住宿的原因。
蓝运乘也不是身体素质,就是享多了福,吃不了这个苦,但他可不想被举报或者被保安团抓住,到了日本人手里,他就死定了:
“我是真的坚持不住了。”
王喜金身上穿着一件光板皮袄,毛已经磨光了。
这件皮袄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他只记得是他爹给他的,这是他惟一的家当和念想,他总是舍不得丢掉,不管春夏秋冬,一直穿在身上。
王喜金把皮袄脱下来递给蓝运乘:
“蓝先生,这个给你穿上。”
一层衣服隔一层风,这个时候,谁都需要衣服,多一件衣服就能解决很大问题。
蓝运乘没有想到,动不动就用枪威胁他的人,这个时候竟然能脱下一件衣服给他,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暖的热流,可是,他还是没摸透王喜金的脾气,没敢接:
“这、这……”
王喜金说:“拿去!”
蓝运乘还在犹豫。
秋月说:“蓝先生,穿上吧,能顶点儿事!”
“谢谢!”
蓝运乘只得接过去,皮袄还热乎,带着王喜金的体温,他脱下雨衣,把皮袄穿在里面,确实不那么冷了,心说,这小子脾气阴晴不定,心眼儿还挺好。
等蓝运乘穿好衣服,赵阵问道:
“冯春柳同志,你知道什么地方有渡口吗?”
冯春柳说:“渡口是有,去年夏天我去萝北还坐船过的江,现在这么黑的天,不好找了。”
赵阵说:“我们拿着江堤走,估计能找到。”
冯春柳说:“那就往上游走,我记得离桦川城挺远的地方有一个。”
……
沿着江堤向上游走了五六里地,他们发现不远处有个窝棚,还能隐约看到江边有个小码头,好像还有一条船。
赵阵让大家停下,他观察一会儿,见窝棚里没什么动静,就翻身下马:
“小程,我俩去看看。”
“好。”程秋月答道。
没等秋月下马,乔美曼说:
“我也去看看。”
楚楚说:“我也去,连活动一下。”
赵阵让程秋月跟他去,意思是夜里有个女的,能给对方一些安全感,但他没想到乔美曼楚楚也要去,他正要说不行,乔美曼楚楚已经下马了,于是,他就带着她们三个过去。
在距离窝棚十几米的地方,他示意大家蹲下不动,他提着一支二十响,一个人接近窝棚。
窝棚就是用木杆支起马架子,再苫上草。
赵阵看看窝棚还挺大,他正要靠近听听里面的动静,就听有人说话了:
“谁呀?”
赵阵一看,里面的人很不一般,尽管他动作很轻,还是被发觉了。
有人就好,但他很高兴,说道:
“船家,我要过江。”
船家说:“江涨水了,黑灯瞎火的,过不了。”
赵阵说:“能进屋吗。”
船家说:“进来吧。”
窝棚前面有个门,赵阵躲在一边,先慢慢把门打开个缝,看到里面有一个火盆,火盆里面是红红的炭火,一个人叼着一杆大烟袋坐在炕上抽烟。
赵阵看没有危险,就把枪插进腰里,开门进去,顿时一股暖气涌上全身。
兵荒马乱的年月,雨夜敢在渡口住的也不是一般人。
船家见进屋一个大个子,身上穿着雨衣,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定是带着家伙,他不慌不忙,点着身边的油灯说:
“冷了吧,坐下烤烤火。”
“谢谢!”
赵阵没坐下,眼睛先扫遍屋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看着船家。
船家是个五十多岁的人,脸色黝黑,头发蓬乱,两只眼睛有一种奇异的光,赵阵有一点儿阴森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