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沂的父辈原本是有兄弟四人的,大伯江大华是一个朴素的渔夫,闲暇时也会做点木匠活贴补家用。
二伯江二华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恢复高考之后一年便考去了南方大学,江沂这个名字还是他二伯给取的,毕竟这整个村子里能认识这个字的人也没有几个了。爷爷也没给过他一分钱,也不知道二伯在远方过得如何。
父亲排行老三,就像一个魔鬼一样活在江沂童年的噩梦里;四叔江小华很小的时候就掉进河里淹死了,连墓碑都没有留下一座。
六岁的时候,在大伯支持下江沂上了南河二小。
在学校里,他不爱说话,也不喜欢运动;除了堂哥江大龙以外也没有什么朋友。
那天黄昏下的小路,微微有光,但不亮。
六岁的江沂和七岁的江大龙两兄弟背着破旧的麻布书包,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江沂书包上还有一颗白色发光的星星,那是母亲陈秀英给他亲手缝制的。
风中吹过一张崭新的俄罗斯洋画飘落在江沂手掌心。
江沂嘟了嘟嘴,像个女娃儿一样有气无力的拉扯着大龙的花棉袄;“这可是俺妈给俺买的,你小心点可别弄坏了呀!”
“看你那小气巴啦的样子!你妈不也是俺三婶吗?俺就瞅一眼,又不抢你的……”
“那能一样吗?俺妈就是俺妈,你妈才是你妈你个臭铁乌龟王八蛋,俺让你瞅了吗?快给俺还回来!”
江大龙自然是不服气,小脑袋轻轻一拍装作一副大人模样,“俺瞅一眼咋地啦?还敢骂俺,俺可是你堂哥啊!”
正当两位少年争吵的面红耳赤时,一阵寒风乍起,江大龙顺势抢走了弟弟手里的新玩意,走起路来潇洒如风。
江沂叹了叹气,猫在地上也不敢反驳了。
江大龙说男孩子生来就要像风一般洒脱,于是这天便刮起了大风。
风吹过头顶枯萎的杨树林子,江沂头顶上的猪皮帽子便追随着风掉落在路面。
那是爷爷早年间在苏联时期买的,和他的宝贝孙子一样视若珍宝。
江沂刚要伸手去捡,风又呼啸而过,粉红色的猪皮帽被吹到了一个靠墙的角落里。
江沂抱着头朝墙边一路小跑而去。
就在风要停歇的时刻,一个如黑熊般的影子笼罩了他整个身躯。
“别动!小崽子给我老实点!”
风还未走远,一把生锈的匕首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稚嫩的皮肤被勒出一道浅红的印记,灰白相间的墙面上那倒影就像连环画里的牛魔王一样张牙舞爪。
黑色的棉裤兜内,一股略带骚气的白色液体便流淌出来。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呀?”
江沂全身发抖目光呆滞毫无意识的哭喊,空荡荡的小路上显得格外荒凉。
“小三斤别怕!俺来啦!”
江大龙攥紧手中的小拳头又学起了风的样子朝那个黑衣人冲了过去。
风吹散了雪花和落叶,那人只用了一只手便把江大龙按在地上原地摩擦。
“小崽子,不许动!兜里有多少铜子自觉点都交出来!”
尽管大龙那粉嫩的脸庞被按压的留下了血痕,但作为哥哥他依旧不服气的冲那个坏人叫出了风的气势。
“交你大爷的!你晓得大哥是谁吗?这么大个就知道欺负小孩,有本事和俺哥耍横去呀!”
“哟嚯!小崽子毛都没长齐胆子还不小啊!那你倒是说说你那大哥是谁呀?赶明儿约出来咱们干一干不就完了!”
“这可是你说的!你给我记好了,俺大哥叫黑牛!有本事明天别跑,看你小爷我怕不怕你就完了!”
“行!你小子有种!”
黑衣人说着便把他俩全身上下翻了个底朝天,江沂书包里的西游记连环画和半个玉米棒子也被扔在了地上,很快便随风结了一层白霜。
“他妈的,真他么抽风!好不容易干一趟,这两穷小子加起来才四个小铜子!玩个球啊,走老三老四打台球去!”
黑衣人朝身后的同伙们招了招手,便带着“战利品”扬长而去。风也被遗留在原地不敢喘气。
江沂彻底被吓傻了,连那伙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清楚。
江大龙借着风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脸上的灰尘轻轻一拍,连血印都来不及擦拭就飘到了江沂身边。
“快起来吧!瞧你那怂样!不就是打劫吗?有什么好怕的!咱南山镇人哪个不是铁打的汉子,明儿个俺就喊黑牛哥来杀他个屁滚尿流!”
风终于停了,江沂的裤子还没有干。
就这样,江沂被哥哥江大龙搀扶着走回了家里。
“哎呀,心肝小宝贝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人未到先闻其声,江沂一进门,母亲便端来一碗热粥。
不知道哪来的野脾气,江沂一肘子将碗摔在了地上。
母亲看着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任由他发完脾气。
打开柜门,江沂抱起枕头躲进暗无天日的柜子里。此刻他讨厌风,喜欢黑夜。
“猴哥,猴哥快教俺七十二变……”进入西游记的世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到了夜里,父亲江三华拎着一个啤酒瓶子推门进来。
酒气熏天的空气里,江三华仰起头便喊道,“三斤呢?那陈老师今天又和我扯半天了,这个不争气的瘪犊子一天到晚上的哪门子学啊?”
“嘘!小点声!现在都几点了?娃儿早就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陈秀英替江三华脱下了军大衣挂在堂屋的木桩子上,门缝里透过一阵风,衣服胸前金色的勋章随风摇曳在夜里显得格外的耀眼。
“小什么声啊?我江三华是谁?想当年老子在南方战场上一个人干死八个外国佬,这辈子老子怕过谁啊?现在倒好,生了这么个窝囊小崽子!读书不好好读,见了生人话都不敢大声叫唤,爷们我脸上挂不住啊!”
江三华说着,便扔掉了手中的啤酒瓶;一阵清脆的声响砸在门口的青石板上。
陈秀英还在极力的为自己儿子辩解。
“好啦好啦!娃儿还小嘛!等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的!”
“好什么好啊?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一拳打死一头牛了我……明天的家长会你个老娘们自己陪你那宝贝儿子去吧!”
“行行行!就你最厉害好吧!快点洗洗睡吧!”
母亲把父亲扶到床头,便去后院的厢房里打来了洗脚水。
江沂突然学起了风出现在父亲面前。
“你有什么了不起啊?书上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整天提那点破事有意思吗?你要是真有本事,俺和俺妈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喝西北风吗?”
“嘿,我说你个半吊子长本事了是吧!”
江三华站起身来满脸透红,随手抽出了腰里的皮带便朝江沂挥了过来。
“打!继续打!有本事你今天就把我打死算了!”
江沂一肚子的气和父亲对峙着,此刻的他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听到动静的陈秀英连忙跑出来把儿子护在怀里。
“你他娘的咋个教的儿子?就不能教他学点好!”
母亲也不反驳,只是保护着江沂一动也不动。
父亲酒气上头,手里的皮带狠狠地落下,那一夜母亲的背后又多了数不清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