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破旧的院子后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厂房车间。
这里是很久以前镇办棉纺厂留下的地盘,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了;久而久之便成了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
刚一进门,便可以看见十几张台球桌子密密麻麻的塞满了整个空间。
烟雾缭绕,墙角的磁带播放器里邓丽君的【小城故事】优雅曼妙的音乐和年轻人的争吵声交织在一起。
“黑牛哥俺来啦!这是俺堂弟三斤!”
“咋回事啊?俩破孩不上学跑这里来做甚?”
“大哥,俺们……被欺负啦!”
江大龙那浮夸的演技在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面前声泪俱下。
听完他说的话,黑牛哥随手抓起一个白球扔到了隔壁桌上,一个小黄毛的脸蛋顿时肿成了肉包子。
那黄毛刚想骂娘,顺着白球的方向看到了黑牛哥那怒目圆睁的样子,一句话也不敢说低下头去自认倒霉。
“大龙乖,不哭啦!俺黑牛发誓,不找出这两个杂种来,我就不是人!”
随后,江大龙和他们约定好了时间地点,便又带着江沂离去了。
临走时,黑牛哥还塞给江大龙一把小匕首;别看江大龙平时咋咋呼呼,可真要见着刀子心里也害怕了。
犹豫了半天,江沂却冲上去将匕首装进了自己口袋。
江大龙整个人都惊呆了。
到了晚上放学时分,二小往南河上游的方向早已在暗中埋伏了许多人。
“星期四的晚上雪茫茫,捡破烂的老头排成一行行,警察一指挥,冲向垃圾堆,破鞋破袜子直往兜里塞sei……”
有了黑牛哥的撑腰,江大龙唱着民谣走出了风一般六亲不认的步伐。
很快,熟悉的巷子里那几个大黑影子又跑出来了。
江大龙下意识的往后一退,“黑牛哥,快出来!”
只有江沂猫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手紧紧的拽着口袋里的匕首,却不敢掏出来。
就在黑衣人拿着棍棒快要打过来时,四面八方的林子里冲出来一大群青年汉子。他们手里拿着台球杆,擀面棍,以及一些废仓房里拆下来的钢管。
“兄弟们,给我冲啊!今天不整死这两个小瘪三,俺黑牛就白混了!”
逆风的方向,两个黑衣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顿时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黑牛哥身后几十个人一路猛追不舍。
大龙也拉起江沂的手,跟随着大部队跑去。
顺着南河一路向前很快便跑出了村子。
江大龙和江沂毕竟是小孩,哪里跑的过大哥哥们呢?
夜里,看到不光。
只能听到人群的叫喊声,可是现在连叫喊声都听不到了。
晚风呼呼的吹,雪花飘飘洒洒。
两人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忽然,眼前一团绿色的火焰冲过天际。
“妈呀,有鬼啊!”
江大龙大喊一声,随后不知道掉进了哪个土坑里。
“大哥!大龙哥哥!你在哪里啊?你可别吓我啊!”
看不清路的方向,四下里也没有旁人。
江沂鼓起勇气拿出了口袋里的匕首,举过头顶,方才反射出一阵微弱的荧光。
“啊啊啊啊……你别过来呀!”
前方不远处,江沂清楚的看见了天边挂着一张巨大的人脸。
随后便吓晕了过去。
南河二小下午五点半放学,可是到了夜里八点多两孩子都没有回家。
林晓琴在村口等了许久都没见到自己两个哥哥,赶紧回家告诉了母亲。
她的父亲很早之前外出打工一直没有回来,林晓琴的母亲江红英是江沂爷爷江本孝的侄女,自己一个人种着三分小麦地,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除了江大龙江沂的父母,村子里也没多少人愿意搭理他们娘俩。
江红英拿着炕头剩下的几个康巴巴顺着夜路来到了江家小院里。
“大龙,三斤,秀英姐你们在家吗?”
“是红英妹妹啊!快进来坐外面天冷……”
两个女人围坐在炕头,闲谈了几句。
“两娃还没着家吗?”
“他们不是跟晓琴娃儿在一起玩耍吗?”
“就是晓琴娃寻不到他们啊……”
“难道……出什么事啦?”
俩女人说着说着,便跟丢了魂似的。
“孩他爸,你快出来!大事不好啦!”
“慌啥子慌!你们这些女人就是一天到晚闲得慌……”
“你儿子这么晚不归家,你就不担心吗?”
正说着,大舅的儿子陈爱国拿着警用手电筒走了进来。
“三姑爷,咱们快出去找找吧!我刚打听到二小那里晚上有人打群架,大龙三斤是不是……”
父亲朝他挥了挥手便走到了里屋,大表哥陈爱国骑着自行车先行离去。
父亲从床头摸出了一把老式军刀,随后村里挨家挨户敲门。
不到半个小时时间,村里老少爷们一百多人的队伍便四处散开了。
那一夜,虽然村子还没通电;但从进步村到河西村,再到牛狗墩……
方圆百里的土路上,有人点着灯笼,有人举着火棍,就像一条火龙照亮了这个夜晚。
连七十多岁的爷爷都加入了寻人的队伍。
任凭寒风刺骨,风雪交加,也丝毫阻挡不了村里汉子们内心的火热。
到了后半夜,江沂终于在老爷爷的坟前被寻到了。
此刻江沂的身体已经被冻的失去了意识。
而大龙却不见了踪影,父亲一只手便把江沂搂在了怀里。
那是江沂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怀抱,他不知道此刻是爱还是恨,双眼迷糊着便昏睡过去。
一手提着刀,一手抱着娃。
耳边不时的响起南战时的场景,父亲微微低下头奋力冲刺。
很快就来到了镇上的医务室。
“王麻子快点给老子开门!”
父亲的叫喊声如雷鸣般响彻天际。
可是医务室里的人似乎早已睡着了。
父亲随手就是一刀,将医务室的木门捅开了一个大窟窿。
随后又是一脚,整个门便脱离了门框应声倒下。
这巨大的响动,引得附近的邻居都被惊醒了。
打开窗户一看,父亲拿着刀搂着娃。
村医王麻子连衣服都没换,便屁颠屁颠的下了楼。
医生的老婆赶紧将家里的被子搬下来,点燃火盆。
王麻子配好了药,江沂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作为医务室里唯一的一个护士,王麻子的女儿王小燕紧紧的拽着江沂的手。
那来自女人手心的体温加上药物的作用,江沂很快便有了意识。
睡梦中江沂一阵惊醒,“老爷爷,是你吗?”
“是你爹!你个瘪犊子说什么胡话呢?”
父亲站在床头,手里的刀顺势滑落。
“哥哥呢?他在哪里?”
“你这臭小子还好意思问大龙,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去打架了?”
父亲说着又准备抡起皮带朝江沂挥过来。
王小燕拦住了他。
“你干啥啊?这里是医院!你一个大老爷们对着一个孩子和女人发脾气,算什么能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