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这糊涂货终于醒了。”
“哎呀妈呀，真是吓死人了。”
“你们干嘛呢？哎呦。”
“你不会忘了发生什么了吧。”
“我记得我们在吃海鲜啊。”
“对对对，然后呢。”
“然后，然后喝着喝着我就好像变成了一条大鱼，是鲲鹏，我就跳进了大海里，可就是飞不起来了。嗳～这是哪？”
“你真是个二货，你跳的是大海嘛？那是地板。你看看你的手。得亏你是双手先着地板，不然脑门就稀碎了。”
“哇靠，还真疼，那我怎样了？”
“手术非常成功，但你能不能活得看你的命了。”
“没错，一只手的手腕脱臼，另一只手的手腕也是脱臼；一只手的中指骨折，另一只手的中指也是骨折。还好都复原了，问题不大。脑门摔了一条裂缝，轻微脑震荡，留院观察。”
“我讨厌医院，我才带了爸妈来看过病。”
“别废话了，谁喜欢似的。记起来没有？不会不记得我们了吧。”
“??额额，记起来些了，你们怎么都在？不上班吗？我是晕了多久？”
“还好，不久，不到十四个小时。”
“都请假了。”
“谢谢你们。”
“谢个毛线。主要是不想错过你人生的重要时刻，万一你死了，我们却在上班，会遗憾终身的。”
“哈哈哈??”
“这里是医院，你们安静点说话。”
“嘘??”
“抱歉抱歉。”
“完了完了，你们没有给我家人打电话吧？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这样了。”
“没有，放心吧，谁还没有个家人。理解，理解。”
“就是。”
“可是你既然死不成了，哈哈哈，那我们也得上班，不能照顾你。”
“没错，所以得有人照顾你。你不想通知家人，总得通知你女朋友吧，哪个号码是你女朋友？找了一晚上了，打了几个都不是，也就没有打了。快说，叫什么来着？”
??
“怎么了？”
“其实我没有女朋友。”
“挖槽。关键时刻你连女朋友都不认了，畜牲啊。”
“安静点，你们干嘛呢？这样讲话让其他病人怎么休息。”
“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不认，是真的没有。对不起，你们去上班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就头有点疼，手指有点疼而已，还行。”
??
“得了吧你，还是打个家里人电话吧，脑门破裂加震荡加手指骨折也不是闹着玩的。医生还没有宣布你死不了。”
“不要不要！你们就走吧，我一个人能行。”
“你说你，有毛病，好好的往地板上扎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你就让他当个顿悟了的人又怎么样？非让他当俗人？几个人能受得了？”
“我那是正常发言，谁料到？我都说了少买点酒，少买点酒。怎么样了，喝懵逼了吧。”
“怎么？怪我了？哦，好不容易他请咱们吃海鲜喝酒，不痛痛快快喝一天怎么尽兴。还不是为了他当了标点的事？”
“我请你们吃海鲜还有错了？”
“嗳嗳嗳，说了安静，听不懂人话是吧？你们想这样，搬到VIP客房去啊，那隔音好，什么都有，你们开卡拉OK都行啊。”
“护士长，不能这样讲话的哦。”
“这是医院。”
??
“真是??哇靠，VIP了不起啊，我今天把奖金就全砸你身上了。士可杀不可辱，咱就换VIP，就唱卡拉OK。人呢，走。”
“仗义，走。”
“走。”
“别介啊，你们，唉。”
??
“小兄弟，你朋友挺有意思啊。仗义。”
“是。打扰了各位。”
“没有，你们说话我们听着可开心了，什么医院，那护士长嗓门更大。”
“谢谢，谢谢谅解。”
“都是病友嘛。”
“这么快换好了？”
“还没有，回来问你下，咱们住一天就出院怎么样？家里医疗条件也挺好的。”
“没错，士可杀不可辱。”
“没错没错，我们轮流照顾你，把滴点带回去，我帮你打。”
“你会？”
“这很难嘛，多扎几次就会了。”
“还有我，我学过中医，会诊脉，你们知道的。”
“我也学过按摩推拿，这点你放心。”
“我有厨师证的，海鲜就是我料理的，记得吧。到时给你弄骨头汤，喝几天，别说你这骨折，这骨裂的，就是东非大裂谷也给他喝成华北大平原。”
“我是心灵医师，你知道的，哲学能拯救你。”
“怎么样，看看，都是人才，哪一个拿出来都能开一家私人诊所。住一天咱就出院。就当唱一天卡拉OK。”
“能行嘛？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了最好还是住半个月观察观察，但，我觉得不用。”
“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们为什么？你没听见别人羞辱我们嘛？”
“不至于。”
“你们又干嘛呢，VIP住不住？不住安静点。”
“你听听，你听听，能不住？士可杀不可辱。”
“这时你还问为什么？就是你的头裂成两半也得住。”
“没错，我们决定了，每人再拿出两百块，补进他的奖金。早点拿主意，不然一会VIP被人定了，我们一辈子抬不起这个头了。”
“不用，就住这挺好，浪费那个钱干嘛。”
“这是钱的事嘛？这是尊严。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们解决。”
“可是??”
“可是什么呀可是，你没有发现我们讲话的声音都提不起来了么？士可杀不可辱呀，兄弟。命，十八年后还有，尊严没了，就投不了胎了。你想想哪个更划算。”
“可是我不想这辈子就这样嘎了。”
“你不想嘎？你不想嘎为什么一头扎下去？”
“你不想嘎？你不想嘎也不能不顾我们的尊严。”
“要么通知你家人，要么就住VIP。”
“那就这样定了吧。我也觉能投胎比什么都重要。”
“走，订它娘的VIP。”
“走走走！”
“唉！”
??
“小伙子，你朋友挺有意思啊，要是我，我宁愿住一天，死了也值得了。”
“谢谢！谢谢！”
“可不是么，能拿死开玩笑的都是过命的交情啊，就住吧，挺挺，人啊，没那么容易死的。你看我们死来死去也死不了。”
“你们住多久了？”
“哎呦，反反复复，住了好几个月了。”
“家人呢？”
“哪那么容易来？都要养家糊口。”
“小兄弟，你要住我们这里，倒开心了我们，今天第一回感到开心些。我不是那个意思哦小伙子，呵呵。”
“知道的。”
??
“太过分。欺人太甚。”
“怎么了又？”
“VIP没了。转眼订给别人了。等三天，他只订了三天，三天后还是我们的。”
“明明我们先说的。”
“算了算了，给他吧。等下次生病了再住也是一样。”
“算了算了，别怄这气，等他下次病了再住吧。”
“你们回去吧都，我没多大事。这么多人，吵到叔伯大爷们了。”
“哎呦，抱歉抱歉。”
“来来来，吃水果，大爷吃水果，叔叔吃水果，伯伯吃水果。”
“快削皮，快削皮。”
“谢谢，谢谢。你们真有乐。别跟那护士一般见识，护士也不好当。”
“是是是，听爷爷叔伯的。”
“呜呜呜。”
“咋啦？叔。”
“我才二十三岁。”
“哟，对不住，看走眼了。怎么哭了？”
“谢谢大哥们。没事，这水果太好吃了。我一个人好久没有吃了。他们也不来看我。家人也不来看我。”
“哎呦，不容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阑尾炎。”
“啊？这，不是割了就好了嘛？”
“撑太久了，引起并发症，还，还割了一截肠子。”
“是大肠还是粉肠还是苦肠？”
“哈哈哈哈，哎哟，裂开了，裂开了，小兄弟怎么还问起这个来了。我记得，你有厨师证。”
“什么肠我也忘了。”
“你们又哈哈地笑什么呢？”
??
“叔，咱们关门，关起门来就是VIP房，好不好？”
“好好，关门，关得紧紧的。”
“这回好了，谁也管不了咱，吃水果。你去买几箱牛奶饮料什么的上来。”
“为什么是我。”
“你腿脚利索，年轻人，穿上你的旋风鞋，跑起来，给你报销。”
“我一个人也搬不了啊。走走，你跟我去。”
“把门关紧了。”
“哎哟，兄弟，你割了肠，一个人怎么行，总得有人来照顾照顾你吧。”
“请了两天护工，第三天，我自己就支持支持着也行了。现在手机好，网络方便，也没有什么胃口，偶尔叫个外卖，也就送到了。”
“哎呦，不容易，该叫家人来陪陪。”
“不敢说，原先说阑尾发炎倒是可以讲的，后来医生说还要割一小截肠，就不敢打电话通知家人了。”
“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就不理解，通知了他们还能不管你？”
“倒也不会不管，但怎么说呢？阑尾每个人都可能会发作的，但，阑尾发作还要割掉一小截别的肠，脸面上挂不住啊。爹妈又要面子，万一传出去，他们会被人笑话的。想想，也就是一小手术，你看，我现在恢复就好多了，估计再过半个月就出院了。”
“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也该叫女朋友来照顾一二。”
“我没有女朋友??阑尾发作前分手了。”
“你也真够倒霉的。”
“朋友呢？”
“朋友也都不容易，哪能一天天来？偶尔打个电话问问就好了。”
“倒也是，都不容易。”
“叔，你这又是怎个毛病？”
“呵呵。”
“叔真乐观。”
“我才三十二岁。”
“哟，大哥，大哥抱歉，走眼了，没大碍吧。”
“没关系。没大碍的，也是小毛病，就是肾里结了几粒石，通了一通。”
“也是不容易，住多久了？怎么也一个人？”
“小住一个星期了，本来明后天要出院了，谁知道又查出别的毛病，又剌了一刀。”
“啊？可是什么毛病，不打紧吧。”
“嘿，不打紧，大肠长了息肉，还好发现得早，就割了。”
“哦，也是肠子出了问题。”
“那么你家人呢？”
“嗨，老婆下班了晚饭时过来，孩子丟给爷爷奶奶了。成年人没有那么矫情，就挨一两刀的事，不是在这里挨就是在那里挨，都一样。”
“那倒也是，也不能放着手头的工作。那你呢？大伯。”
“大伯笑什么呢？”
“又走眼了？”
“怎么笑成这样啊，快快，停一停。哎呀，这怎么呢。兄弟，他一直这么爱笑？”
“不是不是，不打紧不打紧，我是大伯，我是大伯。”
“哦，敢情没走眼。”
“那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啊，我也是割了肠子。”
啊？
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对不起。可着凑一屋了么。怎么着？是大肠粉肠还是苦肠？”
“嘿嘿，管他呢，医生给割了就完了，知道了还能怎么着啊。”
“哎哟，大伯乐观，瞧见没，你们。大伯乐观，这是智慧的话，受教受教。家里孩子不陪着？”
“孩子读书呢，老婆也得工作啊，不然吃西北风啊。”
“是，几个孩子了？”
“一男一女，大儿子小女儿。”
“好，正好刚好。幸福。管他呢，什么病呀痛呀的，人生常态，这一儿一女就幸福。”
“可不是么，管他呢，你这话倒说对了。”
“大爷——你呢，什么毛病？”
“咋地了啦，又笑什么呢，难道你也是肠子的毛病？”
“哈哈哈哈哈，裂开了裂开了。”
“怎呢，兄弟，大爷是什么毛病？怎么笑得这样放荡不羁？”
“你们干嘛呢，关着门开茶话会呢？”
??
“欺人太甚啊你，我忍你很久了，我们关着门说笑怎了呢？吵着谁？你说，你进来，吵着谁了？”
“隔音不好啊。”
“隔音不好，那就让你们院长把隔音做好起来啊！院长叫过来。”
“叫过来！”
“我也是好意提醒你们下啊。”
“来，你说，我们都讲什么内容了，吵到了你，过来复述一遍。”
“你们笑那么大声，一栋楼都听见了。”
“你还不乐意？你这嗓门都传到一楼大门口了。把门关上。”
“不叫你别进来。”
“就看不见病人开心似的，一天天的。”
“还得是你们治治，我们可闷了好久了，一个屁都要分几次才敢放完。”
“这形容，妙了，大伯也是读书人啊。”
“客气，读过几年书，九年义务教育完后，就再没有进步了，也就只能形容到这水平了。”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感谢。”
“感谢。”
“话说回来，大爷你刚刚怎么笑那么大声？果真也是割了肠子？”
“没有，其实我才二十八岁，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咚咚咚咚。”
“请进。”
“什么事？”
“注意看着点滴，可别忘了。”
“好，谢谢。”
??
“这样讲话就对了嘛。”
“可不是么。”
“大哥，那你什么问题啊？”
“也是小手术，胆结石。”
“那住多久了？看着住了有时间了。”
“可不是么，这里我先来的。”
“那你是名副其实的大哥了。怎么住这么久，恢复得怎么样？”
“恢复得挺好，这不是也引起了并发症嘛，急性肝炎。下个月也就回家了。”
“好好养着。管他呢，把心放肚子里，养着就好了。”
“可不是。”
??
“回来啦。”
“这些个还可以？”
“来，分给大哥，大伯们。这能喝的么？”
“能喝能喝，哎哟，客气客气。喝一瓶也就好。”
“不打紧不打紧，我们这小弟还得你们关照着。”
“自然自然的。”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万年修得同病榻。这同房也就是同病榻了，这也是万年的缘分。区区一箱奶算什么。”
“好，说得有道理。”
“呵呵，隔壁听见了。”
“那边那哥们也有意思。”
“是吧。”
“来，这箱拆了，拿去分分。”
??
??
“大哥，大姐们，喝杯奶，来，这边家属倒挺多。对不住，对不住，打搅了，打搅了。”
“客气，客气。”
“你们挺逗呀。”
“我们那哥们更逗，以为自己是条鱼，一头扎地板上了，把脑子扎破了，手指也折了。”
“哈哈哈，这也太那个了，敢情是这出了问题？”
“倒也不是，喝了点，喝了点。”
“哈哈哈哈哈。”
“你们歇着，管他呢，把病养好，早日康复哦。回聊。”
“谢谢，谢谢。”
??
“行了，谢谢兄弟们，你们都回去吧。”
“说这种大话，回去你怎么吃饭，饿死嘛？”
“呵呵呵呵！”
“我叫外卖就行。”
“讲这种大话。你的手能动？来，动一下大拇指和食指。你看你能不能把点滴拔了，拔了就算你厉害。”
“讲这种大话，买个大盆给你，吃喝全倒里面，你动脖子低头就能吃啊，动一下试试看。”
“哼，但凡你学会用脚吃饭，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窘境。”
“行啦，别把他说得咬舌自尽，到时，想吃也吃不了了。”
“就这样吧，留两个人，轮流来就行。等他那只手腕能活动了，或者脖子能动了给他买个盆，就他自己料理吧。问题应该不大。”
“行。”
“谢谢兄弟们。”
“差不多得了。”
“我觉得还是应该通知下你爸妈，至少你兄弟姐妹也该通知一个。”
“可不是，万一突然恶化了，也得有个亲人签字不是？”
“别乱说话。”
“你怎么说？”
“??我觉得我挺坚强的，就不要告诉家人了，应该不会需要签字。”
“算了，算了，都到了这时了，随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