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了,我们的房子里突然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都说说话吧,不然太沉闷了。”
“啊!如果你还能活下去,就好好活下去。如果你实在没法活了,就咬紧你的牙,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一切怎么把你折磨至死,谁又怕了它!”
“你在吼什么?”
“诗——我以前写的诗,此时只有诗歌能拯救他,我怕他想不开,在里头把自己杀死。”
“我看是你想不开。”
“怎么样,这诗仍旧霸气嘛?”
“霸气且厚颜无耻。”
“霸气且死不要脸。”
“霸气且恬不知耻。”
“霸气且毫无人性。”
“霸气且死不要脸。”
“说过了,霸气且不仁不义。”
“霸气且毫无肝肠。”
“霸气且死皮赖脸。”
“霸气??”
“得得得,别念成语了。”
“话又说回来,虽然如此,但是,多少也是带点温情的。”
“你懂我的诗。外卖到了。”
“吃饭了!”
??
“别多想了。”
“放心,我没事。我听见你的诗了,挺霸气,挺好!放心吧,我是不会做出自杀这样的事的。不瞒你们说,自从我抑郁无药自愈之后,我就不可能被什么折磨死。”
“啊?你抑郁过?”
“什么时候的事?”
“小时候,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抑郁,总之是病吧我觉得,那会经常会出现两个幻觉。”
“两个?”
“就两个?”
“是,一直就两个,挺奇怪。”
“能说?”
“一个是我看见一只蚂蚁推着一粒沙子追着我碾压。特奇怪,我很害怕,但是它一直也压不到我,我就一直跑。另一个是,我从我家客厅往庭院外看时,总觉得要走到院子那端,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很远很远,远到我觉得我永远也走不完,因此产生起莫名其妙的恐慌感。”
“你家还挺大。”
“哼,从客厅最里到庭院最尾,大概十三四米,十三四米,我觉得我走不完。”
“是心理压力?”
“我那时才几岁,能有什么心理压力。大概率是我爸妈总吵架的原因吧,压抑。”
“不能理解,管他呢,我爸妈有时也像仇人。”
“那种恐怖感,无助感,你们很难理解。仇人这个词用得不准确,我爸妈他们不是仇人,是怨人。”
“那抑郁后来怎么好的?”
“因为一个谎言。”
谎言?
“我记得,这应该是我撒的第一个谎,至少是我记忆里的第一个谎。”
“能说?”
“有一年夏天,很热,家人都在院子里睡觉。半夜里,我突然被我爸妈他们喊醒了。他们特别慌张,可以说是恐惧。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喊醒来,然后惊慌失措的问我怎么了。”
“那是什么原因?”
“他们说我一直在大声喊叫,一家人都被吵醒了。大半夜,农村人,迷信,那会儿的人,他们怕得要命。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在大喊大叫,我连做了什么梦都不记得,甚至我觉得我睡得很好,压根没有做梦。
“没有人不会做梦,这就恐怖。”
“听他说。”
“我看见我妈眼睛里的恐惧,甚至我弟他们几个小孩也害怕了。小孩,活泼,他们如果感到害怕,你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害怕挂在他们脸上,他们安静得连动一动身都觉得会惊动什么一样。
“我那时也不晓得为什么喊叫。但,好奇怪,那一瞬间,我看着我妈惊恐眼神的一瞬间,听着他们惊慌连连地问我想要找到答案的一瞬间。我他妈记得太清楚了,那一瞬间,突然有一个谎言闯进我身体里,闯进我心里。很清楚,不是从我心里升起的谎言,是从外面闯进来的。一个很普通的谎言。我说:
“我肚子太饿了,所以我才喊叫。我当时压根就不饿。但他们听完,相信了,放心了。然后去厨房给我打饭,也没什么吃的,又去小卖部敲门买了几个饼。我吃了。然后大家才睡觉。
“第二天,晚饭时,你们可想而知,我吃得有多饱。就这样,我撒了第一个谎言。很奇妙,之后那两个幻觉再也没有折磨过我。但,那之后,我也清楚的感觉到我几岁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大人,我意识到我的童年那时就结束了。直到现在,这个大人还住我身体里。所以,像我这样的人,绝对是可以咬着牙,睁开眼,看一切如何将自己折磨致死的。”
“原来这样,有点意思。”
“不可思议,我觉得你有神明在庇佑。”
“但愿。但似乎没有,我三天两头就被雷劈。”
“不容易啊。”
“历劫这回事是有的。”
“必须干一杯,为你的第一个谎言干杯。”
“酒。”
??
“走起。”
“干了。”
“他说的这话挺有意思的。你们都记得第一次撒的谎?敢不敢聊聊?”
“这,有点难,我是说记不起来。”
“谁说说,第一个谎言是什么?或者印象很深的谎言是怎么发生的?”
“诗人至真至诚,绝不撒谎。”
“这绝对是你最后一个谎言。我们一起将他凌迟。”
“让他吃完这顿饭,你快吃,吃饱好上路。”
“不至于,不至于。”
“快说,就从你开始。”
“行!行!我想想。——我记得初中时暗恋一个女生,哇,她好美,像仙女一样,不是,不是像仙女一样,像,怎么讲呢,我想想,我想想??”
“收起你的自作多情,说谎言。”
“你就让他发浪一会儿嘛。”
“恶心,怎么吃得下饭,快讲。”
“行行行,我暗恋她,就在日记本里写下了心迹,结果被我妈发现了,问我这写的是什么?我当时,有点慌,我就撒了个谎,说这是我写的一首诗,描写春天的诗。我妈开心的不得了。”
“哇靠,所以你喜欢写诗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没错,那时,我觉得诗歌美妙极了,我大胆表达我的内心,把日记丢在桌子上,家人压根看不懂,后来没兴趣再查我的日记。这是我想起的一个最早的谎言——呵呵,骗我妈。”
“春天的诗。”
“发浪的春天,亏你想的。”
“怪不得你变成了诗人。”
“所以说现代诗人都是谎言家。”
“非要如此说,请在前面加上伟大。”
“不要脸。”
“厚颜无耻。”
“不仁不义。”
“少廉寡耻,终于想到了一个成语。”
“行行,别说了,你们不懂诗人。我们用谎言治愈别人,没有人知道这是谎言,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承受得太多。”
“你治愈过谁?”
“就刚刚那首诗??”
“哪首?”
“我刚刚就吟咏过一首诗,以前写的那首。”
“从你口里出来的不都是诗嘛?到现在也不知道多少诗了。”
“嘿嘿,话虽如此,就刚刚那首‘如果你能活下去’。”
“哦,这是一首诗来着?”
“哈哈哈??”
??
“那首诗怎么了?”
“曾经救下过一个女孩。”
“真的假的?”
“嗯,就因为这首诗,她真的咬了咬牙,想看生活怎么把她折磨致死。结果,当然,生活没有折磨死她。不过就是那一瞬间,她咬了咬牙,就跨过去了,发现生活没有折磨她,折磨她的只是她内心的坏情绪。所以也就不再生自杀念头,现在过得应该挺好,还特意感谢过我。”
“哟,这么说,你可以算得上伟大的诗人。”
“谢谢。”
“这——不会是你最新的谎言吧?”
??
“你,看出来啦!哈哈哈,这你也看得出来。不过骗我妈那事并从此爱上诗歌是真的。”
“这你也敢扯。”
“我不想凌迟他,死得太慢,我现在就想给他一丈红。”
“一丈红是什么?”
“擀面杖抡他。”
“擀面杖有一丈?”
“你是怎么听出来两个‘zhang’字是不一样的?问这鸟问题。擀面杖抡上去,血飙一丈,叫一丈红。这个解释你满意?”
“满意,我想看,我去拿擀面杖。”
“我想抡你,到你说,说不好,我抡你。”
“我啊!呵呵,不瞒你们说,我真的不记得我有讲过谎话。”
“这话的意思是你讲过谎话,但你不记得了。另一个意思是你从来没有讲过谎话。”
“应该是从来没有讲过谎话。”
“兄弟们,怎么处置他。”
“算了,他还小,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像在说谎。”
“谢谢,不过,网络世界里的谎言,算谎言嘛?和不认识的人讲。”
“哦??你们觉得算嘛?”
“算吧。”
“也不管算不算,说来听听,你骗过谁?”
“要是算,那我骗的人可多了。第一次谎言就是,我跟游戏里的一姑娘说,我是——嘿嘿——姐姐。”
“恶心!恶心!”
“擀面杖!”
“擀面杖!”
“哼哼!”
“我不喜欢你的冷笑。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对方是姑娘?”
??
“另一个另一个,我们视频过,我跟她说,我读高中。”
“然后呢?送她礼物没有。”
“一套顶级装备。”
“没有听过‘祸死颇累’?”
“啥?”
“ospy。”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还见过一个,和她看了电影,喝了奶茶。”
“也是姑娘?你骗她了?”
“我说我是做游戏公司的。”
“哦??”
“你送了什么给人家?”
“键盘。”
??
“不可能,她绝对是女生。”
??
“你们相信我。”
??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她要不是女生,我??”
??
“我觉得网络谎言不算谎言,你们觉得呢。”
“没错,你说的有道理。”
“接下来谁说。”
“我要去登录游戏!”
“嗳嗳,别急,先吃饭。”
“我想起一个谎言。高中时,我不想上课,不记得为什么了,然后我就让一个网友姐姐假装我妈打电话给班主任帮我请病假。哼,似乎被班主任听出来了,然后班主任也撒了个谎来拒绝我这个‘妈’的请假。”
“逆子啊。”
“逆子。”
“你们请假还这么严格?”
“是,尤其是病假。”
“那个学姐是女的?”
“是,绝对是。我这还有她微信呢,现在仍然是很好的没见过面的网友。”
“来来,看看。”
“看看?”
“非常漂亮,开民宿的。”
??
“哟,是不错。”
“嗯,好看。”
“我来看看。??你们相信她是女的?”
“呵呵,不然呢?”
“当然相信。”
“那为什么不相信我的网友是女的。我们可是见过面。”
??
“今天的外卖还行哦,下面谁接着说。”
“你们知道,我是个情种,一生被无数女人爱慕??”
“哦??下一个。以后这种恶心的话就禁止在吃饭时说,不然擀面杖伺候。”
“别啊,我跟你们讲,我这谎言可带劲了。”
“哟,来,走起,看能不能下饭。”
“大学那会,有三个学姐喜欢我。??”
“擀面杖。”
“真事,真事。”
“我讨厌真事,你编一个假事。”
“说个假的。”
“谎话是假的,但谎话是真的。”
“没发生过的假话,你现编一个。”
“我不会。”
“算了,让他说吧,快点,一分钟之内说完。”
“那时三个学姐喜欢我,我却都不喜欢她们,我在想办法拒绝她们,但你们知道的,我总不大会拒绝别人。所以,我想了一个谎话??”
“呵呵,你喜欢学妹。”
“不是,我仍然喜欢学姐。但不喜欢她仨这类型的。”
“学姐有很多类型嘛?”
“这你可问对人了,有性感的,清纯的,清澈的,霸道的,麻辣的,呆萌的,智慧的,中性的,知性的,彪悍的,善良的。”
“这与学妹有什么区别。”
“有,年纪比我大。”
“那她仨属于哪类的?”
“都不属于以上类型。”
“还有别的类型?”
“没错,她们属于年纪比我小的学姐。”
“切!”
“切!”
“切!”
??
“别切,事实,所以我才不喜欢。年纪比我小,还是我学姐,太过分,欺人太甚,还喜欢我,简直不可理喻。”
“杀他!”
“擀面杖!”
“别别别,冷静。”
“那你的谎话是什么。”
“我想了好久,终于让我想出来了,我跟她仨分别说,我和另一个在处对象,没办法再喜欢你,然后分别请了她们下馆子吃顿五块钱的两素一荤以表歉意。完美,之后她们就不理我了。”
“没杀了你这缺德的就行。”
“杀了都算她们善良。”
“那我也没办法嘛,拖下去更难受。”
“我们说的是请人下馆子就吃五块钱这事很缺德。”
“呵呵呵,学校食堂。学生嘛,哪有钱。”
“你肯定能孤独终老。”
“造孽。”
“电话响了。”
??
“我爸。”
??
“怎么说?”
“周六出殡。”
“行,到时一起去送送老人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麻烦你们好多了。”
“不用客气,要是你没事还行,你这样子一个人压根不方便。你这个造型回去估计还要被盘问,搞不好还要把你毒打一顿。我们给你打掩护好点。周六上班的就不要去了。”
“要去都去嘛,请个假没什么。再租两辆车,搞定。”
“也行,想去的就请个假,请不下来的就好好上班,就这样说定了。”
“谢谢。”
“客气。”
“你外婆多大年岁?”
“九十五了。”
“也是高寿了。”
“呵呵!”
“你呵呵啥?”
“不是,咱外婆不是九十五岁了嘛。不知道怎地,我竟然想到了九五至尊。”
“??”
“哈哈哈??”
“你想象力太丰富,太放肆了点。”
“没事,不瞒你们说,我接到这个消息,我挺开心的,替我外婆开心。希望她不要怪我这样想。”
“不会。”
“举杯,敬外婆。”
“敬外婆。”
“谢谢!你们要去,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外婆很调皮?”
“你胡说什么呢,没分寸。”
“呵呵,可能会在我外婆的葬礼上找到真爱。”
“那敢情好。”
“再敬外婆,保佑我们都好好的。”
??
“恩,挺好,走了也挺好,是一种解脱吧。”
“开心点。”
“没事,我已经没事了。”
“那医院那大伯你回他信息没有?”
“回了。”
“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回了:‘去他娘的意义,去他娘的生命的意义。出院了说声,到时请你们喝酒。’就这话。”
“回的好。”
“嗯,愤怒是最能让人摆脱负面情绪的。”
“我也这么觉得。”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是哲学问题。”
“先有意义才有生命,还是先有生命才有意义?先有哲学才有生命,还是先有生命再有哲学?生命、意义、哲学,它们哪个先哪个后?”
“还是先聊聊谎言吧,接着,快,哲学家,先把你的世纪大谎言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