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林中
1949年9月，香港“海辽”轮首举义旗，弃暗投明，成为新中国第一艘挂起五星红旗的商船。他们的壮举，影响和鼓舞了香港招商局全体员工及十余艘海轮于翌年元月同时宣布起义，在历史的转折关头谱写了一部中国海员进行革命斗争的壮丽诗篇。这一传奇式事件虽已过去40多年，但当时起义的经过至今鲜为人知。本文详细记述了这次震惊中外的海上大起义的全过程——
1949年9月19日傍晚18时整，“海辽”号轮船船长方枕流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健步登上驾驶台，亲自摇响了“准备开车”的车钟铃声，同时下令起锚。趁着夜幕降临之前，“海辽”轮悄然驶离香港油麻地码头——没有鸣笛，没要引水员，也未按惯例向香港招商局和前往目的港通报离港时间。此时，招商局职员已经下了班。
“海辽”这艘客货轮，原是受台湾招商总局的统一调遣，奉命开往汕头装运国民党军队去舟山增援的。因此，“海辽”轮这次是空船驶离香港，这就为它侍机在海上起义提供了有利条件。
“海辽”轮的启航时间，比原来获准的时间提前了十几个小时，这样，“海辽”轮的行踪万一被发现，也已驰离香港至汕头海区一百多海里了。
船启航后，报务主任马骏立即回到报房，看见报务员于振坤推上发报机的电闸，正要按照惯例向香港和汕头拍电通报“海辽”轮离港时间，他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拉开闸门，同时以命令的口气说道：“今天不发开航电报了。这个航次与以往不同，没有船长的命令，不得同任何电台联络。”于振坤似乎有所领悟，立即回答：“是！遵命！”
“海辽”轮在黑沉沉的夜幕中航行，船长方枕流一直站在驾驶台上，仔细观察海面动静。两个小时之后，“海辽”轮驶近了鲤鱼门信号台。这时，信号台上发出灯语询问：“是什么船？往何处去？”方船长命令信号员不要用信号灯回答，他亲自手握电筒，向对方发出光线微弱、长短不清的信号。对方又打出灯语：“请打清楚点，我看不清。”方枕流还是打出模糊不清的信号，重复着对方刚才的问话。趁着灯语信号来往反复之际，“海辽”轮开足马力，冲过鲤鱼门信号台，转变航向远去了。
方枕流叮嘱二副鱼瑞麟好好掌握驾驶台，船到转向点——横栏岛灯塔时，立即来报告。他这才回到船长室，坐下来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第一道关卡总算闯过来了！
“海辽”轮巧妙地闯过鲤鱼门信号台后，方枕流回到船长室稍坐片刻，拿起电话筒，把大副席风仪、报务主任马骏叫来，激动地对他们说：“我们肩负的担子很重。这次起义的成败，关系着全船人员的安危和家属的命运。我们在船上精心培植的群众基础和几个月来的起义准备工作，即将受到严峻考验。我们一定要尽一切努力，争取海上起义成功。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沉着应战，绝不贪生怕死，惊慌退缩！”马骏和席风仪异口同声地说：“请船长放心！我们一定同船长生死与共，不成功就成仁！”方枕流说：“好！我相信你们！现在，你们马上分头去招呼不当班的船员们到驾驶员休息室集合。特别要把那些平时表现好的船员尽量都叫来。”
随后，方枕流立即打电话把轮机长张阿东叫来，告诉他：“我决定现在就宣布起义，希望得到你的大力支持。”为人忠厚、技术熟练的张阿东，在船长的影响下，对起义早有思想准备。听了船长的话，他当即表示：“没有话讲，我听船长的！”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支持方枕流比什么都珍贵。他紧紧握着张阿东的手，动情地说：“轮机长！我谢谢你！”
张阿东向船长报告：“开船以后，马骏就在下边放风说，要想回家，开快车头。刚才，几个轮机员还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正说着，马骏进来报告：船员都集合好了。方枕流站起身来，拍了一下张阿东的肩头说：“走吧！我马上就去向大家宣布！”
他们一起来到驾驶员休息室兼餐厅，只见室内和对面大副的房间里都坐满了人。全场肃静，气氛紧张。方枕流站在休息室门口，扫视了一眼，语调激昂地道：“海员弟兄们！现在，全国大部分地区已经解放，国民党政府的末日到了！我们不能再给国民党抓军差了！我决定：我们的船不去汕头，要开往解放区去！‘海辽’轮是人民的财产，应当回到人民的手里……”
船长的话还没有讲完，下边已经乱套了。大家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是议论纷纷。生火张承恩跳起来大声嚷道：“我老早就猜到船工有共产党，料到迟早会出事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几个轮机员也跟着喊道：“这样干太危险！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出乎方枕流意料的是，大管轮张炳根和二管轮王纯根出于害怕也表示反对。大管轮惊恐地说：“哎呀！这可是要命的事情！我们的船跑一天，飞机一个小时就飞到了，一扔炸弹，大家全完了！”有些人附和道：“是呀！轮船哪能跑得过飞机？飞机来轰炸怎么办？！”
二管轮蹲在一边嘟囔着：“我们只管干活吃饭，挣钱养家，搞什么要命的名堂嘛！”有人附和道：“是呀！我们不懂什么共产党、国民党，只晓得干活吃饭、挣钱养家！”
轮机长张阿东见此情形，站起来大声说：“弟兄们！船长讲得对，我们不能再给国民党拉军差了！我们把船开回去，就能同家人团圆了！船长胸有成竹，我们信得过他！我们听船长的！”生火长杨银甫紧跟着说：“船长一向对我们很好，他不会害我们的，我们跟着船长干不会错！”席风仪和另外几个人呼应道：“我们跟着船长干！我们都听船长的！”
马骏接着动情地说：“我们离开上海前，方船长联络各船船长为大家争取到的三个月安家饷银，恐怕早就花光了。我老婆也快临产了；我想，弟兄们心里也会各有牵挂，各家的妻儿老小一定正在盼望着我们早日回去同他们团圆呢！上海已经解放了，全国也都快解放了，我们绝不能再干军差，替国民党运兵打内战了！船长冒着危险带领我们起义，全是为了大家，我们都要听船长的！”马骏的一席话说得大家低下了头……
方枕流看到拥护起义的声势没有预料的那么大，他纳闷地环顾全场，发现有些积极分子没有到会。他把马骏叫到走廊上，低声告诉他，赶快去把那些人叫来。他也暂时离开会场走进隔壁的船长室。不一会儿，当他重返会场时，几个带头反对起义的人敏感地注意到：船长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他们猜测，船长刚才也许回屋拿来了手枪。
正在人们唧唧喳喳的时候，几个平时表现不错的船员赶到了。水手长马福根进门就说：“我们拥护船长的起义主张，把船开回上海去！”服务员王明安、韩福泉紧接着喊道：“赞成起义！把船开回家乡去！”有些人也跟着喊道：“赞成起义！把船开回去！”
舵工孙新祚也表示拥护起义，把船开往解放区的港口。同时，他提出了一个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安全有无保证？
方枕流大声回答：“这正是我要向大家说明的问题。这次海上起义行动，我们事先做了周密的安排。目前，蒋军兵败如山倒，招商局内部也是一片混乱。我们的船是第一个起义的，当局还没有防备，不会很快发觉我们的行踪。这样，我们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来改造伪装船舶，把‘海辽’伪装成英国轮船‘玛丽莫拉’号，绕道太平洋，驶往解放区。只要完成了船舶的改装，飞机就是从我们头顶上飞过，也认不出我们的船是‘海辽’轮了。同时，我们带了足够一个月用的主副食、淡水和燃油，各方面都做了充分准备。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团结一致，我们一定能够把船安全开到解放区！”
听了船长的话，多数人不同程度地打消了顾虑。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起义能成功，我们就干吧，省得再受国民党残兵败将的窝囊气！”“起义有危险，给国民党拉军差也不安全！”“把船开到解放区，我们就能回家了！”“我们同家人失掉了联络，正为我们担忧呢！”……
但是，生火张承恩仍不死心，他央求道：“船长！你还是下命令把船先开汕头吧！到了汕头，我们上了岸，随便你们把船开到哪里去。今天的事，只当没有发生过，我们绝不说出去！”有几个人也说：“船长！先开汕头把我们放下去吧！”
方枕流斩钉截铁地说：“起义已定，绝不改变！谁也休想把船开往汕头去！除非把我扔进大海里！起义万一失败了，要枪毙，枪毙我方枕流一个人，绝不牵连大家！”
船长的话音未落，服务员王明安立即站起来激动地说：“船长决定起义，是为我们大家！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大家一起活！”马骏、席风仪、张阿东等人也大义凛然地同时说道：“我们誓与船长同生共死！同舟共济！”有不少人跟着喊道：“我们与船长同舟共济！同生共死！”
此时，二副鱼瑞麟飞快跑来，两脚啪的一声并拢，面向船长立正敬礼。顿时，全场鸦雀无声。二副用洪亮的声音报告：“船长！我船已到横栏岛灯塔转向点，请指示航向！”
方枕流义无反顾地命令：“改向113°，驶往巴林塘海峡！”二副鱼瑞麟应声：“是！改向113°！”立即向后转，奔回驾驶台。
不一会儿，传来了一阵扣人心弦的舵链摩擦发出的咔咔声，这响声同船员们心脏跳动的咚咚声交织在一起，盖过了舷窗外大海的呼啸声……
转舵完毕，方枕流看看手表，打破沉寂，庄严宣布：“此刻的时间是1949年9月19日晚上9点钟，这是我们‘海辽’轮和全体船员解放的时刻，大家要永远记住这个光荣的时刻！”接着，他充满信心地说道：“只要大家团结一致，起义一定能够成功！现在，我向大家宣布中国共产党对全船起义人员的政策——
“船到解放区后，船员在政治、经济、工作等各方面均予保障。待遇原职原薪不变；船员私人的金银、外币和其他财物，海关一律免检放行；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
听完船长交代政策，许多人进一步打消了顾虑。这时，席风仪、马骏、张阿东、马福根、韩福泉、王明安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坚决拥护起义！”“把船开往解放区！”“团结一致！同舟共济！”……
此情此景，使方枕流大受感动！他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随即，方枕流又发布命令：全体船员紧急行动起来，连夜伪装改造船舶，以保安全。他指定大副席风仪和水手长马福根率领甲板部全体船员尽快调好油漆、准备好油漆工具；叮嘱马骏掌握好电台，同时注意了解船员们的思想活动，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他本人则去各要害部门查看工作情况，进一步消除人们的思想顾虑。
宣布散会后，大家立即各就各位，迅速行动起来。与此同时，起义消息也立时传遍全船各个角落，惊动了正在机舱值班的、倒休睡觉的、卧病在床的、匆忙中漏通知未到会的船员们。王明安兴奋地跑进船员卧室，推醒正在休息的船员说：“我们的船都起义了，你们还在睡大觉呢！”被吵醒的几个船员揉着眼睛惊问道：“什么？起义？我们不是在做梦吧？”王明安打趣说：“那你们就接着做梦吧！等你们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我们的船就开到解放区了！”几个船员忙跳下床穿衣服，还想问个究竟。小王说：“我要干活去了！你们自己去甲板上看看就明白了！”说完就跑了。
方枕流到各处查看时，发现大管轮张炳根和二管轮王纯根的惧怕心情有所缓解，行动也由消极变得比较积极了，便对他们进行了安抚，鼓励他们好好跟大家一块儿干。他俩不好意思地表示：“只要安全有保证，我们也不反对起义，我们也跟大家一样想家。既然船长坚决要起义，我们跟着船长干就是了。”方船长拍拍他俩的肩膀，笑着说：“这样就好！你们平时表现都不错嘛！”
方枕流来到业务室，问业务员们对起义还有什么意见和顾虑？业务主任韦励民不高兴地说：“船长！你集合大家宣布起义，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恐怕是信不过我吧？！”韦是个老好人，思想倾向进步。他的一个亲戚在招商局当副总经理，韦疑虑怕是因为这个关系而不相信他。方枕流急忙解释：“我绝没有这个想法！完全是一时的疏忽！起义刚刚开始，以后的斗争还很艰巨，还要仰仗你的大力支持！”船长诚恳的态度使韦励民打消了疑虑。在整个起义航程中，他领导业务部船员工作配合得很好。
方枕流刚走出业务室，就碰见马骏来找他，向他小声报告说：“三厨罗成绥正在嚎啕大哭，船长！你快去看看吧！”罗成绥是海辽在基隆开航前新派上船的，他的家属在台湾，害怕以后回不了家，家人的生活无着落。方枕流来到他的卧室，耐心地向他说明共产党对起义船员的政策，并向他保证：船到目的港后，一定发给他路费，并护送他回台湾去。这样，他才停止哭泣，安下心来，日夜给大家供应饭食，一路上表现很好。
在大多数人拥护起义的有利形势下，一小股反对起义的势力并未就此罢休。生火郑阿康等要以“停车”胁迫船长将船改驶汕头。他们想争取舵工孙新祚的支持，被孙新祚坚决拒绝。孙告诫他们：“你们还看不出，船长决定起义，是经过充分准备的，你们这么几个人，就能对付船长和大多数拥护起义的人吗？！你们有‘种’就去跟船长干！不过，我还是劝你们识相点，好好考虑一下利害。”孙新祚的一番话，把那几个人说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海辽”轮向着巴林塘海峡全速前进。人心基本稳定下来以后，方枕流来到甲板上，亲自指导调漆配色，组织大家油漆船舶，船上顿时出现了一片紧张繁忙的景象。
海员们懂得，为了全船的安全，为了起义的胜利，他们必须在今晚突击完成船体的油漆伪装，将“海辽”轮白色的上层建筑，漆成英轮“玛丽莫拉”号的赭石色，还需涂去船舷上那条显眼的黄色带子。况且，轮船是在大海中夜行，施工时船上还不能多拉电灯，以防暴露目标。有些地方只能用手电筒照明，这又加大了伪装工作的难度。完成这么大的工程，通常非十天半月不可。
在积极拥护起义的船员的带动下，不论是心里仍存疑虑的，还是原先不赞成起义的，大家都积极行动起来了。显然，谁都明白，“海辽”轮今夜如不改观，明天国民党的飞机一旦赶来轰炸，炮弹对每个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此刻，他们着实在进行着一场同舟共济、同生共死的战斗！
方枕流指挥大家在船首、船尾、船舷等必需的地方拉上电灯，吩咐人们用铁链将一块块跳板捆牢。身强力壮的席风仪勇敢地带头坐上跳板，让人把他和油桶捆在跳板上吊上桅杆，他用双脚勾住桅杆，左手挽紧桅杆，右手举着油刷，自上而下刷漆。船身在海浪中剧烈晃荡，席风仪在桅杆上摇摆的幅度更大，稍一失手，就会被抛进黑沉沉的大海里。这种危险活儿从未有人干过，甚至连想都没敢想过。这不仅需要强壮的身体和臂力，还需有极大的胆量和勇气。
席风仪的行动无言地影响着大家。船员们有的捆坐在跳板上，像打秋千似地悬在海面上，脚蹬船舷涂刷黄带，他们同样有被汹涌的波涛吞没的危险；有些船员蹲在船上油漆甲板，有的蹲在一边忙着调漆，有的跑下物料舱搬运漆桶；身材瘦小的马骏也跑到甲板上，抄起一根捆着漆刷的长竹竿，帮着涂掉船舷上的黄带子；连日来只喝点稀饭的病号、老水手长叶阿庆和服务员仇元茂，听到船上起义的消息后非常兴奋，他们不顾体弱病痛，从床上爬起来主动找活干。
全船上下，通宵达旦，顽强拼搏，终于在次日凌晨使船舶外表完全变样：“海辽”轮从甲板以上完全变了颜色，看上去有点像座庙宇，基本上达到了伪装的要求。但因夜里灯光昏暗，油漆颜色调得太深，又因船身剧烈摇摆，有的地方漆成了“大花脸”。为使“海辽”变得更像洋轮，方船长在充分肯定了昨夜的成绩之后命令：重新调漆，再油一遍。
昨夜，马骏和孙新祚用硬纸板把“玛丽莫拉”（MARYMOLLER）船名、大“M”字头、香港港籍等，用英文字母已刻好了。天一亮，孙新祚吊在船舷外海面上，将纸板上刻空的字样漆上船首和船尾。然后，他又同郁庚郎等吊在火烫的烟囱上，把白色大“M”字头漆上。
这时，水手长马甫根发现，桅杆帆桁以上顶部没油漆到，恐被内行看出马脚。他自告奋勇，像猴子一样斜着身子攀上桅桁，一直攀到顶端补刷油漆。他的勇敢精神使大家惊叹不已！
甲板上四个大救生筏是很大的目标。把四个大铁架和大救生筏去掉，是非常费力和艰巨的工作。机舱部船员主动配合水手，把大救生筏一个个吊进货舱。在吊头一个救生筏时，有人图省事，把它抛进海里去了。方枕流发现后，严肃指出这样做可能引起的严重后果：救生筏上写有中英文“海辽”船名，如被海上过往船舶发现，向台湾招商总局通报，大家的安全难保。听了船长的话，图省事的人心里深感内疚，他们把其余的三个大救生筏都一一吊进了舱里。
随后，有的用钢锯，有的用电钻，有的用凿子，把四个大铁架一个一个从底部截断，推进大海中。至此，伪装工作胜利完成。
海员们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有的被烟熏日晒，变成了“黑头”，有的脸上和身上油漆斑斑，变成了“花脸”。但是，他们的心里感到非常轻松，庆幸他们完成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壮举！
“海辽”轮横渡南海，穿过巴林塘海峡驶进太平洋，远远离开了台湾周围海域。若自香港开往汕头，航程只需18个小时，但要驶达起义目的港，航程需九夜八天，时间相差这么多，要想蒙混过台湾当局是极其困难的。因而必须采取智斗，设法巧妙地迷惑敌人，将敌人蒙在鼓里的时间拖得越长越安全，这是起义成败的关键。
迷惑敌人和掌握情况，全靠电台作耳目。在整个航程中，马骏和于振坤日夜轮流值班，把两台收报机同时用上，多方了解敌情和气象，监听台北、香港、汕头三地招商局的动静。他们手中掌握有新旧两本密码，任何机密电报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20日上午9时许，方枕流命令报房向香港、汕头招商局发出“海辽”轮当日离港电报：20日傍晚，给汕头发报称：主机滑动汽门调节阀发生故障，正在同安湾抛锚修理；22日下午发报云：估计明天可修妥，到港延期，甚歉；23日上午发报称：即将修妥试车；下午又电称：经试车，主机仍不能正常运转，轮机员正在继续抢修，可望明日修复，并故意询问同安湾一带是否安全，有无“敌情”；24日发报称：正在自制零件抢修，争取尽快续航。25日下午，“海辽”轮航行到琉球群岛以东洋面时，驾驶台突然向船长报告：正前方偏左远处发现一船。消息传开，全船警备。方枕流迅速登上驾驶台，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一艘巨轮横在“海辽”轮行进的前方，而后又发现在它周围有几艘小船。方枕流断定，那是远洋母子捕渔船队，平息了一场虚惊。方又命令“海辽”轮拨偏航向，远远避开船队，以免招来麻烦。
25日傍晚，“海辽”轮电台监听到台北招商总局发给香港招商局的电报，内容是：“海辽”轮主机失灵，仍在同安湾抛锚修理，不能及时应差，另派蔡锷轮驶汕替代，顺道去同安湾查看“海辽”轮修理情况，是否需要帮助等。
马骏立即把这份电报送到船长室。方枕流看了电报，马上把席风仪叫来，三人一起研究对策。至此，“海辽”轮驶离香港已经六昼夜了，显然引起了台北招商总局的怀疑。经研究，他们决定再给汕头招商局发出最后一份电报：主机修复，明日抵港。给汕头吃了这颗“定心丸”后，船上电台的发报机便关闭了，只开着收报机严密监听敌情。同时通告全船加强戒备，驾驶台加倍注意瞭望。
25日晚上，收到香港海岸电台发出的气象预报：台风可能影响港汕一带。天遂人愿，这对“海辽”轮迷惑敌人极为有利。
9月26日，汕头招商局呼叫“海辽”轮不应，急报台湾招商总局。总局电台长时间呼叫“海辽”轮，亦呼叫不到，遂发出紧急通电，命令正在海上航行的所有招商局轮船同时呼叫“海辽”轮，发现“海辽”轮踪迹立即报告。于是，海上电波呼声四起，顿时，在海上航行的国内外船舶，全都知道“海辽”轮失踪了。
停泊在汕头的“海辰”号轮船船长张丕烈知道“海辽”轮失踪的消息后，神秘地拉长腔调私下对同事说：“老方走啰！‘海辽’轮叫不回来啰！”后来，他也效法“海辽”轮筹划起义，但因走漏了消息，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了。
“海辽”轮穿过琉球群岛北端岛屿，折向南朝鲜海域北上，于26日中午远距离驶过济州岛。这天，“海辽”轮进行了第二次伪装，由英籍“玛丽莫拉”号摇身一变，变成了巴拿马籍“安东尼亚”号。这次改装任务远没有第一次那么繁重，船员们的心情此时也轻松些了，大家边干活儿边议论：“国民党派飞机也追不上我们了，更不用说军舰了！”“就算飞机追得上，它也认不出我们的船了！”这时，有人突然说：“你们看，怎么这么巧！我们船起义的时间是1949年9月19日晚上9点整，有四个“九”，四九三十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经他这么一说，把大家全逗笑了。
26日傍晚，台北招商总局发出紧急通电，命令各船在航行中每隔四个小时直接向总局报告一次船的方位和航向，并要求香港招商局对各轮加油数量严加控制。
“海辽”轮驶过济州岛后，沿朝鲜半岛西海岸洋面北进，27日傍晚穿过三八线，航向由北改为西北，直奔目的港大连。
此时，渤海口时有敌舰游弋，这段最后的航程同样是很危险的。对此，方枕流早已心中有数，他命令全船实行灯火管制，不准一点灯火外露。同时命令驾驶台加强瞭望，电台密切注意监听。他还不断亲自去驾驶台瞭望，去报房询问情况。在茫茫的夜色中，“海辽”轮乘风破浪奔向光明。
自“海辽”轮从香港启航后，香港地下党组织负责人刘双恩在他担任船长的华夏公司“奥林托尔”轮上，一直监听着“海辽”轮发出的电讯。当老刘收到“海辽”轮向汕头报告抛锚修理的电报时，他明白老方已经在海上宣布起义了，遂立即将此消息报告了地下党组织。这时，香港地下党的负责人钱之光正在北平参加新政协会议。他收到香港地下党的报告后，及时报告了中共中央有关部门。中共中央办公厅迅速电告旅大区党委书记欧阳钦等负责人，指示他们准备届时接应。
28日天刚破晓，彻夜未眠的方枕流走上甲板，举起望远镜瞭望前方。当他看到大连港外的三山岛出现在海平线上时，心情异常激动，马上命令水手升起“我要进港加水”的国际信号旗。这是刘双恩事前交代的联络信号。这时，船员们闻讯纷纷涌上甲板，兴高采烈地首先向船长道贺，继而彼此拱手庆贺，互相紧紧握手拥抱，许多人禁不住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经历了八天九夜惊险的航程，海员们都变得面目全非了，一个个“马瘦毛长”，胡子拉碴。大家彼此相视，忍不住大笑起来，互相逗趣说：“你们看！我们像不像一群海盗？”“是呀！连这条大船都被我们‘盗’来了嘛！”
此刻，方枕流一直举着望远镜贪婪地瞭望着越来越清晰的大连港。在前方，在已经解放的国土上，党中央、新中国正在等待迎接“海辽”轮光荣起义归航！
当时，旅大地区是由苏联军队管制，中共党组织在这里尚未公开。当“海辽”轮驶抵大连港外海区时，第一个上船来的是位苏联人，在他身后跟着一位中国翻译，翻译介绍说：这位苏联朋友是大连港港务监督长兼领水员。他看见这条标着巴拿马国籍的“安东尼亚”号船，船长头上戴的帽子的帽徽却是国民党政府招商局所制的饰有“青天白日”图案的帽徽，便提出了一些疑问。方枕流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请他转告同利公司副经理魏震东（中共香港地下党组织所指示的联络人）等上船来面谈。那人有所领悟地频频点头离开了。他们走后，方枕流立即命令大家把帽子上的“青天白日”图徽摘下来扔进海里去。
过了不久，方枕流正在刮胡子，船员来向他报告说，解放区的同志上船来欢迎我们了！方船长马上走到甲板上去迎接。来人自我介绍说，他是中共中央办公厅驻旅大办事处主任，叫徐德明，对外身份是中西药房的经理。他上前紧紧握住方枕流的手，亲切地说道：“我接到党中央的密令后，今天凌晨一直在山顶上瞭望海面，等待着你们的到来！”此时此刻，方枕流已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天下午，同利公司副经理兼大连轮船公司副经理魏震东同志，带着工作人员和大批慰问品，上船来对全体船员表示热烈欢迎和亲切慰问，并告诉方船长：中共旅大区党委指示，由他们公司负责接待和安排“海辽”轮有关事宜。当晚，方枕流在船上设宴招待魏震东等一行，大家兴高采烈地欢聚一堂。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苏联还同国民党政府保持着外交关系，因此，莫斯科迟迟没有批准“海辽”轮进港。后来，同意“海辽”轮驶靠码头加装淡水，加完仍到港外抛锚。进出港都是那位苏联港务监督长做引水。“海辽”轮再次抛锚时，那人做得很巧妙，令锚恰好落在大连港的港界线上。这样，从法律上讲船不算在港内，但船跟着潮水流向转动，也可算在港界线内，即使敌机飞来，也不敢贸然轰炸。
由于“海辽”轮的动态一直是秘密的，大连港内一般人也只知道是“安东尼亚”号。外界不知“海辽”轮去向，因此，天津、上海招商局都曾发电报呼叫“海辽”轮，询问“海辽”轮有何困难需要帮助，天津港还要“海辽”轮驶往该港。他们发出的友好电报，“海辽”轮电台都收到了。
9月30日，大连轮船公司魏震东副经理上船告诉方船长。10月1日下午3时，北京天安门将隆重举行开国大典，届时，“海辽”轮可在船上举行升旗仪式，并将一面新中国国旗亲手交给方枕流。方枕流怀着激动的心情接过这面象征着新中国的鲜艳的五星红旗。全体船员都热切地期待着这一庄严时刻的来临。
震惊世界的伟大历史时刻终于盼到了！1949年10月1日下午2时半，方船长命令“海辽”轮全体船员在后甲板上集合列队。3时整，方船长一声令下，全体肃立，举手敬礼，准备升旗。伴随着收音机里传来的昂奋的军乐《义勇军进行曲》，“海辽”轮上与天安门前同步升起了新中国第一面五星红旗！
接着，收音机里传出伟大领袖毛主席洪亮的声音：“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已于本日成立了！……”
这时，方枕流和全体船员眼里都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方枕流举起右臂，带头高呼口号：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船员们跟着船长振臂高呼，呼声响彻海空，震撼海岸。会后，“海辽”轮全体船员在五星红旗下合影留念。记录下了这个令他们终生难忘的时刻。
升旗仪式结束不久，旅大市的领导派车将“海辽”轮全体船员接到市里，并亲自主持了欢迎大会，欢迎“海辽”轮回归新中国怀抱。
欢迎大会结束后，欧阳钦、韩光等领导同志设宴招待全体起义船员。席间，他们频频为“海辽”轮首举义旗获得成功举杯祝贺，使方忱流和船员们深受感动。
晚间回到船上，大家兴奋得毫无睡意，彼此议论纷纷：“想不到我们会受到这样隆重的欢迎！”“跟着船长起义这条路算是走对了，不然，我们现在还在给国民党反动派拉军差呐！”“共产党的领导干部这样和蔼可亲，同国民党的大官完全是两个样子！”……
新华社沈阳分社于10月24日刊发了“海辽”轮脱离国民党胜利驶抵东北港口的消息，北京分社同时发表了“海辽”轮全体船员给毛主席的致敬电和毛泽东给“海辽”轮的贺电，以及“海辽”轮全体船员告国民党海员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将这些电稿全部向外界进行了广播。“海辽”轮起义的消息使在国民党统治区的海员们受到很大震动，引起极大反响。
受“海辽”轮影响和鼓舞，1950年1月15日，香港招商局汤傅篪、陈天骏二位经理领导全体员工及停泊在香港码头的13艘轮船同时宣布起义。这13艘轮船是：“海厦”、“登禹”、“海康”、“邓铿”、“鸿章”、“教仁”、“蔡锷”、“成功”、“海汉”、“林森”、“中106”、“民302”、“民312”。继而，“海玄”、“永灏”分别在新加坡、香港两地宣布起义（在此之前，“中102”号轮配合国民党伞兵三团，在从上海开往福州途中宣布起义，调头北上，于1949年4月15日抵达连云港）。
1950年1月15日凌晨，香港人一觉醒来，惊奇地看见：停泊在港口的十几艘轮船的桅杆上，同时升起了新中国的五星红旗！五星红旗在晨曦中迎风招展！鲜红的旗帜映衬着海面上喷薄而出的旭日，颇为壮观！
香港街头，传出报童们清脆的叫卖声：“号外！号外！请看特大新闻：招商局两位经理率领全体员工和船舶宣布起义！号外！号外，请看……”
消息很快传到台湾。台湾和香港当局企图破坏起义，阻挠起义员工和船舶返回大陆，在中共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的有力支持下，在周恩来总理的亲自过问下，汤傅篪、陈天骏两位经理据理斗争，各船船长和广大员工齐心协力，坚持了长达九个多月针锋相对的护产斗争，终于挫败了反动当局的企图，将起义轮船全部开回祖国大陆，使人民的财产回到人民手中。
“海辽”轮首举义旗回归人民，以及香港招商局全体员工带船起义的壮举，震动了整个世界！如今，当年起义的志士仁人有些已经作古，但他们40年前的壮烈事迹，已被载入中国海员革命斗争的不朽史册，将永远激励中华儿女奋勇前行。人民将永远纪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