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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房话旧——记名画家晓云法师

    朱哲[1]

    晓云法师,即名画家游云珊女士,广东人,早年是国画大师岭南派鼻祖高剑父的高足,与关山月大师是同窗。抗战期间,广州沦陷,她怀着满腔爱国热情,含悲忍泪,历尽艰险,辗转到达广西桂平。当时,在五甲街程公馆和在西山巨赞法师处,我们经常见面。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她不辞辛劳,仆仆风尘,奔走于桂林、柳州、郁林等地,举办画展、义卖,所有收入,悉数捐献政府,资助抗日。那时她流离失所,一家生活也很困难。但她毁家纾难,大义凛然的爱国行动,深得各界好评。

    1944年,西南告急,桂平亦相继弃守,巨赞法师避居北流,在无锡国学专门学校教书(时向达、饶宗颐等名教授也在该校执教)。有一次,我从容县路经北流去看望巨法师,法师对我说:《新佛教概论》(巨赞新作)手稿被游云珊居士借去已几个月了,现在想用一下,你去郁林时顺便向她取回来。那时候,一滴汽油一滴血,交通工具又非常缺乏,我从清早步行到郁林,已是午后了。在一家旅馆里,我与游女士邂逅相遇,她对我问寒问暖,分外亲切。我们谈了很久,她留我吃了饭,临别时还送了我一幅近作——仿吴道子的观音像。

    游云珊对巨法师的《新佛教概论》很推崇,她对我说:“佛法广博,包孕群伦;经义精深,弥纶众妙。巨法师才思俊逸,识见高远。博究释典,明达内外,痛国运之衰微,悲人民之陷溺,为昌明佛法,救世利生,不惮辛劳。近世各国,一味致力于科学、工业、农业、经济、国防等的建设,而忽略了人心的建设。其实,国家治乱,世界安危,肇始于人类心理之善恶,如果凡事不离贪、瞋、痴,则思想日乖,道德日丧,社会岂能安定,国家岂有宁日?今天,我国遭受野蛮侵略,山河残碎,人民涂炭,就是日本军国主义贪、瞋、痴的疯狂表现。佛教宗旨,以戒治贪,以定治瞋,以慧治痴,这是辅助政治,医治人心,拯救世界的灵丹妙药。佛陀自利利他的精神,倘真能坚持贯彻,则斗争自灭,化干戈为玉帛,世运乃昌。只是,长期以来,佛教因循守旧,变态丛生,传统积弊也不少;佛法既衰,僧亦不振,是难适应时代之机宜,何以图存,何以救世,唯有改革。巨法师的设想很好,我深有同感,只是积重难返,改革不易。太虚大师德高望重,真俗兼通,学识渊博,融会古今中外之学说,一生弘法,席不暇暖,奔走呼号,锐志改革,不幸积劳成疾,赍志以没,可见阻力之大……”最后她还要我转告巨法师,希望这本书能早日出版。

    斗转星移,时迁世易。这次分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面了。前些年,巨法师从泰国回来,才告诉我:云珊女士已看破红尘,跟淡虚老和尚出了家,她风范凝正,行业精严。从印度回国后,她在香港待了一段时间,现在在台湾办佛学院,主编杂志[2],以兴复正教,普及佛化为己任,规言矩行,砥节饰躬,很受信众拥护,被推为台湾佛教革新的旗手。

    记得有一次,巨法师应贵县各界人士之请,到贵县演讲,和我一起住在南江朴园盛光庭老居士(香港名医)家里。晚饭后,巨法师、盛老居士和他的二女儿佩群、余仕荣老先生(香港汇丰银行经理,港岛失守后,全家避居盛宅)及他的妹妹宝足女士和我一同摆渡过江。巨法师在贵县中学大礼堂发表了两个多钟头的演说,内容主要是呼吁各界爱国人士,在这国难重重,民族危殆,大敌当前,存亡绝续的苦难时刻,要万众一心,精诚团结,一致对外。佛教信徒要与各界父老兄弟姊妹同仇敌忾,积极参加劳动生产,组织缝纫、宣传、医疗救护等力所能及的工作,并号召大家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大力支援前方。巨赞法师认为:抗日救国,不仅人人有责,而且救苦救难,除暴安良,消灭害人的魔鬼,也是大慈大悲的菩萨行为,完全符合佛教大乘精神。对巨赞法师的爱国热忱和激昂慷慨、义正词严的演说,听众无不心悦诚服,大受感动。

    我们一起回朴园时,余仕荣老先生对巨法师的演说极为赞许。在渡船上刚坐定,余老即感叹地说:“法师满腹经纶,辩才无碍;忧国忧民,披肝沥胆。法师的演说,确实激励了士气,振奋了人心,抗战六七年了,神州残碎,半壁沦丧,寇焰嚣张,不知何日才能胜利?”紧接着又风趣地问道:“法师神机妙算,能否请掐指一算?”

    巨赞法师含笑说:“为恶纵暴,其罪滔天;因善果良,理无或爽。但天机不可泄露,恕难奉告。”

    稍停,余老又接着说:“佛法无边,但愿菩萨保佑,早日荡灭逆虏,渡我众生,脱此苦海。”

    巨法师双目炯炯,聚精会神地望着滔滔江水,好似在别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劳师袭远,本为兵家所忌;好战必亡,此乃古今中外的历史教训。日寇侵略成性,造孽多端,神人共愤,天理难容,只要全国军民,上下一心,胜利必然就会到来。”

    这时,余老忽然话锋一转,指着宝足突然说:“听舍妹说,游云珊女士要到贵县来办画展,我们欢迎她来。法师同她很熟,不知这个消息是否可靠?”坐在他身旁的盛老居士立即说:“佩群(解放初出家,法名昌慧,今在桂平西山,主持冼石庵。)前几天也提过这件事,舍间还宽裕,她来也就请住在我家里。”

    快到岸时,余老先生忽又接着说:“法师到处讲经说法,云珊女士到处办画展,无不为了抗战救亡,实在令人钦佩。听说女士对佛教也很有信仰?”

    巨法师频频点头笑着说:“是的,她也信佛,很虔诚,对佛学有相当研究,很有造诣。最近她没有信来,来不来我不太清楚。”

    驹光如驶,岁不我与。今天,巨法师、盛老居士已先后西归,余老先生是否健在?不得而知!落月停云,眷念故人,不尽依依。所幸近几年来,海峡风平浪静,气氛祥和,但愿统一大业早日实现,晓云法师法躬康泰。

    [1]朱哲,曾任中国佛教图书文物馆图书室主任。

    [2]晓云法师1968年到台湾,任台北阳明山华冈中华学术院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长,主办《佛教文化学报》及《佛教与时代》、《清凉月》等杂志。1971年在台北佛教教育中心莲花学佛园主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