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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元将军收养烈士遗孤

    宋世平[1]

    今年2月,是震惊中外的“长城战役”59周年。我向朋友们讲述一个有关烈士遗孤峰子、峪子的故事。

    1933年1月初,日本侵略军占领我山海关,热河告急,平津震动,张学良急调整二十九军由山西开往前线布防。3月初,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将军率部奔赴喜峰口至罗文峪前线。接防时,隘口高地已被日军攻占,军情险恶。此时,宋哲元将军提出“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的誓言。并在将士中精选500名大刀健儿组成敢死队,以夜战近战出奇制胜,砍杀日军千余人,缴获大批武器,当夜即夺回喜峰口至罗文峪防线,取得了自“九一八”事变以来,国民党军队在北方战线上的首次胜利。这就是著名的“长城战役”。

    在敢死队出发前,宋哲元关心地询问战士有什么要求。一位叫侯万山的班长说:“我妻即将临盆,家住北平,倘有不测,望将军体恤我孤儿寡妻,纵死九泉,我也甘心瞑目。”宋哲元将军立即让侍从记下姓名及住址。战斗中侯班长壮烈殉国。战后,宋将军即派员去北平给侯万山的妻子送去米面及银圆。不久侯妻生下一对双胞男婴,取名福、禄。宋哲元闻知侯家已有五个孩子,仅靠侯妻一人难以抚育新婴,马上让夫人常淑清亲赴侯家将烈士遗孤抱回并收为义子,接到天津家中,雇了两个奶妈精心喂养。为纪念在喜峰口、罗文峪战役殉国烈士,宋将军为义子取名“宋纪峰”、“宋纪峪”。并嘱咐夫人:“此乃烈士遗孤,要像亲生儿子一样抚养,待他们长大成人,再告以家世,并还姓于侯,以继其宗祠。”

    “卢沟桥事变”后,宋哲元奉命率部南撤,家属子女均留居天津。我父亲宋雁行长期为宋家管理天津家务,故也留天津继续照料其家室。至1939年2月,宋将军因肝病定居四川绵阳休养,其夫人及部分子女被接去身边。天津便只留下宋将军的四女儿景蕴和纪峰、纪峪。当时景蕴十岁,纪峰、纪峪仅六岁,三个孩子由我父亲照料。

    不久,我父经宋将军许诺,将全家从山东乐陵接到天津,在宋家公馆附近租了几间房子,从此,我就同纪峰、纪峪相识相处了。纪峰、纪峪长得十分相像,看外表难以分出彼此,幸亏纪峪右臂上方有一块红痣,才不致认错。他俩长得秀气聪颖,非常惹人喜爱。我父亲为了照料好孩子,又从乐陵找来本族老人宋国宾专门负责三个孩子的生活起居。为了纪峰、纪峪的安全,父亲还为他们改为常姓(宋夫人姓)。他们姐弟三人同我一起在天津私立慈惠小学念书。

    1940年4月,宋哲元将军病逝绵阳,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了我们居住的英租界。景蕴回了绵阳,纪峰、纪峪则依然留在天津,由我父亲全权照管。从此,打破了过去的主仆关系,过去父亲叫他们小少爷,他们则称父亲宋先生。这时,他们叫我父亲四叔(我父行四),叫我母亲四婶,我们间就以兄弟互称。平时,我们家总亲昵地叫他俩“峰子”、“峪子”,他们总叫我二哥,大家亲若一家。在相处中,我觉得父亲格外疼爱峰子、峪子,我也十分喜爱这两个小弟弟。

    1943年3月,日本人将宋哲元将军定为抗日分子,并没收其全部家产,把峰子、峪子撵到宋公馆的一间汽车房里住,我父亲被逮进宪兵队。日军为了抓住宋将军未接走的家眷作人质,对父亲进行威逼利诱,严刑拷打,逼迫父亲说明峰子、峪子的真实身份。不论日军用何手段,我父亲都一口咬定他俩是宋家女佣的私生子,出于行善自己才收养了他们。后经多方疏通,我父亲方被抬回,可是已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了,老人被抬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见峰子、峪子。当人们将白白胖胖的兄弟俩领到父亲面前时,老人艰难地抬起手,摸摸他俩的头,又摸摸脸,然后欣慰地笑了。峰子、峪子两兄弟一头扑在老人身上泣不成声。父亲近一年才能走动,其间母亲偷偷告诉我:“你爸爸说,那时他想万不得已时,就把你和你三弟交出去顶替!”母亲眼里噙满泪水,竟哭出声来。

    从此以后,峰子、峪子同我家更亲近了,与我父亲更是亲密。日本占领时期,生活异常困难,棒子面、高粱米也难以维持,常以橡子面充饥。难得吃回白面和猪肉,母亲又总是留出些给峰子、峪子解馋。1944年春天,峪子忽然发高烧,父母丢下我们,守护了峪子三天三夜,直至峪子病好才回到家里。

    峰子、峪子和我们兄弟的感情非常融洽。他兄弟俩住的宋家公馆离我家相当近,父亲让我们同峰子、峪子一道上学,一同回家,其实不用父亲讲,我们早已形影不离了。每每做完作业,峰子、峪子总爱喊:“四婶,我饿了,有好吃的吗?”母亲总是慈爱地端出他们爱吃的东西。这些食物像是变戏法变出来的,但只有峰子、峪子来时,母亲才“变”得出来。我父在时,总是笑着坐在一边,一边看他们吃,一边提醒小哥俩“慢慢吃,小心呛着”,又吩咐别人:“快去给孩子端碗开水。”父母疼爱峰子、峪子,懂事的小哥俩也十分敬重我父母,每逢春节,峰子、峪子都要到我父母面前,给二老磕头请安。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了。第二天父亲把峰子、峪子和宋国宾请来家中,父亲挂起宋哲元将军的相片,摆上香案,让峰子、峪子和我们兄弟们给将军磕头,他站在一旁噙着热泪一遍又一遍地说:“日本鬼子投降了,孩子们平安无事,也都长大了。雁行没有辜负您的重托,您老人家安息吧。”接着就叫我们放鞭炮,气氛顿时就欢腾起来,这天比以前过年还隆重、还高兴,饭菜也特别好,一家人整整热闹了一天。不久,峰子、峪子就从汽车房搬回了公馆大楼。

    1946年春,宋夫人叫她的二女儿宋景宪和女婿孙湘德(孙连仲将军的长子)从北平来天津,找到我父亲看望峰子、峪子,并接管宋家在天津的房产。为感谢我父亲在日本占领时期对烈士遗孤的冒死救护和精心培育,宋景宪在天津绍兴道买了一个四合院送给我家。峰子、峪子仍托予我父亲照料。天津解放后,我父亲即主动将房子交给了人民政府。

    此时,峰子、峪子已经是13岁的英俊少年,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也更懂事了。有一天,我辅导完他们的功课问他们长大想干什么?他俩竟异口同声地说:“当军人。”“为什么?”“你不记得日本鬼子时期咱们受的罪,我们长大了要和爸爸的二十九军一样,保卫国家,不让外国人再来欺侮我们。”尽管我那时一心想考大学,不想当军人,内心里却十分钦佩这小哥俩的志气。

    1947年秋,我考进燕京大学,同峰子、峪子见面少了。1948年春的一天,我正在宿舍看书,两个穿军装的少年来到我面前。“二哥!”我先是一愣,定神一看,啊!是峰子、峪子!我高兴得跳起来,我把两个小弟弟紧紧揽在怀里,三人拥抱在一起。他俩兴奋地争着告诉我:“是二姐送我们去当兵的,在青年军二○八师,就驻防北平西郊。”我仔细询问了他们训练、生活的情况,关照他俩多多注意身体,抽时间好好温习功课,考大学,并借书给他们,告诉他俩有难处就来找二哥我。过了个把月,峰子、峪子又来了,闲聊了一阵,还了上次的书,又拿去些新书,高高兴兴回去了。谁料从那一别就是四十三载。1948年暑假,我奔赴山东解放区参加革命,就再也没见到峰子、峪子。

    最近,我从仍住天津的宋哲元侄子宋永新处得知,峰子、峪子于1949年冬随宋夫人去了台湾。在他俩成家立业时,宋夫人把身世告诉了他俩,并动员他俩按养父遗愿还姓归宗。峰子、峪子虽然还姓,对宋夫人仍以母亲相称,尽孝膝下,直到宋夫人逝世。此后,每年清明,两兄弟总要到宋夫人墓前上坟添土,遥拜海峡彼岸养父宋哲元、生父侯万山,及“长城战役”中为国捐躯的父辈烈士的在天之灵。

    (宋学红整理)

    [1]宋世平,宋雁行次子,曾任山东省枣庄市教育局局长、枣庄师专党委书记兼校长、枣庄教育学院院长,现任枣庄市人大常委。